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卫二
《寒枝雀静》剧照。
拍电影这桩事,有些人把它看得既神圣又重要,拍完之后,还非要跟观众较劲。但也有像罗伊·安德森这种,拍电影不过是生活工作之余的一部分。罗伊·安德森常年以拍摄商业广告为生,倒是有点把广告当电影来拍的意思。无怪乎今年在香港以及北京国际电影节上,这个瑞典老头的广告作品也被放入了个人回顾展。
罗伊·安德森制造着独有的慢速螺旋病毒,又把它传染给电影里的形色人物——试图让这个地球转动得再慢一点。《寒枝雀静》是时隔七年的归来之作,电影拿下了2014年威尼斯国际电影节的金狮奖,即便有人会说它闷、装、高冷、慢吞吞,甚至还有点行为艺术。
一如既往,这部电影带有荒诞喜剧的色彩,讲的还是导演不断重复的主题:我们身为人类,生命短暂、冷漠又孤独,但我们这些渺小又可笑的人类,活得不开心,还得强作欢颜。
影片前面的几个场景,每个镜头都是一个冰冷的笑话,似乎在讲完全不搭界的潦倒死亡和人生困窘。很快,你会意识到,罗伊·安德森其实是在老调重弹。从中间故事开始,《寒枝雀静》的主线浮现出来,导演开始描述两个推销员的尴尬人生。他们一边催着欠款,一边又被人追债,重复着并不好笑的三板斧式推销。他们试图把欢笑带给人们,但他们自己却笑不出来,一路撕扯,闹得不欢而散。
为什么选择看似没有任何亮点的推销员?借用下导演的自述,因为推销员必须存在。事实上,他们就存在于这个世界。一身西装,每天忙事,就为了几个小钱,这种拎着公文包或行李箱的人物形象,它们常见于导演作品当中,也正是可怜又可笑的人类化身。
存在,或者说真实,它是罗伊·安德森长期关注的电影主题。表现在影像上,是极端的、自成一体的形式主义,就像他并不介意观众知道,电影人物是由演员在扮演。他尽量去掉或精简台词对白,依赖演员肢体还有站位走动,充分利用景深空间(玻璃门窗),构建镜头内的蒙太奇。军队出征的一段是《寒枝雀静》的重要看点,它可能也是罗伊·安德森电影里耗费最多、排场最大的一场群像戏。
所以,与其说罗伊·安德森希望观众入戏,不如说,他希望观众出戏,始终处于台下观看的位置——就像电影里的演员时常发梦,或者陷入离奇恐怖的想象。罗伊·安德森也深受高度象征的新客观主义画作影响,《寒枝雀静》的人物仿佛在一个戏剧的舞台上,也在一个电影的戏中戏当中,这也是对人类存在的多重隐喻。在电影里,经常会有其他时空的人物闯入,要不然就是突然切入超现实梦境,流露出随时适宜的悲伤,这一切导演并不加以明说,给观众留足了空白和问号,诱使他们像那只鸽子那样,去反思“存在的意义”。
影像风格上,《寒枝雀静》依然是以冷调画面主打,纯白色的房间,空荡荡的走廊,人烟稀少的街道……这绝对不是现实中的北欧天堂,而是罗伊·安德森在自家公司搭出来的摄影棚。涂着白脸的演员,造型怪异,脸上无表情,眼神无光彩,他们的动作,比正常人要慢个两到三拍。他们困惑,呆滞,甚至绝望地看着这个世界,制造诡奇冷幽默的同时,也令人想象力大开。
不过,如同伯格曼电影里突然射出的一束光线,在这个荒诞的大舞台,罗伊·安德森的电影经常会飞来欢快的配乐跟歌声。而在酒吧老头处或者画外歌曲里,《寒枝雀静》又会有忧伤的东西飘来,穿越岁月时空。但更多的电影情绪,还是无法被描述得莫名和离奇,就像电影海报上的那对情侣和大黑狗,就像黑奴排队被扔进巨大的铜管乐器——这个场景大概会被不少影迷反复讨论。它跟导演前作里用汽车尾气处决裸体女人的场景有惊人相似。导演依然不想说明它们的用意,只是说,它们是一个突然被唤醒的噩梦,充满了可能性。你会听到美妙动听的灵魂乐曲,也可能是不可遏抑的凄惨尖叫。
无论是对电影本身或者人类生命,《寒枝雀静》都代表了一种神秘和可能性。即便罗伊·安德森的电影绝非完美无缺的那种,但不为世界电影潮流所影响,做到这样几十年如一日的步调频率,那也是了不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