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神跌落

2015-09-06 16:35闵杰
中国新闻周刊 2015年16期
关键词:巴德加德满都神庙

闵杰

从4月25日之后,65岁的巴格瓦蒂(Bhagawati)就再也无法像往常一样,每天在游客挤满杜巴广场之前,安静地走过每一个神庙了。

巴格瓦蒂一家住在尼泊尔首都加德满都杜巴广场,这里是尼泊尔最著名的一处世界文化遗产,也被视为整个国家的心脏。她家所在的小楼紧贴广场南沿,站在楼顶,拥有俯瞰整个杜巴广场的绝佳视野。往西看,马路对面就是著名的独木庙(Kasthamandap),这座神庙是加德满都名字的由来,因为构建庙宇的所有木材都取自喜马拉雅山脉的一棵巨木而得名。独木庙很可能建于12世纪。正北方30米处,是玛珠神庙(Maju Deval),这座神庙修建于17世纪,可以说是杜巴广场的地标,有九层台基,三层屋檐,是整个广场除王宫外的最高点。东北方向10米处,则是迪路迦摩罕纳拉扬神庙(Trailokya Mohan Narayan)。纳拉扬是毗湿奴的最高显现之一,神庙由17世纪末尼泊尔统一后的第一任国王下令修建,用于供奉毗湿奴。

巴格瓦蒂的祖辈从200年前就生活在这里,从未离开过杜巴广场。巴格瓦蒂也出生在这里,几十年来,每天早晨四五点钟,她都会在晨光中绕着广场慢慢地走几圈,在每一座神庙前驻足,抚摸台阶或者雕像,再以指尖轻抚额头,或者双掌合十,以获得众神的加持,求得每一天的好运。

这种仪式般的举止已经延续了几十年,几乎从来不曾中断,但在4月25日之后,这一切戛然而止。

在整栋楼惊心动魄的摇晃了一分钟后,惊魂未定的巴格瓦蒂尝试着颤颤巍巍地摸下楼。推开窄窄的木门,眼前的景象让她惊呆了:独木庙没了,玛珠神庙没了,纳拉扬毗湿奴庙也没了,整个广场一片尘烟。

在回忆那一瞬间的感受时,她找不到词语,只是用手紧紧地攥了一下胸口的衣服,表情痛苦。

“什么都没有了”

地震发生在尼泊尔当地时间中午12点左右。和往常一样,巴格瓦蒂正躺在床上午休,床板的一阵剧烈摇晃将她从睡梦中惊醒,而剧烈的摇晃还在持续,在一瞬间,她意识到,“可能是地震了”。她感到惊恐和不安,赶紧跑到门边,死死地抓住门框。

而此时,她21岁的儿子拉姆(Ram)已经开始在震后的第一时间救人了。这是个看上去还有些稚气、眉目清秀的小伙子,但据朋友说,他攀登过珠峰,并到达最高大本营。地震发生后,和朋友们在外面的他并没有立刻赶回家,而是立即用摩托车运送伤员去医院。他先后送了三个人去医院,但其中一个伤势很重,“最后还是没保住他的手臂”。

运送完伤员,拉姆才开始担心家里,但通讯已经中断,他立刻驱车回家。回到家时,发现母亲已经站在楼下。很多人都已经从楼房里跑出来了,但无处可去,都在安全的空地处,茫然无措,整个杜巴广场依然被笼罩在一片烟尘中,到处都是黄色的颗粒物,混沌不清。

过了好一会,烟尘散去,震后的杜巴广场重新出现在视野里,“什么都没有了”,拉姆摆了摆手,神情无奈。而母亲巴格瓦蒂则一遍又一遍地对《中国新闻周刊》重复,“我没办法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

不仅对于巴格瓦蒂和拉姆,对于所有人,眼前的一切都很难置信。曾经几个世纪的杜巴广场,高高在上的精美木雕摔落在地上,上百根木条散落在高台上,砖块则像泼洒出去一样散落一地,厚重的粉末和土块在一层层台阶上堆积。

这里位于加德满都整个古城的中心,散布着大大小小50多座寺庙和宫殿,浓缩了尼泊尔16世纪至19世纪建筑的精华。杜巴在尼泊尔语中就是王宫的意思,只有曾经成为尼泊尔国都的城市才有资格拥有杜巴广场。在加德满都河谷的三个古城:加德满都、帕坦和巴德岗,各有一个杜巴广场,是当年三个王国的王宫广场。尼泊尔王国马拉王朝第六代国王死后,其三个儿子各据一方,自立为王,相互征战,斥巨资修建王宫广场。

