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华
1949年冬天,香港九龙老街,一栋陈旧的老楼里挤进一户人家,主人名叫凯音,携妻儿四人。他们租居的房子为三室一厅,租金高达6000港元。凯音就是张国焘。
张国焘定居香港后,在一家小报担任主笔,每天写点评论、专稿,赚点生活费。张国焘投资黄金却血本无归,变成了一个穷光蛋。偏偏祸不单行,妻子杨子烈为节省家用,辞退女佣,自己操持家务,上街买菜时滑倒在青石板上,好不容易四处借钱保住了性命,但留下病根成了跛子。
张家内外交困、贫病交加。张国焘闲居在家,杨子烈病卧在床,老二张湘楚读中学,老三张渝川读小学,全家五口人都靠大儿子张海威的薪水糊口。张海威在九龙一所中学当教师,薪水低微,无力应付种类繁多的房租、水费、电费、煤气费、医疗费、学费和生活费。每月面对雪片般飞来的账单,张国焘坐困愁城。
万般无奈之下,张国焘夫妇兴起回归大陆的念头。
第一次与大陆联系是在1951年4月。张国焘在江西萍乡上栗老家务农的三弟张国杰收到大嫂的一封家信:国杰弟:
大哥生活拮据,只靠大儿海威教书糊口。现想将二儿湘楚和三儿渝川暂送回老家寄养。家中意下如何?请速回信。
嫂杨子烈
1951年4月
张国杰一向本分,收到信后担心遭受牵连,于是主动来到上栗派出所,将杨子烈的信上交给派出所负责人李明志。李明志看完信,没当一回事,说:“这是封普通的家信,不必交了,你可以自己留着。”
张国杰连连摇手:“还是留在你这里好,不然,领导要看不方便。”他连信都不敢留,更没有胆量收留张国焘的两个儿子。杨子烈数着日子盼回音,始终没有消息。
又过了两年。张国焘更加困难,特别是两个孩子的高额学费让他一筹莫展。张国焘第二次兴起回国的念头。
1953年春,在一次与出版界陈先生小聚时,张国焘说:“看到媒体上介绍大陆的情况,真是令人感奋。现在我闲居香港,一贫如洗,每天望着日出,看着日落,实在太寂寞了。有时真想回北京去,为人民做点建设工作。”陈先生称张国焘为伯伯。他问:“张伯伯是否与北京方面联系过?”张国焘摇头:“没有合适的渠道。”陈先生说:“我认识新华社香港分社的负责处理新闻事务的金尧如先生,可以帮你传个信。”“好,好。”张国焘很兴奋地说,“帮我请教金先生,有没有可能回北京,最好是向毛泽东主席反映一下我的意愿。”
几天后,陈先生电话约请金尧如到一问咖啡室见面,转达了张国焘的要求。金尧如思忖了一会儿,回答说:“张国焘先生愿意回归党和人民,当然是好的,我可以反映上去,请示分社领导的意见,再听中央的回音。不过,光是我口头反映,恐怕凭证不够。”陈先生马上补充道:“张国焘伯伯告诉我,他准备写封信给毛泽东主席。你回去与分社领导商量一下,如果同意反映给中央就来一电话,我把信送去。”
金尧如将这一动态向新华社香港分社社长黄作梅做了汇报。黄作梅认为可以将张国焘的信件上报中央。金尧如打电话通知陈先生。张国焘连夜写了一封信,第二天请陈先生交到金尧如手上。
张国焘的亲笔信用一个黄皮大信封装着,信封上用毛笔写着两行字,上写“毛泽东主席”,下署“张国焘拜上”。正文不长,大意是:毛泽东主席并刘少奇书记、周恩来总理:
在你们和党中央领导下,中国共产党取得了新民主主义革命和建立新中国的胜利,我感到极大的鼓舞和深刻的愧疚。经过这两三年的思考,我决心回到党的身边,在你们的领导下,为党和人民事业尽我一点绵薄之力,鞠躬尽瘁,以赎前愆。
新华社香港分社按照组织程序,以最快的速度派专人将信送呈中共中央华南分局,由他们上呈中央。两三个星期后,刘少奇用中央书记处的名义传下话来:“张国焘愿意回来是可以的,中央是欢迎的。”但是,刘少奇提出了一个条件,即张国焘必须首先写一个报告给中央,深刻检讨他在历史上坚持自己的错误路线以及反对党中央、分裂党中央、最后背叛党的严重错误,提出改过自新的保证,以示自己的决心。
金尧如约见陈先生,请他将中央的态度如实告知张国焘。
凡是曾经给党造成恶劣影响的重要人物,回党之前必须采取鲜明的态度,宣布与过去的历史一刀两断,这是中国共产党处理此类问题的惯例。这种要求,并不是专门针对张国焘一人的。中央的善意没有感化张国焘,他在思考一夜后,打电话给陈先生:“我这几天身体不好,这件事暂且搁一搁,慢慢再说吧。你替我谢谢他们。”
第三次重续回国之念是在1958年10月。张国焘托人向中央表示,愿意为中国政府做点事,要求给予生活补助。《关于张国焘最近情况简报》送到中南海菊香书屋,毛泽东拈着烟,沉思长久,然后在简报上批道:“应劝张国焘割断他同美国人的关系。如能做到这点,可考虑给以个人生活方面的补助。”
张国焘向美国中情局出卖情报的秘密没有逃出毛泽东的视线。中共方面通过不同渠道劝说张国焘,但是,他割舍不了对美元的依恋,于是,失去了回归大陆的最后机会。
在香港生活了二十多年后,张国焘决定迁居美国,随后又迁往加拿大多伦多。1979年12月3日,张国焘在养老院病逝。12月5日,张国焘下葬在多伦多一家公墓里。
(水云间摘自《读报参考》2014年12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