大悲咒

2015-09-10 07:22杨小凡
北京文学 2015年9期
关键词:阿弥陀佛法师

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

香雾缭绕、木鱼笃笃、钟磬叮当、铛钹嚓嚓中,众僧诵持大悲咒抑扬有度的梵音,由远及近从空真寺里飘出。

慢慢的慢慢的,白镜如就感觉到这诵持的声音越来越高,一会儿,声音就把他包围了起来;他的整个身子开始发麻,继而慢慢地发热;接着,一股暖融融的热流从他身体里飘出来,整个人慢慢开始向上、向前飞去……

一会儿的工夫,白镜如就来到了空真寺山门前。

大殿里,诵持大悲咒的梵音又起。白镜如让自己定了定神,正要抬腿迈进山门,杏黄海青外搭着红色袈裟,颈项上挂着一串洁白砗磲佛珠,足蹬紫色芒鞋的归一法师就从殿内走出,一直朝山门外的白镜如走来。白镜如放下了刚抬起的右腿,立在了林风飒飒的山门外。

归一法师继续走过来,在距离白镜如七尺远的山门内停下。他双手合十,口诵南无阿弥陀佛圣号后,才低着眉说:施主,为何又来敝寺?

我出家心已定,纵有千山万水也挡不了我的皈依路。白镜如坚定地说。

阿弥陀佛,你一个堂堂市长,主宰500多万人,如何六根俱净、归隐山林呢?罪过,罪过。归一法师又双手合十,口喃阿弥陀佛。

大殿里的大悲咒诵持声时高时低,白镜如的心越来越沉静了。他也双手合十,注视着归一法师说:大师,你听这大悲咒诵的,一切所求若不果遂者,不得为大悲心陀罗尼也,唯除不善,除不至诚。现在我心已定,大师不遂我愿,我就跪死在山门前!

白镜如说罢,扑通一声在山门外跪了下来。

阿弥陀佛。归一法师连走几步,迈过山门石槛,来到白镜如面前,伸手拉住他。白镜如跪在地上用着力,归一法师竟没有拉动他。

归一法师双手合十,开口道:阿弥陀佛,佛门慈悲,老衲虽不能答应为你剃度,但你疯惫过度,现在先去寮房休憩吧。

白镜如抬眼望着归一法师,坚定地说:大师不应我,我就跪在山门。

归一法师见白镜如坚定不起,便开口道:老衲观你喜怒哀惧爱恶欲七情甚旺,恐与佛门无缘,你且自重吧。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说罢,转身向寺内走去。

白镜如见归一法师离去,不仅没有失望反而心中暗喜,他想归一法师也许已经动心,现在开始考验自己的坚定心了。

白镜如与归一法师是有交情的。他第一次进这空真寺是四年前的事了。自此,他每年必定要来两次。第一次是怎么来的呢?白镜如开始回想起来。

四年前的那个夏秋,白镜如正挣扎在水深火热之中,整日提心吊胆的,不得安生。三月中旬,重机厂发生了大规模的上访和卧轨事件。接着,董事长方修德就被省纪委带走。那时,白镜如虽然只是副市长,但他分管工业,市重机厂就是通过他的手卖给方修德的。方修德进去后,白镜如就作好了被带进去的准备。然而,令白镜如没有想到的是,方修德果真是条汉子,在里面,对他们之间的事只字未提。半年后,方修德因侵吞国有资产和受贿罪被判处无期徒刑,但白镜如却没受到任何牵连。当然,后来白镜如觉得这也是他考虑周全的结果。他是让方修德从加拿大的一个贸易公司把钱转到他女儿账户上的,女儿只能消费并不知内情,妻子楚云更是毫不知情。

方修德进入监狱改造后,白镜如才算把心稍稍放下。十一长假,他找机会请了假,借了一辆车,独自来到了紫云山散心。在这之前,他并没来过紫云山。只知道这是一座风景不错的小山,里面有一座古寺。进得山来,他便被这里的风景和古寺吸引住了。

紫云山踞长江北岸,自麓至巅群峰耸拔,盘旋而上,远眺长江滔滔,俯视沙湖、陂湖、白湖、巢湖波光万顷,林峦崤密,雄峻秀丽;沿石径继续上行有桥,四周绿树翠竹成荫,桥下溪水叮咚, 转翠桥左侧山坡,修竹百余亩,亭亭玉立,微风吹过婀娜多姿,犹如少女翩翩起舞,媚态宜人。登临顶峰,环顾群山,皆居其下,上有浮云紫雾,下有群峦叠翠。山顶高耸入云处有一块平地,上有一座庙宇——空真寺。

