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阳
摘 要: 束晳博学多才,兼擅众体。其赋通俗易懂,不尚藻丽,切合民生。其诗仅存《补亡》六首,因具有浓郁的民本、仁政、忠孝等伦理内涵而独居《文选》诗类之首,值得重视。
关键词: 束晳 赋 诗 伦理思想
束晳(261?—300?),字广微,阳平元城(今河北大名)人。曾任张华掾属,历任佐著作郎,尚书郎等。博学多才,兼擅众体。张溥辑有《束晳集》,严可均《全晋文》辑文十七篇,逯钦立《晋诗》录“补亡诗”六首。《吊萧孟恩文》《吊卫巨山文》,是束晳哀悼两位挚友的文章,感情充沛,朴实自然,自成一家,颇具敦厚人伦之效果。《玄居释》以问答的形式,表达了自己不慕荣利、淡泊无为的理想道德境界,所以张华“见而奇之”;又“时欲广农”,束晳作《广田农议》,申明重农思想。二文具见《晋书》本传。争论最大,褒贬不一的则是他的赋体。
《晋书》本传说束晳“尝为《劝农》及《饼》诸赋,文颇鄙俗,时人薄之”。魏晋文章,继承两汉风气,讲究辞采之美,束晳的赋通俗易懂,自然受到人们的嘲笑。刘勰《文心雕龙·谐隐》亦云:“潘岳《丑妇》之属,束晳《卖饼》之类,尤而效之,盖以百数。”刘勰释“谐”为“皆”:“谐之言皆也。辞浅会俗,皆悦笑也。”意思是说因为谐辞浅显通俗适合大众的口味,所以大家都喜欢它而且被它逗得发笑。刘勰认为,这类徘赋无益实用,甚至有亏德音。针对魏晋作家拿人生理瑕疵开玩笑的滑稽之赋,刘勰的批评是正确的,但把束晳的《劝农》《饼赋》简单地归入滑稽俳优之列,就值得商榷了。
《艺文类聚》卷第六十五“产业部”载:“《管子》曰:‘先王者,为民兴利除害,故天下之民归之。所谓兴利者,利农事也;所谓除害者,禁害农者也。《尸子》曰:‘有虞氏身有南亩,妻有桑田。神农并耕而王,所以劝耕也。”《艺文类聚》卷第七十二“食物部”载:“《易》曰:‘君子慎言语,节饮食。《尚书·洪范》三:‘八政,一曰食。又《大传》曰:‘八政何竟先食?食者,万物之始,人之所本者也。”诸子尽管在思想上有较大分歧,但对农业都非常重视。耕作、食物,实在是人们赖以生存的基础。
六朝时期,战争频繁,社会动荡,给农业生产带来了严重破坏,统治者关注的往往是君臣大事,而无暇顾及农耕和百姓的生活。士人为文赋诗,或为建言树德追求不朽,或为追求功名利禄,很少把目光投向农耕农事。萧统《陶渊明集序》肯定了陶渊明“不以耕躬为耻,不以无财为病”的美好品德,也间接地批评了当时士人普遍存在的轻农倾向。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束晳对农业的关怀。他的《广田农议》、《劝农赋》,乃至《饼赋》无不体现了民本思想。这种伦理思想的形成,与他的人生经历密不可分。
《晋书》本传载:束晳为汉太子傅疏广之后,王莽末年,疏广曾孙孟达避难,自东海迁徙到沙鹿山南,并隐姓埋名,改“疏”为“束”。束晳《贫家赋》详细描述了自己的苦难历程和坎坷人生:“余遭家之轗轲,婴六极之困屯。恒勤身以劳思,丁饥寒之苦辛。”家族的不幸,改变了束晳的命运,让他体味到了生活的艰辛。这种情结一直影响了他的一生,使他的文章多与农事有关。如果说《贫家赋》是对痛苦生活的沉重倾诉的话,那么《饼赋》则是对美好生活的强烈向往。当他步入仕途以后,也没有割断与农事的密切关系。《劝农赋》以通俗质实的漫画手法,侧面描写了伤农带来的危害。《广田农议》不仅表达了他对帝王大兴田农的理解与支持,而且提出了兴田畜牧的具体措施。
晋赋以“事形为本”,繁辞重采,往往淹没了作者的思想感情,消解了作品的实际意义。束晳“以浅俗语写农家事,可谓俗而不陋。束晳辞赋的‘俗化,包括了题材和语言两方面的通俗化,它在辞赋史上有重要意义”[1]。《饼赋》《贫家赋》《劝农赋》等,“皆有从俗的倾向。可见并非偶一为之,而是他有意坚持贯彻实践的一种风格。束晳的‘鄙俗辞赋风格,与当时张华的‘温丽、成功绥的‘至丽、‘极丽风格,形成对照,代表了西晋文风中的非主流一端”[2]。更为重要的是,束晳用赋体的形式,表现了对农业的重视,并张扬了以民为本的伦理思想。
束晳的诗歌,流传至今的只有六首四言诗,见于《文选》诗类之首。对束晳诗歌的评价,有两种不同看法。张溥《束晳集题词》:“《补亡诗》志高而辞浅,欲以续《经》,罴不胜任也。”[3]徐公持先生认为:“诸篇刻意弃俗而于‘大雅,模仿性质太浓,略无时代生活气息,只是一批假古董,实际文学价值不高。”[4]也有对其艺术性、思想性给予充分肯定的评论:认为束晳《补亡诗》“对偶精切,辞语流丽”[5]。“这六首诗有明显的作者自己的思想倾向。束晳生活的西晋时期,司马氏集团的统治十分黑暗腐朽,但又大倡名教以掩饰他们的贪婪、残酷、荒淫、奢侈”[6]。“此时统治集团内没有什么孝敬可言;但统治集团却大倡名教,该是何等的虚伪。诗人强调要真心实意地孝敬父母,无疑对晋代统治集团借名教而欺世盗名是个讽刺”[7]。见仁见智,褒贬不一。还是看看作者的本意。
