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餐琐记

2015-08-30 08:49詹文格
红豆 2015年9期
关键词:花卉

詹文格,男,中国作协会员,曾在《天涯》《小说月报原创版》《青年文学》《北京文学》《天津文学》《啄木鸟》《文学界》《山东文学》《作品》《福建文学》《北方文学》《创作评谭》、《当代小说》《散文百家》《地火》《黄河文学》《鸭绿江》《厦门文学》《佛山文艺》《厦门文学》《中国铁路文艺》《青春》《太湖》《野草》《躬耕》《延安文学》《北京日报》《北京青年报》《南方日报》《羊城晚报》《南方都市报》等报刊和网络发表散文、小说、纪实等各类作品150万字。

惊蛰刚过,河岸的柳枝已露出芽尖,我抱着相机,蹲伏在河边,等待最后一趟乌篷。突然发现脚下一条红色的蚯蚓,正用力拱出泥土。蚯蚓抻拉着皮筋一样柔软的身体,它的表皮闪着泥土的光泽,一抻一缩, 显得颇为费劲。蚯蚓努力了很久,后半截身子还是没能滑出,我赶紧退后一步,给它让出一条通道。

蚯蚓是泥土的耕耘者,药书上称为“地龙”,入药具有清热解毒、益肝祛风、止咳平喘、舒筋活络、通利小便的功效。它藏而不露,喜欢地底的世界。

蚯蚓从生到死,从不离开土地,它的一切与泥土相关,怪不得我在蚯蚓身旁闻到了春泥的芳香。而我作为农民的儿子,双脚失去泥土的滋养,长期接不到地气,皮鞋袜子把脚包裹得如灵魂一样苍白。

从河边返回,快近晌午,为避开车马喧闹的大街,我钻进那条久违的小巷。小巷像一口幽深的古井,存储着斑驳绵长的时光。在巷子深处,兀自横立一堵院墙,朱墙褐瓦,簇拥着一块木质招牌,上书“花餐”二字。我赶紧端起相机,对准招牌,在按下快门的瞬间,发现“花餐”二字在取景框里挤眉弄眼,当时心里忍不住忽闪一下,随之脚步也跟着慢了下来。“花餐”,两个极为平常普通的汉字,猛然间组合在一起,像一对老夫少妻,散发出一种暧昧之感。

巷子幽深,但并不空寂,两端分别连通不同的主干道,不时有来去匆匆的行人。在花餐的招牌下,我偷偷打量着过往的行人,发现大都一脸错愕,特别是一些中年男子,眉眼间掩藏着疑惑不解,甚至还有想入非非的成分。

突然身后响起踢踏踢踏的脚步声,我不由回头张望,只见一男子边走边打手机,脚步虽然匆忙,但一双瞪得溜圆的眼睛却在骨碌碌转悠。

巷子逼仄,出入者几乎擦肩而过。一位与我年龄相仿的汉子迎面走来,目光交会,相互扫了一眼,然后又迅速闪开,露出一种心照不宣的表情。路过草编门帘,侧目探望,瞟一眼春光乍现的花厅,想象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身姿。也许未到午餐时间,厅内一派清冷,除了几张仿古方桌,一排圆凳之外,别无他物。

我喜欢这种穿街过巷的感觉,每当走完一条幽深的巷道,便有一种豁然开朗之感。古老的巷道像一根直肠,穿巷而过的人就如食物,一步一步在肠子里蠕动。肠子一进一出,大部分时间都是通畅的,偶尔也会堵塞,那多半是因为大街上有城管行动,作鸟兽散的商贩成了受惊的小鹿,四处奔突,就如吃了不易消化的食物,出现了肠道梗阻。

有些小贩熟悉地形,经验老到,练就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之功,行动异常机警,只要有风吹草动,一闪身就钻进了小巷。

由此一来,巷口边成了最安全的地带,成了众贩必争之地。我回头看看巷口,果然蹲着几个小贩,抱着篮子,嘴里不停地喊着土鸡蛋、土鸡蛋!精明的顾客低头扫了一眼,摇摇头,走了。没走几步,在一位农妇跟前停了下来。农妇手提竹篮,满脸红润,像一朵刚开的山茶。她鞋面沾满泥土,额头渗出一层细汗,能看出她刚赶过长路,身上还带着风尘。农妇轻轻放下竹篮,目光从远处收回脚下,将一篮鸡蛋悄悄挪到身后。她低着头,神情犹疑,在城门市井中显得局促不安。农妇有些胆怯,因为她看到周围的小贩满脸怨怼,有两个还愤怒地朝她瞪起了眼睛。