空真寺始建于唐,重修于宋,几经兵乱,屡修屡毁。复建后大雄宝殿金碧辉煌,精雕细刻的龙凤、花鸟近千样,形态各异,栩栩如生。大雄宝殿左右有两口古井,名双眼泉,相传此地形如雄狮,泉乃狮眼,不可填废,一经填废则住人多患疾病。院后有泉,名彀壶泉,汲水仅足一壶,又称一壶泉,泉水不溢不竭,清澈甘洌,最宜烹茗。寺前有万工池,池面数亩,水清见底,据说当年挖池时费工万个。寺前十步处生长古榉两株,树高数丈,胸围九尺,枝叶繁茂,宛如华盖,相传是清顺治年间住持朗星和尚所栽。

这天晚上,白镜如住进了山腰宾馆里。

冲过澡后,他来到餐厅,要了四菜一汤,一个人独自饮了一瓶古井贡16年原浆。按说,他是没有这个酒量的,平时最多也就六七两的量,可那天晚上他感慨特别多。想想,方修德正在狱中服刑,自己女儿在加拿大无忧地读书,妻子楚云无事大妈一样与女友们沉浸在麻将桌上,他心里真是既庆幸又恐惧。假如方修德把送他的那300万招了,自己哪能还在这里自饮呢?想到女儿,想到楚云的结局,他更后怕了。

这半年来,他真是很后悔,很怀念以前干干净净做官轻轻松松生活的日子。但他知道再也回不到从前了,自己的罪孽自己是清楚的。收钱就怕第一次开了头儿,自从为女儿留学收了方修德的钱后,他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对自己信任的人送来的钱几乎就没有再拒绝过。

每收到一笔钱后,他的心都恐慌几天。他觉得自己是被一种力量紧紧地拉扯着,挣不脱也拒不了。难道仅仅是钱的诱惑吗?不,不仅仅是钱的诱惑!白镜如端起酒杯,静静地想了想,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现行的法律。受贿十万元就可判极刑,那一千万一个亿最终不还是判极刑吗?现在想来,一种赌的心态从第一次收方修德的钱时就产生了。

望着窗外夜风中沙沙作响的凤竹,白镜如想到了自己的童年和母亲。

他的童年是贫困和不幸的。父亲在河工上被塌方砸死那年,他只有七岁,母亲就带着他和小妹孤苦地生活着。母亲是要强的,虽然生产队分的粮食不够吃,但绝不允许他去偷地里的一点东西。他清楚地记得,那年麦子就要收割的时候,家里已经断了两天粮食,每天只能用野菜糊填肚子。而他却发现生产队里的春红芋已经可以吃了,他就偷偷地扒了四个回家。母亲下工回来,见到这四个红芋,气得流泪,非让他头顶着红芋到村街上承认错误。他不肯,母亲就拿条绳子说,你要不去,我就吊死给你看,生一个做贼的儿子,我没有脸面活人!

白镜如现在回想起来,脸还热辣辣地烫。

那天他最终没有拗过母亲。吃午饭的时候,他还是头顶着那四块红芋来到村街上。那一刻,他真想找条地缝钻进去,甚至希望自己咔嚓一下死了才好呢。童年的那次羞辱他从来都没有忘过,这也是他能从一个农民的儿子走到副市长的动力。但想想现在自己的作为,白镜如觉得真对不起快80岁的母亲,甚至连自己都对不起。几十年来,他一步步的辛酸有谁知道啊,走到副市长这个位置竟被那些花纸一样的钱而毁了,毁得连回头和自救的路都没有。他就这样一边回忆着,一边喝着,无以自控。

山上的木鱼响了,石磬和铜钹的声音飘下来,接着便传来了和尚们晚课的诵经声: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南无阿唎耶婆卢偈帝……

白镜如虽然那时还不知道和尚们诵的是大悲咒,但他却被这寂静山野里传出来的诵经声感动了,两行热泪不由自主地流出,顺着脸落在胸前。这一刻,他想到了出家,能出家做个和尚该是多清净和轻松啊。可转念一想,他便摇头苦笑起来。以自己现在的处境和身份,想出家谈何容易,即使有一万个想出家的心,也逃脱不了这人间的牵扯。他接着又想到不再回去,到更远的山里,即使没有庙宇,能自种自吃、了却一生也好。但一切都只能是此时的空想。

那天夜里,白镜如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他真的很后悔自己以前所做的一切,如果没有那些事,就靠他和楚云两人的收入,不也过得很好,不也没有现在的担心和害怕吗?他觉得自己身上背着一个炸弹,说不定哪一天这个炸弹就爆了,自己就会被炸得四崩五裂。看看表,已经凌晨三点多了,白镜如的酒意越来越浓,便昏昏沉沉地睡去。

太阳从山岚里升起来。一个身披红色袈裟的法师,破门而入。白镜如翻身坐起,惊恐地看着面前这个慈眉善目的法师。法师双手合十,口诵阿弥陀佛圣号后,目视着白镜如说:施主孽障深重,唯幡然醒悟方能度出苦海!