对于加德满都杜巴广场的每一处神庙的故事、每一个建筑的风格,33岁的四川人叶凉都熟稔于心。从两年前来到尼泊尔开始,他就喜欢上了这个静倚在喜马拉雅群峰南麓山脚下,充满传奇与魅惑的小国。

作为一名资深旅行领队,他既醉心于这里返璞归真的自然风光,更对南亚的宗教和人文情有独钟。两年来,他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加德满都的杜巴广场,有时候一天甚至要往返七八次。

“很多游客都会觉得加都杜巴广场乏善可陈,拥堵的交通,嘈杂的人群,满地的鸽子粪,到处是乞丐,就连精美的神庙都因为太过密集而令人感到厌倦。”不过,叶凉告诉《中国新闻周刊》,他坚信,只有这里才能触摸到加德满都真正的灵魂。

4月30日,加德满都斯瓦扬布纳特寺附近,佛教徒将佛像从损毁的寺庙中背出。摄影/Niranjan Shrestha

整个广场建筑大致呈西南—东北方向分布,由三个分散的广场组成的。广场的主区在西面,那里聚集着许多神庙,在南面的是巴桑塔布尔(Basantapur)广场,在东北部的是杜巴广场的副区,那里有皇宫旧址的入口。

闲来无事的时候,叶凉也喜欢和当地人一样,来这里打发时间,喝酒、品咖啡、看书,随便找一个台阶坐着,看风景,也看美女。

在他看来,在加德满都,很难将所谓的市井和景点区分开来,因为整座城市和城市的生活都是景点的一部分,人和神往往同起同居地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

在几年前的一篇游记中,叶凉如此描述加德满都给人带来的那种复杂情愫:“光明城的面目复杂又鲜明:脏水堆积的街道旁边是梦想花园(Dream Garden)这样的建筑杰作,破烂的贫民窟中间藏着百万富翁的德瓦利卡(Dwarikas Hotel);传统的苦行僧身着华美的涂饰,眼里盯着你的每个铜板,褴褛的乞丐熟练地在人群之中收获,随后却给室建陀奉上圣洁的百合;黄牛在街道中间被奉为圣兽,西餐厅出售着上好的澳洲牛肉;有糟糕的基建、炎热的天气和停水停电,也有精美的海娜、慈悲的佛眼和角落里忽然邂逅的神庙。有人发誓绝不再来,也有人最爱加德满都。”

在加德满都的杜巴广场可以举行婚礼;可以卖菜。甚至有人把要卖的报纸直接挂在各个神庙的台阶上,蹭报纸看的人可以在这里一张又一张地看一上午。

而突如其来的地震打破了宁静。地震发生10分钟后,叶凉在朋友圈发布了第一条信息,“作为四川人,我很淡定,望众生安好。”不过,在下午看到杜巴广场发生的一切后,18点36分,他发了第二条信息,“作为南亚人文的爱好者,这次地震让我痛哭一场,我所热爱的那些文明奇迹,我寄托着梦的那些人类杰作,在短短一天之内,损失殆尽,这种痛苦让我难以言说。”

杜巴广场如一个巨大垃圾堆

在杜巴广场众多古神庙中,位于西南角人潮拥挤的独木庙曾经毫不起眼,但这里被认为是加德满都(Kathmandu)名字的由来,是整个城市的起点。它是杜巴广场上最古老的建筑,建造初期的用途是供人们休息集会之用,后来改为庙宇,供奉乔罗迦陀,是一位大修行者。塔庙式建筑,三重檐,高约20 米。12世纪时用一棵树的木料建成,所以又叫“独木庙”。

据说当年修独木庙还没把木料用完,人们将就剩下的木材顺手在旁边搭了个小庙,被称为“剩余木材庙”。独木庙东北角有个金顶小庙,是象神庙,也是加德满都谷地最好的四座象神庙之一。

叶凉在震后来到杜巴广场,痛惜地发现,这座有着900多年历史的寺庙轰然倒地。曾经犹如华盖般的三重屋檐,倾覆而下,大量的木梁折断,塌成一片废墟。而旁边的“剩余木材庙”和象神庙却依然完好无损。

