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跌的日子里，你要更加珍惜自己

李明

上证指数自6月底连续暴跌4周。

6月12日，上证指数冲至5178.19点;谁也不曾料到，A股次日起随即一泻千里。短短4周时间，7月9日，上证指数探底3373点。由于杠杆资金引起的爆仓连锁反应，此次下跌幅度之大、速度之快、覆盖之广，让投资者措手不及。A股哀鸿遍野，股民财富缩水6.8万亿，爆仓事件频频发生，市场陷入恐慌。无论是刚入场的“小鲜肉”，还是身经百战的老股民，财富瞬间灰飞烟灭。中产高唱“从头再来”，万千股民低吟：“只有跌的日子里，你要更加珍惜自己……”

我们无意也无法从更专业的角度描绘眼下仍在诡异运行中的股市，我们只能择两三小散（股民），通过他们懊恼和无奈的背影，点窥越来越迷茫的股市。

散户惊魂曲之一

“都是‘割肉，只不过自己割的是屁股，大盘割的是你的脖子哟！”32岁初入股市的张从军在2015年这个燥热的仲夏，终于尝到了被人家利刃割颈的滋味。

张从军是典型的80后，稚气未褪，抱负满怀，睥睨一切。这是他第一次进入股市，资金是自己的加上父母的积蓄共计约200万元。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从今年元月到6月初的这段时间里，他三划拉两划拉竟然就把资金炒到了320多万，整整1.6倍啊！难道我是股市奇才，难道我就是中国的巴菲特，他不由自主地从心里仰视自己。他甚至做好了辞掉工作做一个职业股民的准备，只不过自己的老板为人和善，根本不给他一点抽身而去的理由罢了。

6月底的一天，张从军的母亲在饭桌上说出了她的担忧。近些日，地铁上人们的对话差不多都是股票，人人斩获颇丰，个个跃跃欲试，这些人大多是80后和90后。曾经的股海沉浮阅历告诉她——差不多了，该撤了。

张从军哪里肯听，他非常瞧不起长辈的谨慎与保守，怪不得不能成事，怪不得迄今没有暴富，张家的大翻身注定由从军开始啊！

没过几天，母亲的担忧开始应验，大盘开始了疯狂地惨跌。上证指数从6月12日的5178.19点开始一泻千里。短短4周时间，就跌到了3373点。张从军的所有利润和大部分本金灰飞烟灭，泰山压顶般的重压瞬间就击垮了这个80后的全部自信。他是在跌得最惨的那天忍痛“割肉”的，眼睁睁看着寄托着全家人希望的大笔资金在账面上蒸汽般消失掉，他懊悔、惊恐、万般无奈，他“啪、啪”地扇自己的耳光……

可惜天不遂人愿，大盘上的K线仍旧义无反顾地刷刷地往下坠落着。一只看不见的手扯住了亿万股民的心肝肺，那K线的尖端像是一支毒箭，箭簇所至，哀鸿遍野，他甚至听到了利刃割肉的刷刷声。

国家队救市开始了，7月6日，大盘高开低走，张从军认为这是让他挽回损失的天赐良机，他把仅剩的资金又全部追高进了股市。可惜万众欢腾的盛况只维持了一分钟，大盘便从高开7.82%开始回落，做多量能逐渐衰竭。个股纷纷从涨停板打开，涨幅迅速收窄，创业板翻绿，追高的股民们（当然包括可怜的张从军）再度被套了个瓷瓷实实。

张从军忍痛二次割肉，账上的资金已经剩下了区区70多万元，从320万到70万，整整250万人民币几天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此时的张从军反倒释然了，“还好，还给我留下了一点点，比彻底死掉好。”他想着此时仍旧在水深火热中挣扎的股民们，想起那些因融资被强行爆仓而血本无归的股民们，他甚至于悲愤中萌生了几分窃喜，胜利大逃亡，这毕竟是一次胜利大逃亡啊！

