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钱春华(广东)
风中的承诺
□钱春华(广东)
这年的冬天,方怡晴腆着个将军肚从广州回到武汉的娘家,准备在娘家坐月子。她没想到,她可以从此改变一个叫宁芳的女孩的命运。
方怡晴的爸爸是教师,妈妈是家庭妇女。方妈年轻时连生两个女儿,心不甘情不愿,跑去算了个命,瞎子先生说:“你今生注定无子,有两个女儿还是造化呢。”方妈信命,从此在家供上一尊观音,早晚三炷香,十分虔诚。不过,最近方妈心里有点烦了,大女方怡晴的归来扰乱了她正常的生活秩序,看来,伺候月子的使命也是她义不容辞的责任。
方妈认为女儿应该去婆家,凭什么替别人带孙子?开了这个头,方怡晴去上班后,这外孙岂不是该我来带了!方妈年轻时就受够了,自己这艘破船再也经不起风浪了。还有小女儿方怡秀,也快结婚了,开了这个头,还叫我怎么活哟。
方妈50岁不到,还没摆脱更年期的折磨。自方怡晴回来后,她更是心潮澎湃,那串佛珠再也不能使她静下心来。
有一天早上,太阳刚出来,方妈就失踪了。所以,宁芳以保姆身份出现了。还在读高一的宁芳是在方怡晴生下女儿涵涵的第八天来到方家的。在第一天和第五天里,方家已请过三个保姆了。宁芳是方家第四个保姆。宁芳还很青涩,未发育成熟。她妈说她还未成人,打工不见得有人要。不过,运气来了挡也挡不住。那天方怡秀来了,虽说平时没什么往来,但还是认识,说起来她们也是八竿子打得着的亲戚,两家是远房表姐妹。
就这样,宁芳办了休学的手续,跟着方怡晴进了城,先侍候月子。
宁芳的弟妹都是她带大的,带孩子来说也难不倒她。转眼就是一个月过去了。方怡晴对宁芳说:“一个月了吧,我得跟你开工资。”她把五张百元钞票放在她手里。宁芳知道同村的人出去做保姆是一千五百元一个月,她这是侍候月子,五百元肯定少了,她无心接稳,钱就掉在了地上。
方怡晴捡起钱,重又放回她手里,说:“明天回去给你妈,在家玩一天就来呀,以后干的好再加钱。”宁芳只好收了钱。回去的路上,她想好了,用八抬大轿抬我也不来了。
宁芳回家三个一天了没来,又三个一天还是没来。方怡晴开始是大为光火,后来是忧心忡忡。她想把宁芳带到广州去,至少要请她做三年保姆才行,她得回单位上班了。
宁芳回家的第七天,方怡晴只好抱着女儿去她家找人。刚进门说一会话,宁芳的爸妈下地回来了,还留她吃了饭。吃饭时,宁芳的父母把话说死了,说家里差人手,总之家里似乎离了宁芳地球就不会转了。
方怡晴心里有点气,心想我来求你们,你们就蹬鼻子上脸了,但是如果回到广州找保姆,费用太高了,起码得一千五百元的工资。而找宁芳呢,工资加到一千元就差不多了。她说:“哥,嫂,我到广州找一个也能找到,是我觉是宁芳到底是一家人,放心。你们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只要我办得到的一定办。”
宁芳的爸爸就先动心了,他说:“去也成,咱们都要凭良心,工资要加到一千元,这是咱们间的亲戚价,条件是今后把她户口迁到广州去,三四年以后,你们孩子上幼儿园了,也要帮她找一份体面的工作。”
宁芳的妈妈也在一旁附和。方怡晴答应把工资涨到每月一千元,迁户口的事,她说自己会帮她做到,为宁芳找工作的事也不假思索地应承了下来。
王建军接到方怡晴要回广州的电话后,就做好了迎接她们一行的准备。展现在宁芳面前的是典型的城市家庭,进门要换鞋,洗澡有热水器,连厨房都是一尘不染的。宁芳走在光滑的地砖上,东张西望,几次差点摔跤。城里就是好,我一定要在城里把根扎下来,她暗下了决心。
过了个把星期,等到宁芳适应了新的起居环境,一个人能完成伺弄女儿的任务了,方怡晴就回单位上班了。她和王建军都在一家大型机械制造厂上班,她的主要工作是做机械制图。下了班,方怡晴除了抱女儿玩,就是一个人找本小说看,或者看电视,什么事都不做。家务事主要宁芳一个人做。半夜里孩子哭闹,也是宁芳一个人起来忙。
到广州半年后,宁芳的个头就春笋拔节样的猛蹿了一截,人也胖了,皮肤白里透着红。个子高了,旧衣服都不能穿了,王建军两口子又跟她添置了几套新衣服,几双新鞋子。走在街上的宁芳与其他城市少女已没有什么两样。