当他步入广场中央,眼前的一切更让他很难置信,曾经林立在广场中央的五座核心神庙中,其中的三座:玛珠神庙、迪路迦摩罕纳拉扬神庙、纳拉扬毗湿奴庙竟然全都零落成灰,曾经无比华丽的建筑,竟然被摧毁成遍地的烂木、砖块和尘土,疮痍一片。

广场正西边的玛珠神庙曾经是整个广场的至高点。修建于17世纪,有九层台基,三层屋檐,里面供奉着象征湿婆神的林迦(男性生殖器)。每天下午,都有许多游人和加德满都市民坐在台基上纳凉,看着底下广场上人来人往。这里也是叶凉最喜欢的地方。

东南角的迪路迦摩罕纳拉扬神庙建于1680年,在1934年大地震中遭到严重破坏,但经过重建后基本恢复原貌。纳拉扬神庙规模较小,拥有五层基座和三层屋顶。从寺庙前一尊跪着双手合十的迦楼罗雕像(Garuda,鹰头人身的金翅鸟),人们一眼就能认出这是一座毗湿奴神神庙。纳拉扬是毗湿奴神的化身之一,象征着包容宇宙的万物,守护正道众生。这座神庙的坍塌,在叶凉看来,无异于是大鹏金翅鸟永远失去了他的主人。

不过,非常幸运的是,五座神庙中另两座“核心”神庙:广场正北的湿婆-帕尔瓦蒂庙(Shiva-Parvati Temple House)和广场东南、人们常说的“活女神庙”(库玛丽女神的寝宫)几乎毫发无损。

在湿婆-帕尔瓦蒂庙二楼窗口处,有一对湿婆夫妇像,他们和真人一样大小,趴在窗口面带微笑地看着人群,俯瞰着杜巴广场上的芸芸众生。湿婆是尼泊尔信仰的主流,湿婆在古印度语中就是吉祥慈悲的意思。这两尊精湛的彩绘木刻雕像是加德满都旅游形象的标志。

而对于游客们来说,“活女神庙”是真正值得猎奇的地方,因为在尼泊尔漫天的神佛中,唯一可见的真实存在是“活女神”:库玛丽,一个住在神庙中的小女孩。在梵语、尼泊尔语和其他印度语言中,库玛丽意即处女。库玛丽一旦确认,就要离开家住在寺庙中,不能再和家人见面,走路要坐神轿,双足不能碰地。虽然现在活女神因为信仰和商业化的原因甚至已经遍布尼泊尔各地,但传统观念中认为加德满都的库玛丽才具备为国家和国王预言和赐福的能力,因而最受人重视。

从杜巴广场沿着一条小路往东北方向走,是广场副区,也是旧皇宫—哈努曼宫的区域。哈努曼宫最早建于13世纪前的李查维王朝,自15世纪末起成为历代国王的王宫。1768年尼泊尔统一后,成为沙阿王朝王宫,直到19世纪70年代迁宫为止。这座规模宏伟的建筑群,是经过历代国王不断斥资扩建逐渐建成,到沙阿王朝中期已拥有35个庭院和数十栋殿堂和庙宇。

根据叶凉的观察和统计,皇宫区域在地震中有损失,但无大碍。最核心的损失算是曾经高耸在皇宫出口处的国王立柱倒塌,据说这是三个杜巴广场国王立柱中建立最早的一根,国王普拉塔普·马拉早在1670年就修好了,包括国王本人,他的两个妻子和五个儿子,一大家子人全都坐在上面。国王立柱的用意是,幻想着肉体会从上面复活,重新统治大地。但在这次地震中,国王的幻想灰飞烟灭,国王和簇拥着他的王后及王子们金像坠落,徒留一个石柱,突兀在广场上。

而据《中国新闻周刊》实地探访发现,在加德满都、帕坦、巴德岗三个杜巴广场上高耸的国王立柱中,唯有巴德岗的国王立柱安然无恙,加德满都和帕坦的国王立柱都已经从云端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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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处损毁的是皇宫西侧的Kakeshwar神庙,“这个女神庙是奇怪的纽瓦丽和锡克哈拉风格的混搭。”叶凉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这个神庙本身就是1934年地震后重建失败的产物,相对不那么重要。