7月9日，昨天的悲情戏码以另一种更加荒诞和离奇的形式再度出现。上午，沪指低探3373点后一个鲤鱼打挺，振作起十二分精神，忽忽悠悠地竟然上去了。政府救市终于见到成效了！当天，创业板个股几乎都涨停，涨幅达3.03%。沪指大幅反弹，涨幅高达5.76%。账面上只剩一地鸡毛的张从军眼巴巴看着那K线一击冲天，他当时就哭了。短短半个月时间，像演了一场荒诞大戏，突如其来，残酷无情，没有彩排，没有序幕，也没有旁白。剧情的核心就是自己和一帮小散被一个看不见头脸的巨人手持九阴真经追风刀一路追杀，所到之处血花飞溅、骨肉横飞。

张从军终于彻底离开了股市，他还听说许多80后90后的“小鲜肉”从此远离股市，洗手“从良”的消息。曾几何时，他们是极其自负炫耀的一帮。如今，他们一次性折损了自己和父母的大半资产，真真切切将股市视为畏途。因为那“刷刷”的割肉之声真是让人锥心剔骨、不寒而栗。

散户惊魂曲之二

据说，有人作过统计，所有曾经跳楼自杀未遂的人无一例外在命悬半空的时候都万分后悔。幸运的张就刚刚在股市大跌中经历了一出跳楼未遂事件。

张是一个典型的技术型股民，20多年的股海沉浮练就了他“每临大事存静气”的品格。他每次都能凭借自己娴熟的技巧抽身逃离。即使被套，通常也不会太深，他照样能够从容地应用“T加0”“高抛低吸”等娴熟的技术降低成本，使自己始终立于不败之地。“炒股要听党的话”是他遵循的不二法则。当他看到《人民日报》撰文说：“这轮牛市有别于2007年的市场行情，背后的原因是中国发展战略的宏观支撑以及经济改革的内在动力。4000点才是A股牛市的开端”，他就打心里认可了这轮“中国政策市”的光辉前景。紧跟着，中国证券登记结算有限公司发布通知，明确自2015年4月13日起A股市场全面放开“一人一户”限制。这也就意味着，现在只能在一家证券公司拥有一个证券账户的股民，将最多可以在20家证券公司开设20个账户。以上信息对于波诡云谲的股市无疑是最大的利好。自从他吃下了以上两颗定心丸后，风险意识就自然大大降低了。进入6月后，久经沙场的他预感到大盘渐疯，加之证监会屡屡发出整顿融资的信息，他曾经有过减筹的考虑，但他想破脑袋也没有预料到，大盘就像长江上的“东方之星”号一样瞬间就倾覆了。A股疯了似的一泻千里，他就像一个可怜的落水者，除了大口大口地呛水外别无他法。此前他赖以考量股市的工具统统失灵，什么K线，什么MACD，什么金叉、死叉全面失效。他一次次凭着20多年修炼来的经验冒险投进去的抄底资金瞬间就灰飞烟灭。他每天坐在电脑前看大盘总有被人用钝器击头的感觉，一下重过一下，一下狠过一下。

跌、跌、跌，股市跌入了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洞，他不得已第一次（此前他从来不割肉的）无可奈何地进入了“割肉”大军。

7月8日下午，大盘仍旧狂泻，尽管屋子里开着空调，张已是满头冷汗，看着自己账面上400多万利润迅速地变成了负数，看着原本近千万的本金瘦身成了100余万，他颤抖着声音给远在国外的爱人打去了一个宣告“破产”的电话。对方听后迁怒道：“不让你玩（股票）你偏玩，这回倾家荡产了吧？你看着办吧！”

张咬牙将全部股票卖在当天的跌停价上就关闭了电脑来到街上，他顶着烈日在大街上徘徊。他不愿也不敢看大盘，他知道那是一个销金窟，此刻正在销蚀着他的全部金钱和理想。尽管他从来不是一个唯心主义者，但他期盼上天给他一个超宇宙规律的结果。晚上，回到家里战战兢兢打开电脑，他悲惨地看到，自己打在跌停价上的股票竟然一股也没有卖出去。珅一夜无眠。

7月9日，一个神奇的日子。

一开盘，他持有的股票又都齐刷刷趴在了当天的跌停价上，这意味着，昨晚一觉又睡去了张全部资金的10%。张再一次含泪将所有股票卖出在跌停价上，似乎在给自己主持一个沉重的葬礼。