农妇只好摆出另一只篮子。正是开花的季节,布满花蕾的菜凤闪着水灵的亮色,黄花绿叶飘出一股田野清风。农妇的衣襟微微敞开,发尖上挂着几缕花瓣,胸前留有两块奶渍,那是哺乳期的痕迹。花香混合着奶香,使空气变得淡雅柔和起来,在特有的芳香中,小贩的情绪好像被母性征服,变得安静平和起来,我拿出相机赶紧抓拍了这个镜头。

花是植物的秘语,万物花开的季节,那是植物心情最好的日子。可是对一朵花而言,人类总是显得不解风情:视觉落俗,听觉迟钝,嗅觉麻木,行为缺乏蜜蜂般细腻,举止没有蝴蝶的灵敏。我羞赧于有识文断字的能力,对简单的“花餐”二字,竟然完全曲解,甚至用花餐去类比花酒,在巷子里暗自意淫。如此揣摩花餐,想象花事,真是有辱斯文!

花餐,顾名思义,是用鲜花佐餐,拿花儿说事,与人无关。在车马喧闹的街市,抛开已腻味的大鱼大肉,进入一家以鲜花为食的餐厅,闭目遥想,准让人赏心悦目,唇齿留香,颇有望梅止渴之妙。以花入馔,在我国早已有之,餐菊这种古老的雅事在《诗经》《离骚》中就有过记载。清代《群芳谱》中说得更加详细,列举了五十八种花卉和野菜的食用方法。

虽然离开乡村多年,可每到春天,我就会梦回山野,倾听万物开花的声音。老宅的后园是一片花海,从年头至年尾,草木花卉轮番亮相。桃花、李花、枇杷花、柚子花、橘子花、板栗花、石榴花、枣花……这是一些与果实有关的花卉。而黄花、韭花、蒜花、芥菜花、油菜花、薄荷花、百合花、芹菜花、芙蓉花、南瓜花……这些是与蔬菜相关的花卉。无论是草本,还是木本,只要到了开花的季节,就连花下的枝叶也变得风韵妩媚起来。我一直不喜欢“落英缤纷”这个词,那是风雨过后的伤感,花瓣飘零,剔红满地的愁绪与悲凄。后来读《红楼梦》,在黛玉葬花的场景中得到了印证,曹雪芹写下让人揪心的《葬花词》,托物寓意,借花喻情,运用“葬花”二字,那神来之笔何等高明!

同样是一朵花,在不同地位、不同身份的人眼里,那花具备了另一种意味。习惯于春种秋收的乡里人,对鲜花的态度与城里人明显有别。极少务虚的乡里人对花的评判轻视形式,重于内容,极少把花枝编成花环,戴在成功者头上。无论多么艳丽妩媚的花朵,他们都不会矫情地去赞叹歌吟。他们更多的是关心花的用途:究竟适宜入食,还是入药。而城市居室狭小,可供花卉生长的空间十分有限,植于阳台窗台的几盆花卉,视为爱物,每日洒水松土,修枝整叶,连珍爱还来不及,谁舍得将它佐餐烹炒?谁会把它摆上餐桌?假如真把水灵鲜嫩的花骨朵掐进油锅,那无异于焚琴煮鹤,暴殄天物,再嘴馋的人也不会冒出如此愚蠢粗俗的念头!

在乡村,食用鲜花绝对算不上是一种奢侈生活,只视为草根阶层的享受,视作大自然一年一度的恩赐。植物学有记载,地球上百分之八十的植物都会开花。春华秋实几乎是植物共同的属性,每年开一次花,结一次果,往复轮回,直至枯竭终老。在植物世界里,只有无果的花,而没有无花的果。人们熟知的无花果,其实那是一场美丽的误会,它并不是无花之果。无花果不但有花,并且还有许多的花,只不过人们用肉眼看不见罢了。我们平时食用的无花果,并不是无花果真正的果实,而是它的花托膨大形成的肉球,无花果的花和果实藏在肉球里面。所以无花果“看似无花却有花”,这种花在植物学上属于“隐头花序”。无花果与其他植物一样,也是通过开花、授粉、雌雄配子结合而发育成果实的。

