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若英
在动物界中,马属于:脊索动物门、脊椎动物亚门、哺乳纲、真兽亚纲、奇蹄目、马科、马属。马是草食性动物,在4000年前被人类驯服。普氏野马有66个染色体,家马64个染色体,两者杂交有可育的后代。全世界马的品种约有二百多个,平均寿命三十至三十五岁,最高可达六十余岁。
试想一下,从以上这个生物学的角度,我们该如何去认识一匹马。一匹有66个染色体的马与一头有36—38个染色体的猪之间存在何种区别?对一个接触过马或从未接触过马的人来说,以上这种对马的解释和定义,都是一个冷冰冰的概念。事实上,人们为了更便捷地将事物归类和理解这个世界,发明出了诸多概念,而这些概念,却在无意中使我们对这个世界无从认知,毕竟我们无法生活在一个冷冰冰的概念世界之中。
正因为这一点,我在《对〈B.A.C.H〉的重述》的文本中,也留意到了陈树泳从文学的角度对马进行了另一种定义。
1、马是在运动中塑造成型的。
2、马是以骨示人的动物。
这两个定义提供的并非马的概念而是马的形象,而通过这两个句子,我们首先感受到的并非“马是何物”,而是“马是怎样的一种形态”,使我们联想出马的运动以及马的结构。这种文学上的认知方式是感受和想象的重要途径之一,使这个文本成为一个“不提供意义然而意义丰富”的作品。这种文学上的认知在今天恰好是缺失的,它不仅在生活中缺失,更讽刺的是,它在众多文学作品中也是缺失的。因为文学作品在对明确意义(社会的、哲学的、人类学的)的过分追求中,使文本趋向概念化。
这一缺憾看似无可厚非,因为我们所处的时代,便是一个过度通过信息和概念去理解世界的时代。正如我们被电脑、手机、电视包围之后,从虚拟世界中获得的信息与人类的日常经验是脱离的,人们接受事物、理解事物的方式也发生了改变。大部分情况下,我们坐在电脑前,并不需要身体力行地去体验和观察便能快速便捷地得到结论。我们认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从概念开始。这是一个概念的世界,信息和信息背后的概念威胁着人的感受系统,削弱人的感受和想象的能力,事实上也使这些能力变得不再重要。信息的快速更迭和概念的快速更新,使作为接受者的每一个体都可能变得头头是道和充满想法,也使每一个头头是道的个体都在人云亦云。从某种程度上讲,我们被这个时代的信息和概念弄得麻木不仁,甚至不再需要依靠经验和直觉去做判断,梦想着依靠大数据去获得认知。
从某种意义上讲,陈树泳的《对〈B.A.C.H〉的重述》能够产生,恰好是通过对“从信息和概念入手的认知方式”的背离而获得实现。在面对高盛婕以巴赫为题的影像作品《B.A.C.H》时,他对这个作品的意图一无所知,正如他对巴赫和音乐一无所知一样。然而这并不重要,要了解《B.A.C.H》、巴赫、马的途径太多了,而他却有意地将创作保持在一个“封闭”的状态中,既不去搜索巴赫,也不去弄清“B.A.C.H”在音乐上所指向的含义,为了避免“信息”的介入和干扰,他甚至至今从未与高盛婕就影像和文本做过交流和沟通,以致事后才得知影像中所拍摄的是秋末的草原而不是他所想象的早春。
正因为这种必要的“无知”作为前提,我们的感受才能更好地乘虚而入。正如文本中所暗示到的:“我面对一只鸟啼了几遍依然无法辨认出它的意图一样。一种语言上的隔阂和无知。一只鸟从另一只鸟的啼声能获晓知识,我们从中听到的是季节和时分以及作为背景出现的草木和枝叶。”因为不懂“鸟语”,所以接受到的并不是“信息”,因此从一个声音的信号中打开的对“季节、草木和枝叶”的想象成为可能。这就是我们对音乐的感知方式。音乐可能是所有艺术中最为纯粹、最不需要依靠信息来进行表达和阐释的一种样式,我们由音乐的节奏和旋律直接感受到情感的流动变化,而音符本身并无任何情感因素和概念可言,也就是说,我们从来不是从概念上去理解音乐。
这个作品做出了这样一种尝试,它对信息和概念的抛弃,而从直观的印象去观看和获得感受,从而完成了自己对事物的一次独立的理解。在这种方式之下,我相信每一个个体都能够通过同样的方法去“重述”这个影像,然而不会出现相同的“重述”结果,这便是这种认知方式对独立思考所设定的保证。而这种理解本身所呈现的丰富意味和哲思的启示,从相反的另一方面“告诉”我们,当信息、概念充斥着一个人的头脑时,他的认知已经筑起了高高的围墙,将感受围困在一种抽象、麻木、冰冷的认知之中;而当你回到“无知”的状态中时,你更有可能拥有天真之眼。
《对〈B.A.C.H〉的重述》在陈树泳的写作中是个极端的特例,因此它更为集中地体现了作者的文学意识。在那些题材与现实生活相关的小说中,他也并不遵从通过对现实的描摹去塑造人物和理解故事的做法。为了避免小说过于贴近现实而趋向通俗和促狭,他移花接木般地将故事背景抽象化以重新激发主题的魅力。一次剃光头的理发经验促使他构思一篇小说,最后他将题为《青皮》的这个故事放到了模棱两可的战时背景中,从而赋予了作品一种奇特的陌生氛围。这种创作方式的深层涵义是在小说中提出了破除固有的现实认知的束缚而主要依靠理想化的想象来建构作品的写作观念,并引发了叙述模式的变化:
随后的事情他大概记得不太清晰,我所知道的,他后来对我讲到的,是他们一路没怎么说过话,只是一味地跟随着前面的人往前走,然后碰到更多的人。人越来越多,小的开始变得兴致勃勃,忘记了自己刚刚理了个他不肯看上一眼的光头。我猜想那会是一个有趣的场景,在众人之中,人们第一眼就能看到这位年轻人,并非因为他特殊的气质引人注目,人人都惊奇在这样一种紧张的氛围之中看到一个引人发笑的脑袋兴致勃勃地前进,没有人会真为这种天真而感到开心。
在以第三人称叙述的小说《青皮》中,结尾来临的时候他让一直隐藏着的“叙述者”出场,将故事的时间突然拉到几十年之后,引发出另一个视角,由其中一个人物带出“追忆”,使整个文本形成“复调”——一方面是此时此刻正在发生的事件,另一方面,这个事件因为回忆而有了被讲述的可能。
(责任编辑:李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