资深股民都知道，股市上最可怕的不是割肉逃跑，而是被人堵死了逃路，逃无可逃，干等着互相践踏而死，就像非洲马塞马拉大草原上万千拼死渡河的角马，一场混乱过后，被同类践踏而死的比鳄鱼吃掉的多得多。

此刻，张想起20年前，在银行干了一辈子的老父亲曾经告诫他，中国的股市不规范，千万不要炒股，有余钱可以买成“黄货（黄金）”。他没有听父亲的话，还是一路做下来。谁承想，20年股市风雨兼程，摸爬滚打，感觉自己进退自如，准备高歌猛进一番的时候，千万资产竟了结在了这个诡异的夏天里。愧对早已死去的父亲，愧对一直阻拦他炒股的妻子，更愧对自己投入的20年精力和希冀。他发誓，今天尚能脱逃，终生不进股市。

其时，国家救市正在升级。“证监会发行部正式决定，首发和再融资均只开反馈会，初审会发审会暂停。大股东6个月内不准减持，必须增持。“国家队”资金护盘，并且，短期内没有IPO。政府其他部门也加强了救市的力度。国务院国资委通知，为维护股票市场稳定，今日午前各省级国资委要确定一名委领导为责任人。从当天起，各省级国资委需每日报送本地区国有企业增持上市公司的股票情况。公安部副部长孟庆丰带队赴证监会，随后公安部发布信息，部署全国公安机关依法打击证券期货领域违法犯罪活动。

正当张绝望的时刻，奇迹发生了。瞬间，K线突然蹿升，创业板几乎涨停，涨幅达3.03%。沪指也大幅反弹，涨幅高达5.76%。在一系列政策和措施的联手下，就连近来一直表现诡异的股指期货也快速上升，IC1507、IF1507两大期指主力合约很快封死涨停。张眼看着自己两天定在跌停价上都没能卖掉的全部股票像“钻天猴”一样大力升空了。

经过一番悲切、惊喜、哀怨、震惊的洗礼，日趋理性的张决定彻底退出股市，他再也不愿意经受如此折腾，果断地在第二个涨停板上卖出了自己所有的股票。他不玩了，他的神经需要休息，他要为自己的财富寻找一处安全的港湾。他悉数将手里的全部资金换成美元，为海外的女儿购置房产。张有一点内疚，他知道，他此刻的行为是为消费疲软、市场乏力的中国宏观经济又放了一点水。但这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否则仅有的一点资金得不到安全的保证，否则仅有的一点资金只能无奈地面对贬值。流动性，这个金融的基本功能就会越发活跃起来，越发无国界起来。他注意到，在银行里做同样外汇业务的人们已经排起了长队。

中金公司分析师易认为：中国居民增加对非现金金融资产的配置仍将是长期趋势。对房地产和固定收益类金融资产等的长期配置需求仍然存在，新的投资方向没有出现，银行高息也逐渐被压下来了，投资的机会不是很多。有一部分投资者选择把资产移到海外，例如海外置业或实体基金。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就在张忙着往境外汇钱的时候，才平稳不足两周的A股，于7月27日再次迎来断崖式下跌，沪指重挫8.48%，报3725.56点，创下8年来最大单日跌幅;深成指跌7.59%，报12493.05点，两市近1800只股票跌停。恐慌情绪再现，下跌原因雾里看花，“敌人”依然不明……

散户惊魂曲之三

听下岗工人们唱《从头再来》的时候，他们大部分还小，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料想，年富力强、家产上亿的自己，若干年后也要同吟这首歌。在歌手刘欢那响遏行云的高调里，他们感受到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无奈和愤懑。

本轮股灾，淹死的主要是会水的。我们看到如下一组统计：

50万以下，无融资融券能力的散户，这批散户数量大概4000万以上。这批散户没有杠杆威胁，投入资金规模有限，受到轻伤。

50万以上，能够融资融券的，是本轮股灾主要屠杀的群体。

场外配资高杠杆的无论资金多少，在高位进场的几乎无一幸免。场内融资杠杆比例高，高位进场的也很难幸免。这轮股灾，持续时间短，调整幅度深，基本上淹死的都是会水的，特别是有些在市场混迹多年的大户被灭，这就是本轮股灾的特点。

在最近的报道中，我们看到了许多在此次股灾中被强制平仓的人。这些天以来，张先生一直十分抑郁。他觉得，只要强制平仓那天再让他撑几个小时，也许结局就会翻盘，自己是倒在了“黎明之前”。