纽瓦丽式建筑是尼泊尔最富特色的建筑模式。纽瓦丽人的起源一直是个谜,没有人知道他们来自哪里。他们的面貌带有蒙古人和高加索人的特征。现在,他们是加德满都山谷中人口最多的民族。纽瓦丽式神庙都是木石结构、多层屋顶的塔形建筑。神庙大多建在带有台阶的方形底座上,屋顶用独特的波浪状瓦片横向排列,无以伦比的精美木雕装饰几乎遍布神庙的每一个角落。而锡克哈拉风格,主要采用石头砌成,梵语中“锡克哈拉”是指“山峰”,其代表的寺庙是帕坦杜巴广场的黑天寺庙。

皇宫正北边的塔莱珠神庙(TALEJU)神庙是整个杜巴广场上最宏伟的神庙,但不对外开放。即使是印度教教徒进入神庙也受限制,他们只能在一年一度的宰牲节期间来寺庙进行短暂的参拜。在地震中,塔莱珠神庙受损并不严重,只有周边的一两个小塔出现了损毁,而主塔在塔身部分也出现了裂缝,但并不严重。

仔细地走访和观察后,叶凉统计出,加德满都杜巴广场主要建筑损毁有8座,广场南部部分遭遇重创,最核心的两个建筑是国王立柱和独木庙。而关键的库玛丽宫殿和作为旅游标志的湿婆-帕尔瓦蒂庙幸存,哈努曼宫多处坍塌,但没有受到根本性重创。

地震之后,原本华丽的广场像一个巨大垃圾堆,到处都是散落的砖块、木雕和尘土,广场上的道路也被堵死,辨不清路径。地震后,杜巴广场在短时间内陷入混乱无序的状态,不少周边居民穿梭在废墟中,或者爬到已经坍塌的台阶上,甚至有媒体报道,已经出现了企图偷盗文物的行为。

不过,当地警察很快就开始出面维持秩序。5月1日下午,当《中国新闻周刊》来到杜巴广场时,围绕杜巴广场,方圆几公里的街巷入口全部拉起警戒线,有专人负责把守,只允许军警、志愿者和媒体记者出入。

而可喜的是,曾经封闭的科特庭院(Kotsquare)也在地震后为赈灾特别开放,容纳了上百名灾民在这里栖身。这里曾经一度是禁地,“科特庭院”惨案就发生在这里。1846年9月15日,尼泊尔的名门望族拉纳家族的江格·巴哈杜尔·拉纳(Jang Bahadur Rana)在英国支持下制造了“科特庭院”惨案,杀掉所有的政敌和对手,夺取军政大权和世袭首相的地位,使国王成为傀儡。

“地震彻底改变了一切。”当看到一位老人孤零零地站在广场中间、对着推土机和漫天扬尘一言不发时,叶凉感慨,“那个每日挥舞着国旗的老人失去了一切。”

这位老人名叫拉克什米·那拉杨,59岁,他不会说英语,他拿出一张自己的卡片,上面有他的照片,是由杜巴广场博物馆发展委员会颁发的工作证。叶凉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地震前,无论刮风下雨,拉克什米老人每天都会出现在广场上,挥舞着一面比人还高的尼泊尔国旗,成为广场上的标志性人物,“几乎所有来杜巴广场的游客都会找他合影,但他从来不要钱,他这么做就是为国家的历史感到自豪。”

地震或许摧毁了一座座神庙,但并没有摧毁拉克什米老人的自豪感。5月1日这天下午,《中国新闻周刊》记者看到,他依然站在废墟上,挥舞着尼泊尔国旗,一如往常,唯一的变化,只是从有旗杆的大国旗变成了可以整齐叠好、放在胸口前的小国旗。

巴德岗的幸与不幸

加德满都杜巴广场的文物之殇让叶凉对其他文化遗产的命运更加忧心。地震后第二天,从4月26日开始,叶凉和好友、长期居住在尼泊尔的摄影师老牛,开始马不停蹄地奔走在路上,他们打算亲身探查尼泊尔的每一处世界文化遗产和重要文化古迹,记录下每一处的受损情况。

据尼泊尔国家旅游局官网上公布的、已经纳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文化遗产名录的地方共有两处,分别是加德满都谷地和佛教创始人释迦牟尼的诞生地蓝毗尼。而加德满都谷地文化遗产囊括7处,分别是杜巴广场、斯瓦扬布纳特寺(又称猴庙)、博达哈大佛塔、巴德岗古城、昌古纳拉扬寺、帕坦古城、印度教最重要寺庙之一的帕斯帕提那寺。