小时候听大人们讲过不少花神花仙传说,比如“牡丹花上一只鹅,飞来飞去看外婆”,这种儿歌至今还清楚地记得,但真正将花神花仙具体化形象化,那还得归功于一部名为《花仙子》的日本动画片。这是改革开放后进入我国的第一部日本动画,亦被称为魔法少女类动画的元老级作品。该动画先后在美国、英国、法国、德国、意大利等众多国家播放,曾在我国两岸三地刮起过一阵少女风潮,成为70、80、90后孩子童年记忆中最为深刻的记忆。《花仙子》宣扬人性的真善美,讲述继承了花仙血统的少女小蓓旅行世界各国,寻找能带来幸福与快乐的七色花的故事。看完《花仙子》,处在花季雨季的新一代都这么认为:如果能变成花仙或花神,那该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

第一次知道花的作用是母亲重病期间。当时乡间的医疗技术还十分落后,在梨花满坡的时节,母亲进入了病危。为了抢救母亲,父亲托人请来一位老中医。银须飘冉、仙风道骨的老中医成了母亲最后一线希望。老中医伸指把脉,双目微闭,脸色凝重,从他的神态中可以判断,母亲病情已非常危急了。把脉后开出药方,让我们火速赶往镇上抓药。当时派我和姐姐一同去镇上抓药,可我们药还未抓回,母亲就已离开了人世。

站在母亲床前,姐姐搂着那一大包药,我捏着大包之外那一小包药引,姐弟俩抱头痛哭……

母亲永远走了,从此我记住了小包里的药引,记住了藏红花这个药名。很多年之后,我从一本图文并茂的医书上看到了藏红花的图片,知晓藏红花又名番红花、西红花,是一种鸢尾科番红花属的多年生花卉,也是一种常见的香料。属西南亚原生种,最早在希腊人工栽培,主要分布在欧洲、地中海及中亚等地。明朝时传入我国。《本草纲目》将它列入药物之类,是一种名贵的中药材,具有强大的生理活性,有镇静、祛痰、解痉作用,用于胃病、调经、麻疹、发热、黄疸、肝脾肿大等症状的治疗。

母亲过世后,外婆也一病不起。那天我和细姐翻山越岭,到十几里外的村庄看望外婆。开始劲头很足,一路上又蹦又跳,随着山势开始陡峭,渐渐感觉体力不支,后来更是又累又饿,干脆一屁股坐下来,歪倒在草丛中,再也不愿起来。细姐又哄又劝,可我就是不愿起身,一会说是肚子饿,一会说嘴巴干。细姐见我不愿走了,她也只好坐下来,陪我歇了一会。

正是映山红绽放的季节,山间的云雾刚刚消散,漫山遍野一片花海。细姐灵机一动,跑上前采来几束开得正艳的映山红。她熟练地摘下花朵,拔掉里面的花蕊,然后送到我嘴边,让我尝尝。开始我怎么也不敢尝,见她接连嚼了好几朵,而且嚼得有滋有味,我这才半信半疑,小心翼翼地嚼起来。没想到映山红真能吃,而且入口清爽,甜中带酸,既充饥,又解渴。不一会,我就吃完了一束,从此才知晓映山红不仅烂漫如火,而且还是挺不错的一种美食。

尝过鲜花之后,感觉一下子神清气爽起来,通往外婆家的路好像显得比先前平坦短促了许多。一路上听细姐给我讲哪些花能吃,哪些花不能吃。我记住了房前屋后常见的黄花、菊花、百合花、栀子花、鞋子花、芙蓉花、金樱子花、南瓜花、米汤花。当时这些花大都没有尝过,只知其形,不知其味。几年后父亲娶了继母,精于持家过日子的继母常常给我们来一顿山野美食,其中就有叫不上名字的花卉。

食花是一件颇有讲究、颇有学问的事,就像神农尝百草,后人所获的经验都是先辈们冒着生命危险得来的。任何美食都是以安全第一,不能被其漂亮的外形所迷惑。并不是所有的花卉都能入食,就像蘑菇,有毒和无毒极难分辨,如果仅从外形上看,有时毒蘑菇比无毒的还要素雅洁净,用手掰开芳香扑鼻,烹炒后鲜嫩可口,这种毒充满了险恶。