白镜如立即跪下,乞求着说:大师救我!我虽身负罪恶,可也一心向好,请大师指点一二!

法师如炬的双眼盯着白镜如,许久才又发话:老衲见你善念犹存,方来点化。

法师快说,法师快说!白镜如竟磕起头来。

俗话说,解铃尚需系铃人。祸福无门,唯人自召,善恶报应,如影随形,一切无非自作自受,自了自消,无人替得。大地众生,法性平等,禽兽亦可成佛,你何不顿然放下,立地成佛呢?法师捻着手中的佛珠,一字一句地说。

白镜如鸡啄米一样一边磕着头一边说:愿听法师明示!愿听法师明示!

那就过来吧,老衲为你剃度!随着法师一声大叫,白镜如的头发就被法师抓在手里,他一抬头,一把寒光刺骨的剃刀映入眼帘。

啊!白镜如大叫一声醒来,原来是个梦。他抹了一把脸,脸上的汗竟如水洗的一般。他坐起来,开了床灯,找到一支烟,点着。整整吸了三根烟,白镜如才平静下来。他回想着刚才的梦境,坚信是菩萨的点化。如果真是菩萨的点化,我也许还有救。白镜如就这样吸着烟,静静地坐到天亮。

天一亮,白镜如洗漱完毕就又上了山顶的空真寺。

进得山门,就见前面的大雄宝殿内香雾缭绕、木鱼笃笃、石磬叮当、铛钹嚓嚓,和尚们正在早课。

白镜如穿过殿前的大铜香炉,正要继续走进大殿。这时,归一法师从大殿里走了出来。

白镜如心里一愣,眼前这个和尚怎么与昨天梦里的人一模一样?正在吃惊间,归一法师双手合十默念过阿弥陀佛圣号后,才开口说:这位施主一大早过来,有何事,请讲!

白镜如进山门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被法师这么一问,竟脱口说:想捐点钱。

阿弥陀佛!法师双手合十念过后,沉静地说:施主是想供养常住还是想种佛事?

白镜如真的不知道这些专业名词,一时竟无语相对。这时,法师又说:佛氏门中舍一得万报,有求必应,愿施主六时吉祥,蒙佛庇佑。真是与佛有缘啊,阿弥陀佛!

白镜如从包里掏出一沓没有开捆的钱,向眼前的法师递去。归一法师并没有去接,笑着说:请施主自行放到功德箱吧。

白镜如把一万块钱放到功德箱后,归一法师就把他引到了客厅。

归一法师问白镜如从何方来,何种职业,尊姓大名。但白镜如支吾着并不正面回答。

这时,归一法师笑了,笑过之后,他望着白镜如说:观施主定有解不开的心结。不过,你不要给我说,我只送你一句话,那就是只要看破放下,便定有一番不可思议的境界。

白镜如不太明白归一法师所说的这句话,就请他再解释一下。

归一法师捻着手中的佛珠,笑着说:凡事要靠悟性,要看因缘,用不着老衲多解释了。今天施主业已回头,这便是放下的开始,放不下就看不破,看不破就放不下。菩萨会救你,你自己也开始自救了。施主定能逢凶化吉,心愿圆满。

说罢,归一法师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

白镜如从紫云山空真寺回来后,心里轻松多了。他决定按归一法师的指点,从此金盆洗手,一分一文都不贪不占,再不给自己加一分罪孽。

没有人知道白镜如去空真寺的事,更没有人知道他心里所想,只是见他又多了以前的自信和轻松。妻子楚云最先觉察到白镜如的变化,她试探地问了几次,白镜如笑而不答。她只好作罢。二十多年了,他从不把自己工作的事告诉楚云,楚云也习惯了。