叶凉和老牛探访的下一个重点选择了巴德岗古城。通常所谓的加德满都是指加德满都山谷,包含加德满都、巴德岗(也叫巴克塔普尔)和帕坦三座古老的城市,其中巴德岗历史最悠久,据称始建于公元389年。

古代客商从西藏收购羊毛、药材、盐巴,或者从中东和欧洲收购最好的手工制品,都会在巴德岗作一段时间的停留和休整,小镇就逐渐繁荣起来。到13世纪初,马拉王朝定都巴德岗后,陆续修建王宫、寺庙等建筑,鼎盛时有172座神庙,华美绝伦的红色砖墙和黑色木雕保留至今。直到1768年,这座城市才结束它五百多年作为古都的历史。

“在前往巴德岗的时候,司机甚至在城外就不肯进入,因为里面的建筑太老了。”叶凉告诉《中国新闻周刊》,他们不得不徒步在废墟中小心穿越。

巴德岗有四座重要的广场,其中杜巴广场、陶马迪广场和陶工广场相隔很近,最古老的塔丘帕广场通过一条漫长的巷道和他们相连。

尽管损失了三座神庙,但在叶凉看来,巴德岗古城的受损情况比传闻中要好很多。著名的拥有55扇窗的宫殿基本完好无损,墙壁以红砖砌成,上面饰以优美的背景和雕刻图案,还有55个用黑漆檀香木雕刻的“窗户”,每扇窗户的窗棂上都雕有造型各异的艺术形象,并镶有各种不同色彩的宝石,极为精美。55扇窗,代表了国王的55个王妃。

巴德岗王宫,当地人称为“老王宫”,鼎盛的时候曾有99个庭院,可惜大多损毁于1934年地震,不过在这次地震中,损毁并不严重。皇宫的金门是巴德岗的标志,极其杰出的艺术品,它的塑造几乎耗费了一个王朝的鼎盛岁月。金门上方是王室女神塔莱珠(Taleju Bhawani)四首十臂的精美雕像。

布彭德拉·马拉的国王圆柱在地震之后依然矗立,成为三个国王立柱中仅存的一个。立柱面朝着金门凝视着王宫,是1699年仿造加德满都杜巴的国王圆柱修建,也是三大杜巴国王圆柱中最精美的那个。

巴德岗的杜巴广场是山谷内三个杜巴广场中面积最大的,但寺庙的密度比帕坦杜巴广场小,而且也没有另外两个广场那样人流拥挤。其实最初这座广场也塞满了寺庙和建筑物,但是1934年的大地震使得多数建筑损失殆尽,只留下空荡荡的塔基。

在Dattatraya神庙背后,有条充满木雕商店的小巷,在那里可以找到位于Pujari Math左侧墙的孔雀窗,是一个雕刻极为精美的孔雀开屏状的木窗,堪称是尼泊尔雕刻最完美的杰作。幸运的是,这次的地震震塌了孔雀窗下方的墙角,但就在快接近孔雀窗时,戛然而止,孔雀窗得以保全。

有趣的是,一条小巷里的公鸡窗(Cock Window)也与震前不同。“以前每次经过这里,两只大公鸡都站在窗口趾高气扬。”叶凉告诉《中国新闻周刊》,震后再去,两只公鸡已经无精打采的头朝里,尾巴冲外了。

有英国人曾这样评价这个传奇小镇:“就算整个尼泊尔都不在了,只要还有巴德岗,就值得你飞越半个地球来看它。”

神比人多的国家

在去帕坦古城的小路上,一个四五层楼高的巨大“战车”突兀的立于小巷路中间。“战车”上面是一个高达十来米的柱形,被层层缠裹上麻绳,“战车”下部是一个金色顶盖的小亭子,里面供奉着神像。战车底部横穿一个巨大的枕木,整个造型庞大、夸张。

叶凉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这是印度教中红麦群卓拿(Rato Machhendranath,丰收雨神)和他的战车,在佛教中被称为观世音菩萨。

地震这天,是红麦群卓拿节,在军警的护送下,原计划是要把“战车”从布达马提村运送到终点—帕坦古城的红麦群卓拿庙。场面原本相当盛大,不料地震突然来了,大家都立刻四散而逃,雨神和他的战车被孤零零地遗落在纵深小巷的路中间。