在他被强制平仓的第二天，即7月1日，中国证监会晚间发布了修订后的《证券公司融资融券业务管理办法》，用协商平仓取代强制平仓了。

张先生这些年来，靠着自己总结的一些炒股经验，在炒股市场获利颇丰。他的妻子、女儿、女婿都在同一家证券公司开了户，加起来的资金总额接近3亿元。

去年底，张先生非常看好股市，希望加大资金投入，开始尝试融资，并与广州一家券商签订了融资融券合同。张先生提供的交易流水显示，其融资的方式是通过沪深300ETF来实现的。

张先生表示，他用妻子3000多万元本金的账户，融资后市值一度高达9000多万元。根据券商提供的担保比例变化情况来看，这个账户最高峰时担保资产已突破亿元。张先生说，因为按照自己的水平与经验，加上其他账户还有几千万元的资金，他觉得强制平仓的情况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所以在签订协议的时候，很多细则和条款我也没有认真看，加上账户里的资金太大，我长线操作，并不太清楚什么时候到警戒线。”

6月下旬开始，大盘连续暴跌，虽然让张先生的股票市值缩水不少，“但是我们都是有过（熊市）经历的人，没有太在意。”张先生称，“直到6月29日上午收盘后，自己接到涉事券商番禺营业部证券经理李某的电话。他告诉我，我的股票已经进入警戒线，如果第二天开市股票继续下跌，就要强制平仓了。”张先生说，自己马上就急了，准备下午卖掉其他股票来追加保证金。

张先生称，6月29日下午开盘后，他所持的股票已全部跌停。他多次打电话哀求李某与公司申请不要强制平仓，多给他们一天时间，这种沟通一直持续到当晚11时多。“即使当天我卖出股票，资金也是转不进去的，只能等到第二天。”

张先生还称，李某曾经表示，会帮他延迟至6月30日早上10时30分才开始进行平仓，“结果我们自己已经动手平仓的时候，却发现，还没到10时30分已经被强制平仓了，我单一只新文化（股票代码：300336，创业板股票，非融资融券标的股）股票市值就有6000多万元。损失惨重啊，太狠了！多年来赚的钱，不到一个小时就全被亏光了。”心里不忿的张先生抱怨道，“我所有的账户都在该证券公司开的，还有女儿、女婿的，有三四个账户，当时我自己名下的账户也有几千万元，还有基金，根本就不涉及不能追加保证金，为什么一定要强平？”

张先生只是中产阶级的一个代表，根据中登公司公开资料显示，与5月相比较，6月持有A股市值在50万以上的投资者数量锐减24万人。持有市值在100～500万区间内的投资者减少数量最多，一个月减少12.75万人;其次为50～100万市值区间，投资者减少了8.55万。此外，500～1000万、1000万～1亿元、1亿元以上市值分别减少了1.74万、1.13万、406人。以上股市中的中坚力量的消失不是一个好的征兆，消失的不仅仅是资产是金钱，更重要的是他们的追求和信念。短短一个星期过后，他们曾经的美好追求幻化成了一个不堪回首的青梦，伴随而来的，是一份永远无法消退的恐惧和痉挛。

媒体从一开始就把股市给矮化了，有图为证：你留心看一看报纸财经版的题图吧，各家都跟定制的一样。都是大盘前站着一个或两个老头或老太太（迄今没有见过三个以上）。如若红盘，老人必作喜悦状;如若绿盘，老人必作懊恼状或是一个搔首长叹的背影。曾几何时，中国的相声曾经无情地讽刺股民，说他们驱利投机、可笑之至，这样的思维定势慢待了中国股民许多年。与此同时，中国股市监管的诸多问题始终为人诟病，甚至有人发出“中国股市不如赌场”的哀叹。如今，中国结算（中证登）发布的数据显示，截至2015年4月17日，最能反应股民数量的“下挂A股账户的一码通账户数”为7861.09万。所以大约有7800万股民。将近一个亿的股民对中国的资本市场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必须用足够公平和科学的规则来善待他们，善待高度市场化的股市本身，否则，股灾的阴影将伴始终。

（编辑·麻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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