让白镜如没有想到的是,市长外调了,自己竟作为候选人在人代会上被选为市长。

同僚和下级给他祝贺时,他心里却想到了空真寺和归一法师。也许菩萨真的显灵了,念他回头心诚而免了罪孽。于是,他决定要找机会再去一趟空真寺。

作为一市之长,要想有单独行动的机会可真是不太容易。一直拖了半年都没有找到脱身的机会。这期间,他倒找机会去省城监狱看了一次方修德。

方修德从无期改成十八年后又减了两年刑,不出意外的话,在里面呆上十年就可以出来了。看得出来,方修德在里面过得并不是人们想象的那么差。白镜如从他那被烟熏黄的食指和中指判断,他在里面还是很轻松的,最起码是有烟抽的。

会见结束时,白镜如压低声音说:修德,沉住气,出来后你的生活有我呢!

方修德笑了一下,然后说:在这里面我真的想明白了,万念皆空,一切皆身外之物。

你现在也信佛了?白镜如问。

方修德又笑一下,然后说:到了这个地方,什么都想得开。此身不向今生度,更向何生度此身,佛度今生啊。我天天在心里默念大悲咒呢。

白镜如心里一沉,然后又装出笑来:兄弟真没有要我办的事吗?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了却心愿。

方修德默想了一会儿,然后说:紫云山空真寺有尊真身和尚,以前我发过愿要给他镀金身的,可没来得及就进来了。

啊,空真寺!白镜如心里一惊,但随即又沉静了下来。他现在凡事都特别谨慎,当然不愿意让方修德知道自己也去过空真寺。他调整了一下情绪,然后才开口说:知道了。我会尽快找到这个寺,了却老兄的心愿!

白镜如虽然去了空真寺,但他并不知道寺里有一个真身不化的和尚。回想着自己去空真寺的情形及后来的事情,尤其是方修德会面时跟他说的话,他从心里信了佛缘。他想,自己也许真的与佛结缘,得到了佛光的浴照。跟方修德会面回来后,他就在网上找到了大悲咒。他把大悲咒的音乐下到了手机里,一静下来就打开,默默地听。每晚睡前,他一定要在心里默念三遍大悲咒。他深信这被众人诵念了千年的大悲咒,一定是能度化自己的。

终于找到机会,白镜如又一个人来到了空真寺。

这次来,他是虔诚而有计划的。他径直找到归一法师。在归一法师的客厅里,直接地说:我有一个商界的朋友,现在托我来了却他曾经许过的一个心愿,就是给果然和尚镀金身。

归一法师听白镜如这么一说,心里一惊,马上就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念过之后,就说:施主有此大愿,定是要向佛修心了。

白镜如连忙说:这心愿是我朋友的。

归一法师见白镜如这般心切地解释,就笑着说:施主受托前来遂愿,功德亦然等同,佛经上说的随喜功德正是此意。阿弥陀佛。

接下来,归一法师就给白镜如讲了果然法师苦修的行持。

果然法师出身渔家,6岁时,父亲去世。12岁在空真寺出家,从此过起了每天晨钟暮鼓,拜佛念经的生活。他虽然没读过一天书,但目睹了父亡家散的凄凉,悟出了人生苦、空、无常之理。他白天一边劳动,一边背诵大悲咒。他念大悲咒能坐着念到睡着,睡着又能念醒,而且字字句句分明,一点不错,几乎要到三昧境界。他深敬观世音菩萨的大慈大悲,发愿要修行有成就,救度众生。

16岁求受三坛大戒后,果然法师发誓参出自家的本来面目,并请寺内果智禅师成就他三项功德:用四十八根灯草为一束,共三束浸满香油立在头顶,燃灯供佛;在背上用香立着排成七层宝塔形图案,点燃香烧完后,背上有七层宝塔香疤图形,这是起七宝塔供佛;脖子上用一百零八颗香围起来烧成一百零八颗佛珠。在头上燃灯供佛,由于燃烧面积大,引起头面浮肿,他坐禅七个日夜后,竟神奇地好起来了。

随后,果然法师生死心切,遍访名山大德,过着日中一食、肋不沾席的生活。曾随果智禅师到九华山住茅棚,并经过两个精进佛七,力求开悟。十年前腊月初十,在归一法师领四众弟子念佛声中果然法师坐化圆寂,后安奉入土在朗星塔前。五年后,归一法师再率四众弟子开缸,其肉身完好,神态如生……

在这之前,白镜如听说过有关坐化不腐大德和尚的故事,但并不以为真。当他随归一法师来到果然法师面前,一种神圣、神秘和震撼感把他压得喘不过气来。世间真有如此虔诚学佛之人,看来佛真是能度众生于苦海。