不过,向来敬神有加的尼泊尔人很快在战车前摆上了敬神的油灯和金盏花,“在他们看来,神在哪里不重要,就算流落街头,进退不能,在尼泊尔人心中,那还是神。”

有人说,这是一个神比人多,神庙比民居多的国家,在加德满都的泰米尔区(Thamel)可以充分感受这一点。从中国饭店和宾馆集中的区域,沿着弯弯曲曲的小巷一直往杜巴广场走,穿过几个巷口,就来到一个具有四座神像的小型广场。这里也是卖菜的小贩最集中的地方,几乎每座神庙下面都会有三三两两的小贩坐在地上,兜售跟前的苦瓜、茄子、豆角和蘑菇。

来敬神的有各色人等,有西装革履、夹着公文包的年轻人匆匆忙忙走过来,从神像前掰几瓣金盏花顶在头上,又匆匆离开;有打扮时尚的女孩,把一大坨“提卡”糊在神像上,然后又剜一指头回来,糊在自己的额头上。“提卡”是一种红色的敬神用品,由糯米制成,是“神在这里”的意思。

敬神的方式也各不相同。有的购买并供奉一盏酥油灯,有的献上一串金盏花花环,有的用神像前的水洒在头顶上和身上,有的用手蘸水拍打额头和嘴唇,还有的人只是简单用头点一下神像便离开。

77岁的拉特那(Ratna)就住在这个小广场的附近,他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这个小广场叫Ason Tol,旁边供奉的一座安娜普尔纳神像远近有名。他原本在神庙旁边开了一家小杂货铺,门面只有不到2米宽,卖各种生活日用品。地震之后,出于担心,他把店面关了,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每天来这个广场上敬神,看各国记者在这里采访,或者抓几把大米,在阳光下喂喂鸽子。

从泰米尔去往杜巴广场短短十几分钟的路上,在每条狭窄的小路两旁,每隔三五步就会有或大或小的神像或神庙。很多神庙藏身在一些居民社区的院落里,还有一些历史悠久的神像甚至就镶嵌在马路牙子上。“尼泊尔没有‘拆迁法,所以这些古建筑和神像全都会保留下来。”叶凉说。《中国新闻周刊》记者在一个牙医诊所的门前发现了一尊半米高左右的佛像,全身已经漆黑,但是造型依旧栩栩如生。全世界最早的一批佛像出现在公元5世纪左右,这尊佛像就是那个时代的产物,却被尼泊尔人随性的安放在一个诊所的楼梯门口。

在这里为什么会有如此之多的神像?25岁的小伙子Kabit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在尼泊尔人的观念中,神存在的意义不仅是赐福给众人,更是提醒大家要行善,“每当你心中闪过一些不好的念头,或者举止不当的时候,当你抬起头,会发现到处都有神在盯着你,你就会立刻放弃那些不好的想法。”

白天走在加德满都街上,会看到不少男女老少额头都有“提卡”印记,就可知他们早上都经过了敬神仪式。

在Kabit看来,敬神已经成为尼泊尔人日常生活中极为重要的一部分,或者说就是生活本身。80%以上的尼泊尔人信仰印度教,但印度教与佛教又高度融合,这种融合性甚至比印度人还要胜出一筹,连他们自己也解释不清楚印度教和佛教到底有什么区别。

在尼泊尔众多的世界文化遗产中,除了印度教寺庙,还有几处著名的佛教寺庙,比如斯瓦扬布纳寺和博大哈佛塔。斯瓦扬布纳寺修建于2500年前,是尼泊尔最古老的佛教寺庙,因为寺庙里猴子众多,所以得名猴庙。

博大哈佛塔位于加德满都东部,它是世界上最大的佛塔之一,塔高38米,周长100米,巨大的佛眼俯视着加德满都河谷。博大哈佛塔最早的修建年代已经不详,现在的佛塔建于14世纪,佛塔位于拉萨到加德满都古商道的终点,以前西藏商人从拉萨历经千辛万苦来到加德满都,首先会到博大哈佛塔感谢佛的保佑。

在地震中,猴庙主佛塔前锡克哈拉风格的阿难陀普尔塔已经坍塌,但猴庙的主体基本完好。博大哈大宝塔受灾相对轻微,仅仅主塔塔刹有部分裂缝和东面小塔塔刹以上倒塌,其余部分并没有太大破坏。