转眼间,孩子两岁了。这中间,宁芳跟方怡晴回过一次老家,她回到娘家东庄,看见那个哺育她长大的房子越发旧了,家中物什又旧又乱,弟妹大了些,头发结成几绺,泛着黄。宁芳把带回来的零食都掏出来,弟妹扑上来就打抢。19岁的宁芳已出落成了个大姑娘模样,她爸妈围着她前后左右地看。当宁芳把两万元的存款交给了她妈以后,这个过早衰老的农村妇女高兴地在屋前打转,最后决定杀只鸡欢迎远归的女儿。
不知怎么的,宁芳呆在自己家里,再也找不回以前的感觉。在广州时,她想家想得哭,真的到了家,她又看不惯了。这次探家以后,她越发坚定了在城里扎根的想法。
孩子三岁多的时候,王建军他们的单位在另一座城市成立了分厂,王建军出任那个分厂的车间主任。据说是轮换制,王建军要去半年时间才能回来。这样一来,宁芳更忙了。一大早,宁芳就要去买菜,以前是王建军去买的,她从来不管主人家的钱。还有水果、奶粉等,都是经常要买。方怡晴支使她已经习惯了,就是电视的遥控器在跟前,她都会要宁芳递给她。
方怡晴爱享受,越来越懒。丈夫走了,她也无所谓,凡事吩咐宁芳去做,对于宁芳买东西,她还怀疑她落了钱。
王建军走的头一个月,宁芳和方怡晴各自在心里打了几个结,但是都不说穿。宁芳气急了忙累了,就等方怡晴上班以后在家里抹眼泪。她是想过一走了之,但是她还指望以后靠方怡晴帮她转户口呢,找工作倒在其次。
本身已在进退两难中,偏巧方怡晴耐不住寂寞,居然和她的上司好上了,还带到家里来,开始还说是修灯什么的,后来就老来了,一来就打发宁芳出去买东西,嫌她碍事。唯一的好处是,方怡晴对她好多了,再也不怀疑她落了钱,还主动给她买了几件新衣服。但是,新的麻烦又产生了,因为王建军打电话回家,总是找不到方怡晴的人。打到单位,说人早就回家去了。打到家里,宁芳说还没回来。打方怡晴的手机,总是关机。王建军总是问她方怡晴到哪去了。宁芳恨不得说,你问我,我问谁。
感觉到不对头的王建军回来了一趟,把一款新手机送给了宁芳,说:“这是我们单位发的手机,你尽管拿去用,有拍照功能,如果方怡晴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你帮我拍下来,一张照片给你两百元。”
宁芳不想夹在中间难做人,就说:“方怡晴是我小姨,我怎么能做这种事呢?”王建军说:“一张照片给你一千元,不用多说了!什么小姨,不过是远房的。如果你不听我的话,你就马上走!原来她给你的承诺,全部作废!”
宁芳可不想前功尽弃,她只好答应了,她心里很惶恐,拼命地对自己说:“我的角色就是保姆,到时就跟他说方怡晴很好,没做出格的事。”然后,王建军叫她出去买菜,自己一个人关上了门。
王建军走了以后,方怡晴意识到了什么,她说:“宁芳,他怎么舍得送你这么好的三星手机?”宁芳说:“他说单位发的,用不完,放在家里也是浪费,让我先用着。”方怡晴跟她闲扯了一会,说:“以后他打电话来,我手机正好关机的话,你就帮我圆下谎,说加班开会关机了什么的。对了,今天晚上他来吃饭,你加两个好菜。”
“小姨,你跟他来真的?是想跟王建军离婚吗?”宁芳斗胆多问了一句。方怡晴说:“他是我的上司,我想升一级,不拉拢他怎么行?我升了一级,工资会高很多的。”她的工资,跟我有多大关系呢?宁芳关心的是自己的户口,她就提了出来。方怡晴说:“等你长大一点,介绍个本地男朋友给你,婚后六年,你就可以随夫迁户口进来了,放心吧。”
这样一说,宁芳对未来就充满了希望,对方怡晴的话是言听计从,还帮她一起对付王建军。为了显得家里有情调些,方怡晴还要她把黄色的旧窗帘拆了丢了,换上了粉红色的新窗帘。
一个月以后,王建军回家探亲,问宁芳拍到什么照片没有?宁芳像被什么咬了一口,说没有。
过了两天,王建军说:“你不诚实,我还委托我一个同事拍了他们的照片,拍了好几张。那男人叫赵祖胜,这个月居然出入我家小区三次!没什么好说的,你走吧。”
宁芳生气地说:“我是小姨三顾茅庐请来的,工资只有一千元一个月,条件是你们帮我转户口、找新的工作。你看,同一个小区的保姆这三年来全是二千五百元一个月!”
