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艳丽
索尔·贝娄是一个传奇,获此声誉并非是因为他获得过诺贝尔文学奖和三次美国图书奖、一次普利策奖,他一生流浪在不同的语言、文化、宗教、情感之中,在充满歧义的道路上追求自由,寻得精神和情感平衡的过程。他以“对当代文化富于人性的理解和精妙的分析”著称于世,被认为是继福克纳和海明威之后美国最重要的小说家之一。
今年,是索尔·贝娄诞辰100周年,由罗马尼亚著名作家诺曼·马内阿所著的《索尔·贝娄访谈录》中文版新近出版。1999年,两位心灵相通的犹太作家索尔·贝娄与诺曼·马内阿,在波士顿大学展开了一场长达六小时的灵魂对话,以才华为引,以共同的流亡者体悟为线,回顾了贝娄一生在家庭、成长、信仰、犹太人的美国化,以及创作、阅读、爱情、友情等众多方面的精神轨迹。全书犹如一部别开生面的“索尔·贝娄传记”,流浪者精神充溢全书。
贝娄始终生存于混乱之中,犹太血统注定了他前半生生活上的动荡不定,而骨子里的自由浪漫,似乎又注定了他后半生在情感上的飘泊无一。
1915年贝娄出生于加拿大,1924年举家迁入美国芝加哥,他的父母彼此之间说俄语、对孩子说意第绪语,孩子们说英语、法语,间或还有希伯来语。在多语种的交汇下,敏锐的贝娄受到了多样文化的冲击洗礼,在充满歧义的文化环境中,对自身身份的认同,以及对新世界的向往,构成了他人生的第一重歧义。
作为犹太人,贝娄却信仰基督。他在八岁时曾一个人孤独地住在医院里,父母不能常来探望,而此时是耶稣的光茫温暖慰藉了他的心。然而,犹太人与基督信徒之间的恩怨代际延续,这对于犹太家族的孩子而言无异于失去了选择自由。贝娄崇尚自由,来自血统的羁绊在他这里不仅不会成为枷锁,反而会为他在充满歧义的道路上,洞开一扇体验复杂人生、复杂人性的大门。
动荡的时代注定了生活的艰辛,贝娄父亲的生意并不顺利。和他的几个兄弟一样,贝娄早早就涉足生意场。他辗转于铁道路口、家禽市场以及菜市场之间,穿梭于一条条大街小巷,以换取学费。贝娄并不爱做生意,但对他而言,“那其实是种比大学更好的教育”,其原因在于这是他接触社会、深入社会的每一根末稍神经,体验人间苦痛、观察人们日常生活的最好方式。与其说贝娄度过了如小说般的丰富人生,不如说他人生的一切事项,都是围绕着体验生活,为创作小说积蓄情感,为创造独特的“贝娄风格”而做准备。
在马内阿与贝娄的对谈中,贝娄似乎刻意淡化了他波折的婚姻生活对他小说创作的影响,但言谈之中仍然述及“我从不后悔的一件事是经常陷入爱情,我试图证明什么?证明我拥有的毕竟是一颗心,而不是一个包裹在陈年坚果壳中的干瘪、酸腐的坚果”。能够付出爱是一种能力,但能够持久守护爱、呵护爱,则是一种境界。在天才小说家的世界里,观察世界时他处于世界的边缘,但日常生活中他将自己设定为绝对的中心,他更多的是需要汲取爱的能量,却没有心力持久爱一个女子,并为之付出时间、精力、耐心。《赫索格》、《院长的十二月》、《更多的人死于心碎》等贝娄小说中都不同程度有他曾经爱过的女子的侧影。有时,天才更适合于仰望,而不适合于一起生活。这是贝娄生活的又一重歧义。
海明威曾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没有哪个混蛋会写出什么值得一读的东西”,但索尔·贝娄无疑打破了这一黑暗诅咒,在继《洪堡的礼物》后,又不断有小说、剧本、游记、散文集问世,这些作品不仅坦露了当时美国中产知识分子的精神状态,也反映了一代人的精神危机。贝娄在意的永远都是过程,而过程本身就是艺术,就是意义,就是生命本身,或许这也正是贝娄在屡获大奖后,还能作品不断喷薄的原因所在吧。
“如果停止写作,我可能会停止呼吸”,贝娄用一生践行了他的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