大自然中不乏恶之花。多年前,我在某科研所的植物园里见识了罂粟花。那是一种周身充满阴险与冷艳的花卉,它每一次的绽放都昭示一种罪恶。人们最初发现它具有药用价值的时候,它的魔性便得到了释放,就像《一千零一夜》里渔夫打开的魔瓶。据药典《本草》记载:“功极繁茂,三四月抽花茎,结青苞,花开则苞脱,大如盆盏,罂在花中,须蕊裹之。花大而艳丽,有大红、桃红、紫红、纯紫、纯白色,一种而具数色。花开三日即谢,而罂在茎头,上有盖下有蒂,宛然如酒罂,中有白米极细。又名米囊花、御米花。”

这样的花卉让世界多了一种疯狂与恐惧,触之蚀骨冰凉。还有一种闻着便会头疼的闹羊花,它生长在南方丘陵地区,颜色金黄,形状像喇叭,又名黄牯牛花。别看其貌不扬,它的花、叶、根均有毒,在开花前和花落后,嫩枝易被牛采食,其毒状如醉酒,只要食下数朵,一头健壮的大水牛立马倒地毙命。我亲眼见过耕牛误食闹羊花中毒事件,那牛中毒后步态踉跄,口吐白沫,四腿乱蹬,其惨状足见此花的恶毒。还有看似素雅洁净的夹竹桃,它却会散发一种气味,闻之过久,会使人昏昏欲睡,智力下降;其分泌出的乳白色液体,如果接触过久,会使人中毒。说到这里不由想起根据詹妮特·芬奇的同名小说改编的美国影片《白色夹竹桃》,影片中让观众见证了既美丽,又充满危险的夹竹桃。

同样是描写花卉,迟子建的《花瓣饭》让人耳目一新,看到了花瓣中的温馨。我认为,《花瓣饭》是描写关于“文革”时期小说中最醇美感人的篇章之一。一个雨夜,三个孩子做好饭菜,等待父母回家吃饭,仅凭这样一个具体细微的平凡场景,鲜明地表达了作者对于日常生活的艺术性思考。小说最后以那盘“香气蓬勃”的花瓣饭结束,将作品推到了极致。红的、粉的、黄的、白的,这种艺术的高潮,烹饪了世上最美的一顿晚餐。迟子建以其独有的细腻笔触刻画了日常生活对政治高压的消解,通过她高明的艺术化处理,发掘出困境中的感人亲情和温馨人性。

黄花菜是我们所熟知的一种美食,但鲜黄花菜不宜入食,食之会引发肠胃不适,肚痛腹泻,所以一般都不会鲜食。惯常的方法是将黄花采摘下来,用温水汆过,然后晾干,食用时取一两个鸡蛋,或少许瘦肉,一同下锅烹炒或做汤,也可用冷水浸泡之后与粉丝拌炒。黄花是产妇催乳的上等食物。

百合花、栀子花、芙蓉花属清凉解毒的花卉,用文火烹煮,味道鲜美,清凉解毒。金银花一黄一白,如金似银,煞是美丽,焙干泡水具有清热解毒、疏散风热,利咽消暑,防流感、泻痢的功效。茉莉花制茶,味甘性凉,清香醒脑,抗癌降压。

鞋子花是一种较为少见的花卉,尽管至今没能弄清它真正的分类学名,但毫无疑问,它是乡土上开得最具诗意的花卉。我无法判断它是不是故乡的特产,总之离开故乡之后,从南到北,从没见过它的踪影。鞋子花因其形状酷似一只仙人的鞋子,所以被称为鞋子花。这种只有指甲盖大小的花朵貌不惊人,但它的清香美味足以让人怀想一生。我没有试验过鞋子花有无其他的烹饪方法,多少年我只坚信母亲留传下来的那种做法是唯一的,也是最地道的。鞋子花煎鸡蛋,那简直是一种美食绝配。在外漂泊的日子,每当想起鞋子花煎鸡蛋的香甜美味,就会使人馋涎欲滴,口舌生津,提醒我遥望故土,梦回深山。