未来

经过几天马不停蹄的走访,叶凉精心整理出了一份《尼泊尔世界遗产震后现场全记录》,发布在自己管理的微信公众号“尼泊尔旅行”中。这份记录立足于他和摄影师老牛在震后亲自走访的每一处文化遗产和寺庙,不仅有对每一处寺庙的背景介绍,还有地震前后照片的对比,“不仅是一份档案,也是对谣言的一种澄清。”在叶凉看来,目前在国内一些媒体或自媒体流传的关于尼泊尔文化遗产受损情况的记录并不准确,“有些甚至把名字都搞错了”。

“这是我对尼泊尔的一个交代,不管好与不好,终于完成了。”叶凉在朋友圈中写道,点完发送那一刻,他热泪盈眶。

据统计,在这次地震中彻底坍塌的世界文化遗产群中的主要建筑至少有11处,包括加德满都杜巴广场的独木庙、玛珠庙、迪路迦摩罕纳拉扬神庙、纳拉扬毗湿奴庙、克利须那神庙、普拉塔普·马拉国王立柱,巴德岗杜巴广场的瓦斯塔拉杜迦神庙、法希得噶神庙,还有帕坦杜巴广场的哈里桑卡神庙、查尔纳拉扬神庙和尤加纳兰德拉·马拉国王立柱。另外,未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的比姆森塔也彻底坍塌,这座塔始建于1832年,位于首都加德满都通迪凯尔广场附近,曾是加德满都最高的建筑。而出现损毁、部分坍塌的建筑则很难进行完全统计。

“有些媒体说尼泊尔90%的文物建筑坍塌,还有的武断认为文化遗产‘损失殆尽,这些说法都非常荒谬。”叶凉认为,应该客观评估世界文化遗产在这次地震中的损伤程度,“尽管有很严重的损失,但很多核心的神庙或建筑还是保持完好。”

每一次大地震之后,尼泊尔的大量古建筑和神庙都会遭受重创,这已经成为一种反复的现象,1934年的大地震如此,这次也是如此。在尼泊尔,除了生命救援和赈灾,最为引起关切的就是世界文化遗产的损失评估和保护重建。

在地震之后不久,一些关于“尼泊尔震后文化遗产被盗”的新闻出现在一些西方媒体,认为震后文物保护堪忧。5月3日,尼泊尔军方首长Gaurav Samsher对媒体表示,他目前并不掌握已经有文物被偷盗的情况,“一些小的构件或者石雕被拿走的情况可能会发生,但我们很快就控制了局面,会尽全力保护这些文物。”

在震后的短暂时间里,坍塌的世界文化遗产现场一片混乱,不少灾民夜晚露宿在广场上,还有不少人爬上坍塌的寺庙台阶上看热闹。不过,很快当地警察和军方就介入了现场的保护。5月1日下午,记者在加德满都杜巴广场看到,大批的军人和警察在清理现场,很多志愿者也参与其中,搬运散落在地的木料和砖块。

一位负责现场指挥的尼泊尔军官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参与清理保护的军警来自三方面力量,包括国家军队、武装警察部队和尼泊尔警方。从坍塌的神庙下搜集下来的木料、雕刻和砖块,被分门别类的码放整齐,堆放在杜巴广场的不同角落。不过,很多人担心,在即将到来的雨季,如何保护这些文物会是个极大的考验。

国际社会也在高度关注尼泊尔的文化损失。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尼泊尔代表曼哈特4月27日对媒体表示:“我们坚信许多遗迹都是可以修复和重建的。”不计其数的照片和详尽的计划以及测量数据将使重建成为可能。但是,这名专家也补充说:“将耗费几十年的时间和大量资金。”

对于损毁的神庙和古迹,尼泊尔人一刻都没有停下来,更没有放弃重建的希望。从震后第二天开始,拉姆和妈妈就已经爬上废墟,和周边居民一起,自发的搬运砖块和木料,将它们整齐地码放好。

而在母亲巴格瓦蒂的计划里,他们要靠自己的力量把独木寺重建起来。“我们正在到处发动亲戚朋友和周边的社区居民,搜集大家的意见,为将来重建做准备。”

对于尼泊尔人来说,和诸神同起同居已经成为他们生活的一部分。在巴德岗,16岁的男孩阿布舍央将这种地震带来的创伤形容为“像被砍掉了一只手”。不过,和所有人一样,他并没有止于悲伤,希望仍然写在他的脸上,当被问起是否相信这些建筑会被重建时,他非常笃定,“一定会,为什么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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