束晳《补亡诗序》说:“晳与同业畴人,肄修乡饮之礼,然所咏之诗,或有义无辞,音乐取节,阙而不备。于是遥想既往,存思在昔,补著其文,以缀旧制。”所谓“阙而不备”即《诗经·小雅》中有义无辞的六首笙诗,依次为:南陔、白华、华黍、由庚、崇丘、由仪。束晳依其义补其辞,故称“补亡诗”。
《南陔》,“孝子相戒以养也”。李善注引子夏《序》曰:“南陔废,则孝友缺矣。”这是一首教人如何敬养父母的诗,强调养、敬并重,不可偏颇。诗曰:“有獭有獭,在河之涘。凌波赴汩,噬鲂捕鲤。嗷嗷林乌,受哺于子。养隆敬薄,惟禽之似。勖增而虔,以介丕祉。”诗人以水獭凌波,乌鸦反哺为喻,旨在说明只养不敬如同禽类。“孝是一种道德观念和行为规范,要求子对父的奉养、尊敬、和服从。它虽然体现了父子血缘‘亲亲之情,但本质上是对父子之间的权利与义务关系的反映”[8]。束晳补写的《南陔》,强调的正是对父母应尽到的奉养和尊敬的两种义务。
《白华》,“孝子之洁白也”。李善注:“言孝子养父母,常自洁,如白华无点污也。子夏《序》曰:‘白华废,则廉耻缺矣。”此诗与前首旨趣相类,言孝子要“终晨三省”、“竭诚尽智”、“无营无欲”侍奉双亲。
两首诗以形象的比喻,通俗的语言,张扬了我国传统文化的精华,确实有“成孝敬,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的感染力量。
《华黍》,“时和岁丰,宜黍稷也。”李善注引子夏《序》曰:“华黍废,则蓄积缺矣。”此诗包含三部分内容:先言风调雨顺,适合农耕,但要因地制宜,才能“黍华陵巅,麦秀丘中”。次言气候适宜,黍麦繁茂。后言丰收在望,仓廪食足。“芒芒其稼,参参其稼。稸我王委,充我民实”。寄托了诗人对农业丰收的强烈渴望。与他《劝农赋》、《广田农议》的情感基调一脉相通,皆反映了他对农业的高度重视和对民生疾苦的热切关怀。《晋书》本传载:“太康中,郡界大旱,晳为邑人请雨,三日而雨注,众谓晳诚感,为作歌曰:‘束先生,通神明,请天三日甘雨零。我黍以育,我稷以生。何以畴之?报束长生。”可为此诗注脚。
《由庚》,“万物得由其道也”。李善注:“由,从也。庚,道也。言物并得从阴阳之道理而生也。子夏《序》曰:‘由庚废,则阴阳失其道理矣。”此诗旨在说明万物各有其生存消亡的形式规律,帝王应顺道而治,才能达到天人的和谐。“诗人拟周人颂周的口吻,言文王顺其道而昌,成王绍文王之通而安,表现了儒道合一的思想”[7]。也与军国大事相关。
《崇丘》,“万物得极其高大也。”李善注:“万物生长于高丘者,皆随其性得极其高大也。子夏《序》曰:‘崇丘废,则万物不遂其性矣。”此诗祈祷高丘赐福自然人间,达到“物极其性,人永其寿”,“人无道夭,物极其长”的理想世界,可谓德者之言。
《由仪》,“万物之生,各得其仪也。”李善注:“言万物之生,各由其道,得其所仪。”又引子夏《诗序》:“由仪废,则万物失其道理矣。”此诗与《由庚》的主题大同小异,只是明确地提出了对帝王的具体要求。劝谏帝王应该“仁以为政”,“文化内辑,武功外悠。”何焯《义门读书记》卷四十六评萧统“首之以《补亡诗》编集,欲以继三百篇之绪,非苟然而已也”[9]。
综上所述,束晳的诗文,卓尔不群,自成一家,而且比较集中地反映了他的民本思想、仁政理想、忠孝观念,具有丰富的伦理内涵。尤其是《补亡诗》养敬并重的忠孝观,完全符合萧统的政治观念,所以把它推为《文选》诗类之首。
参考文献:
[1][2][4]徐公持.魏晋文学史.人民文学出版社,1999.9:318,319.
[3]《束晳集题词》四库本.上海古籍出版社.
[5]古诗记,卷一百四十八,四库本.
[6][7]陈宏天.赵福海,陈复兴,主编.《昭明文选译注》第三册.吉林文史出版社,1992.7:2,9.
[8]朱贻庭,主编.中国传统伦理思想史(第四版).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4:19.
[9]穆克宏.魏晋南北朝文学史料述略.中华书局,1997.1: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