白镜如当即向归一法师要了寺里的账号。

回去的第二天,他就以化名给寺里转去50万元。

钱转过后,白镜如心里感觉到了从没有过的安泰。从此,他每晚诵念大悲咒的次数由三改为了七,而且没有少过一天少过一遍。同时,大悲咒成了他有空必听的唯一音乐,家里每天必播。

白镜如确实变了个人一样,他工作认真,凡事公平;遇到送钱和行贿的事都会坚辞。但没过多久,麻烦便接连而来。有人举报他信佛,有人背后议论他拒贿是假装正经,上级和下级与他心里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白镜如甚是苦恼,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难道是佛对他的考验吗?这中间,他又三次来到空真寺,求归一法师点拨。虽然,他并没有告诉归一法师自己的真实情况,但归一法师每次的话都直抵他的内心。他曾几次说将来要剃度出家,请归一法师收他为弟子,但归一法师却只是微笑,从没有答应过。

白镜如虽然按归一法师的指点,心存善念,不做有罪孽的事,但事情还是找上了门。

菩萨生日那天,他去空真寺回来后,坏消息就一个接着一个来了。先是富海房地产公司董事长邱杰被带走,接着规划局长老常也被带走。白镜如心里害怕起来。他知道这个邱杰在里面肯定会吐的。虽然是三年前的事了,但那时作为副市长的白镜如却收了邱60万。白镜如一直觉得邱杰这个人靠不住,但毕竟收过了,而且这几年连退过几次都没有退掉。

这几天,白镜如一直被恐惧包裹着。

怎么办呢?他想到了现在流行的失联,或者逃到加拿大女儿那里,可前两年他只想着向佛赎罪并没有作出逃的准备,而且就是准备了说不定现在也被边控,也出逃无门。昨天夜里,他突然想到了自杀,半年来自杀的官员上百人了,与其被抓后人财两空、身败名裂,真不如一死了之,保住钱财和妻女的后半生。

了断之心已定,白镜如心里突然轻松了下来。早上,妻子楚云出门了,他打开家里的音响,大悲咒的诵念声便弥漫开来。他坐在沙发上吸了一根烟,又吸了一根烟,当吸到第七根时,他决定要去浴缸里洗个澡,然后干干净净地离开。

卫生间的门没关,浴缸里放满了水。白镜如仔仔细细地把自己洗了一遍,他要把这几十年留在自己身上的脏东西都洗净了,才好走的。白镜如是在大悲咒声中完成这一切的。

白镜如觉得把自己洗干净了,就拿起准备好的刀片。捏着刀片,他的手颤抖得厉害,眼泪突然涌出来。他闭上眼,在心里把大悲咒默念了一遍,突然大笑起来,笑声迅速被客厅里大悲咒的诵经声淹没了。白镜如听不到自己的笑声,很是失望,一闭眼就把刀片划向左腕。

这时,客厅里传来的诵经声越来越高:南无喝啰怛那哆……

不一会儿,白镜如就来到了空真寺山门前。他这次抱定要了却一切,遁入空门。可归一法师转身而去,竟没有答应给他剃度。大雄宝殿里大悲咒的诵唱声越来越高,白镜如跪在山门前一动不动地等待归一法师的出现。

大雄宝殿里传出来的诵经声,时高时低,木鱼笃笃、钟磬叮当、铛钹嚓嚓,白镜如感觉自己被这声音包裹了起来。

声音穿过他的大脑,他身上便有了麻麻的感觉,明明有凉气从身上飘出,心里却感觉到暖融融的。他的心越跳越缓,人慢慢地飞起来,在诵经声中飞向空旷的远处。

人越飞越高,越飞越高,下面的山林已剩一片淡绿了。

正在这时,白镜如突然听到妻子楚云的一声大喊:啊!老白!

萦绕在白镜如耳畔的诵经声骤然停了,他觉得自己立即从高空中落了下来,他想睁开眼看一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上下眼皮却长在了一起,任他怎么努力都不能睁开……

杨小凡,男,1967年生于安徽亳州。中国作协会员。曾在《人民文学》《中国作家》《小说月报·原创版》《当代》《芙蓉》《十月》等多家刊物发表小说300多万字,若干小说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中篇小说选刊》《中华文学选刊》等刊物转载和收入多种年选本。出版长篇小说及作品集15部,作品曾获中国报告文学奖、《中国作家》优秀作品奖、安徽文学奖等多项;三部小说被改编成电影。

责任编辑 张 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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