王建军火了,说:“这个我不管,找你小姨去!说实话,涵涵三岁半了,都上幼儿园几个月了,你本来就该走了。”
我总不能就这样走吧?宁芳约方怡晴到公园去详谈下。坐在一片人烟稀少的树林里,她就把王建军的话说了一遍。方怡晴淡淡地说:“他说的是对的,我是看你在外面学电脑,才没叫你走。”
“可是我的户口和新工作呢?”方怡晴笑着说:“户口真的不好转了,说是婚后六年可以随夫迁户口,但本地户口的小伙子,是不愿意找外地农村来的打工妹的。你的工作呢,我可以帮你找,先去新世纪酒店当个服务员吧,我认得那儿的领班。”
服务员的工资一个月就一千二百元,自己也能去找的,这算不了什么好工作。宁芳说:“这样,我在你家是很尽力的全职保姆,你把这三年的工资按二千五百元一个月补齐给我,这是市场价,跟你原来的承诺一笔勾销。”方怡晴一算,她得补给她五万四千元。当下她就摇头,说:“我们开始谈的工资是一千元一个月,早知你要这么贵,我们就请别人了。”
她的态度,已在宁芳的意料之中。宁芳笑笑,说:“小姨,我对你是忠心的,王建军上次回家时,送我手机,要我拍你的出轨照,我一直没拍,我是为你着想,你也要为我……”方怡晴一怔,听说她没拍,马上放松了神情,说谢谢!但是,她坚持不补工资,她说:“你开始出来时,是个没经验的保姆,放到别家哪有高工资给你呢?”宁芳说:“我白天黑夜的忙,哪个有经验的保姆像我这么卖力?”两人说着就吵了起来,宁芳把价位降到四万,方怡晴仍不同意,丢下一句“随便你!”就走了。
回去的路上,宁芳进了网吧,方怡晴回了家。然后宁芳打电话要她上QQ收东西。方怡晴一收,是个视频软件,宁芳说:“这是王建军装在旧窗帘里的摄像头偷拍下来的,正好拍到你和你上司在床上,我拆窗帘时就发现了,这段录像就落在了我手里。但是王建军有高血压,我怕他受刺激,你看是你处理,还是我发给他?”
方怡晴气急败坏地吼道:“小妮子,你太坏了!跟谁学的?”宁芳道:“你对我的承诺,我最近才看出来不靠谱,你是在忽悠我。我现在都二十一岁了,知道如何保护自己了,你把钱打给我,我还告诉你两件事。虽然拍录像这个事是用烂了的套路,但是这个方法却总是这么经典,百用百灵。”方怡晴没有办法,看了录像以后,只好把钱打给她了。
宁芳走的时候,方怡晴问还有两件什么事?宁芳说:“一是王建军托同事拍了你和上司在一起的照片,你要跟他主动坦白请求原谅。二是我娘家房子和田地因为修楼盘,要拆迁补偿了,我家的房可以换三套房,或者拿三百多万的补偿款,我是富起来的拆二代了,幸亏我的户口还没转出来,这可得多谢你们的承诺没有兑现。如果在小树林里你诚心补齐我的工资,我就会把实话告诉你,补我的工资打五折都行,但你完全没有诚意,以为我好忽悠,而王建军又是那么翻脸无情,那我跟你们就没什么好客气的了。”
方怡晴定定地看着她,觉得自己的智商完全不够用了。
(责编/朱 近 插图/杨宏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