南瓜花炒肉雅俗共赏,是一道难得的乡野名菜。南瓜花分雌雄两种,雌花显而易见,那是不能动用的,花蕾下端结着一只小南瓜。而雄花是授予花粉的父本,当蜂蝶代劳授完花粉之后,雄花就可以走上餐桌了。南瓜花采摘后,用温水浸泡,然后切成粗段,与肉末一同入锅爆炒,加入适量的姜蒜,然后入汤。喝着清淡可口的瓜花汤,心间流淌着植物的葱茏气息。

对于菊花,老家人更是情有独钟,不仅做菊垫、菊枕,而且还冲泡风味独特的菊花茶。家乡喝的菊花茶不是将整朵菊花晒干,而是在菊花怒放的时候,选用大叶或中叶的白菊,将菊花揉开捏散,去除花蒂,然后清水过滤,再洒上食盐,用罐腌制压紧、盖严备用。泡茶的时候,取一小撮腌过的菊花,加入茶叶、芝麻、黄豆,用开水一冲,菊花如满天的星点,在水面上恣意绽放,一碗香气扑鼻的家乡茶便端了出来。

薄荷花气味清香,是炒田螺、烧黄鳝的上等配料,同时它又是止咳化痰的良方。当芳香进入体内时,心间便多了一股暖流,发一身汗,感冒很快痊愈,这是食疗与药疗的理想配方。

蜜蜂是鲜花的知己,它们感情深厚,像一对热恋的情侣,永远诉说甜蜜恩爱的故事。在湘鄂赣交界的一处大山中,我见证了鲜花与蜜蜂的另一种作用——蜂疗。一些患有类风湿、四肢麻痹、关节疼痛、口眼歪斜、面瘫的患者,因久治不愈,慕名寻访进山,在山清水秀的大山中吐故纳新,接受蜂疗。

蜂疗室像一个全封闭的蔬菜大棚,里面放养了大量的蜜蜂,这些蜜蜂在花丛中嗡嗡飞舞,它们的使命不是采花酿蜜,而是扮演治病救人的医生。患者裸露身体,在花枝间穿梭往来,不停骚扰蜜蜂,逗引蜜蜂进行攻击。

每天蜂疗结束,地上落满花瓣,这些花有些是荷兰引进的野蔷薇,听说香气可传5公里,蜜蜂闻着就会亢奋。为了吸引蜜蜂,让它主动扑向患者,医生在患者身上揉搓一层花粉,让蜜蜂拼死奔赴。不少患者被蜇得鼻青脸肿,蜜蜂更是尸横遍地。觅食的蚂蚁从洞穴中闻风而动,它们像清扫战场的义工,成群结队,拖走蜜蜂的尸体,品尝残存的甜蜜。在蚂蚁的洞穴前,说不定正有一只装死的穿山甲,伸出长长的舌头,等待蚁群上钩。

死去的蜜蜂不知晓这是人类有意设下的圈套,它们前赴后继,在花丛中一次一次冲向患者的身体,以浴火重生的姿态终结自己的生命。蜜蜂与患者同处一室,两者一起碰撞,一起疼痛,可是一样的疼痛,却产生完全不同的结果:一个在疼痛中康复,一个在疼痛中消亡。上帝安排了平衡法则,在自然界设置的生物链上,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例子比比皆是……

乡野的花卉,远离娇羞,大都朴素而坚忍。稻花遍地的田野,没有一丝妖艳;瘦弱贫瘠的山坡,长着大片的荞麦,红秆子绿叶开出细碎的白花,这种细微平实的花卉,帮助多少贫苦者熬过了饥馑灾荒。

有一种藤条擅长攀爬,它花形奇异,结下的浆果外皮翠绿,状如木瓜,切开取籽,可做凉粉。藤条柔韧,大如拇指,一般缠绕在古枫与香樟上,藤花从树顶垂挂而下,在树身上迎风飘摇,每一朵花里都有春光春色。夏天蝉声四起,乡民用竹竿绑着弯刀,割下浆果,酿出晶莹爽滑的凉粉。孩子们用木桶送到田头,给劳作的农人消暑降温。

有些花是用于眼观的,有些花是用来鼻闻的,有些花是生来食用的。就像满庭芳菲的园子里,花神花仙们飘然而过,哪个用来做妻,哪个用来做妾,好像是早已注定了的事。由于花卉因其形状和气味各异,人们各有偏好。在入食的花卉中有一种是我的至爱,只是每年都得慢慢等待,等到天高云淡、秋风送爽的八月,它才次第开放。这种花不用说大家就已猜到,它叫桂花。桂花品种很多,有月桂、春桂和冬桂,还有四季桂。我独爱秋桂,它那种摄人心魄的幽香就像一个清秀的女子,吸引人不忍挪步。风动桂花香。一株迎风的桂花,它足以香遍一条街巷。如此淡雅精致的花卉,怎么可能不与食物联姻?千百年来,桂花的食用方法可说是无法穷尽:桂花糕、桂花蜜、桂花饼、桂花糖、桂花酥,品类繁多,特别是用白砂糖腌制的桂花,那简直是上品中的上品。溶解之后的糖汁色如琥珀,味如甘饴,用来包哨子、包饺子、包汤圆、包粽子、做点心,那味道真有闻香下马、诱人口水之妙。

桂花的香是一种沉静的幽香,它持久而不放荡;淡雅而不妖艳,它随风而动,暗香深藏。粉白中透着淡黄,与糖融为一体,芳香滑嫩,色如美玉。在各种点心中只要加入一点,便能香入肺腑。

无论从视觉,还是嗅觉来看,人类对花卉都具有亲近的基因。五彩缤纷的鲜花从花瓶、花篮逐渐走向餐桌,不仅成为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更给人以美的享受。火红的木棉,洁净的幽兰,芳香的茉莉,粉白的栀子,亭亭玉立的木兰,这些都是花餐佐食的佼佼者。

时下,用鲜花制作的菜肴美味在世界各地备受青睐。更有人在酒和饮料中放入鲜花,使饮品独具芳香,提高品位。法国人钟情于大波斯菊、秋海棠和紫罗兰。他们通常把鲜花捣碎,榨出汁液,混合在菜肴或糕饼里;也有的作为油炸食品或鱼的添加剂。在一些高级宴会上,人们非常喜欢品尝用蜂蜜渍过的小月菊,或是把刚刚摘下的鲜月季蘸着蜜汁来吃。

在香港,以鲜花为原料制作的食品和菜肴也很多,通常的吃法是将采集的花瓣作为制作沙拉的一种配料,香港有些人还将几种鲜花的花瓣制成花汁调入果酱中,然后涂抹在面包、饼干上吃,香味既浓郁又好吃。此外,香港不少人还特别喜欢将花蕾与肉一起煲成汤。

花餐是一种古老的传统,先辈向往餐花饮露,那不仅仅是一种高洁的生活方式,而且是一种亲近自然的朴实情怀。人食五谷杂粮,吃水果、品茶饮、服用中草药,穿丝绸棉布,人对植物保留着最原始的亲近与依赖。人虽然不属肉食动物,但在千百年的物种演化过程中,人体已适应食用肉类,可面对于当下高发的肥胖症、高血脂、高血压、心脑血管疾病,提倡素食主义并非简单的追求潮流与时髦,而是确保健康长寿的需要。

对于一株美丽的花朵,要把它吃掉,好像有点儿不近人情,但鲜花变成美食,芳香了食客的身心,这应该是一种价值提升。享用花餐,吸收精华,每一个尝过花餐的食客,都经历了一次肠胃的沐浴,变得吐气如兰,唇齿留香。随花餐进入缤纷世界,扫荡满身蚀气,顿感神清气爽。回想花食,我不禁手拍脑门,猛然灵醒,自己与花早有情缘,初恋的女孩叫荷花,牵手相伴的叫桃花。

当大伙围桌而坐,享用一顿丰盛的花餐时,我们的牙齿就会尽量不去伤害动物,不再成为绞肉的利器。这样我们的舌头就懂得了慈悲,肠胃学会了修行,不再成为埋葬动物的墓场。

快去尝试一顿花餐吧!让精神与肉体搭建一座艳丽的花园,红的似血,白的如玉,黄的是金子,蓝的如钻石,万紫千红,煞是好看,简直是自然之神的圣餐。你看那些冠名“鸟语花香”“仙女散花”的菜谱,让食客在餐桌上寻觅芳踪,在舌尖上品赏春色。面对如此精致美味的花餐,我们不仅想去动嘴,还会动心!

责任编辑 赵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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