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晶晶
唐 邢窑白瓷盖罐(左)、小盖罐(中)和唐 定窑白瓷执壶
唐 邢窑或巩县窑白瓷双龙耳瓶
在陶瓷的历史上,白色是最早的追求。大约在北齐(550~577)年间,古人才烧出相对意义的白瓷。河南安阳北齐(575)范粹墓中的早期白瓷虽不白,但它没使用化妆土,仅凭本色,这一点尤其重要,使它作为早期白瓷的证据载入史册。20年后,还是在河南安阳,隋张盛墓出土了一批白瓷,无可争议地让白瓷从此真正登上中国陶瓷的舞台,一展风姿。
中国早期白瓷多为素面,造型简洁优雅,在细致的胎体上覆盖一层透明釉,釉色或带微青,或带象牙白。有时在上釉前施一层化妆土,更添洁白的效果。隋、唐、五代、宋,可谓白瓷的黄金时期,制瓷技术持续稳定地发展,时有精美创新的产品。唐代最好的白瓷为皇家专用的贡瓷,足见其工艺成就非凡。
辽 缸瓦窑白瓷盘口长颈瓶
晚唐/五代 定窑白瓷五瓣棱口盘
宋/金 定窑白瓷小碗
罗纳德·朗斯朵夫(Ronald W.Longsdorf)为美籍设计师,长住东亚,收藏中国早期白瓷已逾25年,其藏品皆为近千年的古物。朗斯朵夫足迹远涉世界各地,藏品购自拍卖会、古董商以及私人藏家。在他眼中,中国早期白瓷与现代艺术实有相通的美感。在今年即将到来的9月纽约亚洲艺术周上,朗斯朵夫将自己珍藏的白瓷交予纽约J.J.Lally画廊展销。朗斯朵夫与蓝理捷(J.J.Lally)相识于上世纪70年代,那时蓝理捷还是纽约苏富比的负责人,他们的友谊一直保持到蓝理捷在纽约57街开设J.J.Lally画廊至今。朗斯朵夫说:“我一直都是他忠实的客户。在宋瓷方面,蓝理捷是被公认的专家,有良好的声誉,高品位的审美。”
朗斯朵夫收藏的这组精美的白瓷,年代从隋唐跨越至辽。藏品中有一组隋代白瓷杯及高足托,和一件唐代白瓷双龙耳瓶,相似的作品在河南龚县窑、河北邢窑皆有出土。近年来窑址考古发掘成果丰硕,但辨认窑口的工作依旧相当困难。烧制贡瓷的邢窑同时也烧制粗白瓷、三彩、黑釉等产品,与河南窑口的产品有所重复;早期定窑烧制的样式与邢窑亦有重叠,釉色、器型也非常相近。因此学者对于墓葬、窖藏、地宫塔基、古城遗址出土的器物,常有不同的见解。
40年来,朗斯朵夫专做品牌时装、家用精品、彩妆美容用品的包装设计,其设计工作必须搭配运用各种材料,而他认为其中最具挑战性的当属瓷器。现代工业生产取代了传统手工,也取代了那种经过千百年演化、发展的手制技术与美感。朗斯朵夫说:“当我熟悉现代工业制造的程序之后,反而对古代陶瓷的演进过程更加着迷。古代中国陶瓷工匠从制作经验中学习、改进,创造出许多精彩的艺术杰作。这是属于中国的伟大成就。数千年来中国制的陶瓷器是如此练达、秀丽,足以说明中国在世界陶瓷史上的领先地位。我对中国古代瓷器的钦佩、喜爱,实始于对现代陶瓷工业的认识,这份由衷的喜爱、热忱,是我收藏瓷器的缘由。”
朗斯朵夫的初次收藏是在30多年前,他购入一件大雅斋瓷器,成为他第一件正式的收藏品。这是一个粉彩黄地花鸟图花瓶,上面写有“大雅斋”三个字。这件瓷器是从一个顶级古董商那里买来的,实际上它是民国晚期仿制的,古董商也并不清楚。朗斯朵夫说:“当时对于18世纪瓷器的认识已经较为全面,但很少有人能了解19世纪的瓷器情况,更别说是19世纪晚期了。当时对于大雅斋瓷器并没有相关的学术研究,因此很难判定真假,我被它们的神秘起源吸引。”
朗斯朵夫的收藏方式很有意思,当他将一个陌生的门类研究清楚之后,会转向另一个领域,探求所不知的内容。2008年,朗斯朵夫将“大雅斋”瓷器悉数拍卖,他说:“我认为,与其广泛搜集各样藏品,不如深入耕耘一个收藏主题。中国早期白瓷向来是我最喜爱的主题之一,收藏至今已逾25年。中国在大汶口时期(公元前4300~2400)就能制作白陶,到了隋唐,则有高温烧制,非常接近现代瓷器的产品,唐末的定瓷已可称为真正的瓷器。白瓷的发展过程跌宕起伏,成就了许多技术、形制、美感上的创新。”
唐宋时期,最精致的白瓷产自河北的邢窑、定窑。展品中一件唐代邢窑盖罐,罐底单刻“盈”字,釉面莹润光亮,洁白如雪,造型端庄凝重,为邢窑白瓷难得的佳作。据记载,唐天宝年间:“每岁进钱百亿,宝货称是。云非正额租庸,便入百宝大盈库,以供人主宴私赏赐之用。”此事有证据。“百宝大盈库”简称“大盈库”,并非国库,为皇帝私库,专门用于赏赐。过去带“盈”字款的白瓷堪称国宝,20年前仅有几件,分布于各博物馆。近年来出土骤增,拍卖和古董市场常见,器型品种仅限执壶、浅盏、万年罐几种,器型变化不大,可见唐时已成定式。唐明皇携杨贵妃一路赏赐,邢窑之白瓷独领风骚,科技含量起了决定性作用。有文字以来,文明史中多了科学追求,历朝历代的皇家奖励,都注重奖品的科技含量。邢窑以其白在唐代傲视同侪,让唐明皇下令在器底深刻“盈”字,标榜金贵。
朗斯朵夫的藏品中有一件五代定窑棱口盘,盘壁斜出,薄胎、矮圈足,釉略带象牙色,五瓣棱口的造型特别少见,为金银器影响早期白瓷的代表作品。朗斯朵夫说,今天我们可能觉得,中国早期白瓷看来平平淡淡,但千百年前刚做成功时肯定是让人眼睛一亮。不论多么划时代的发明,事后看来总是觉得理所当然。现在每天我们都看得到白瓷,在家饰用品店、餐厅,到处都是,已经不新鲜了,但想想在唐代、五代时人们头一次见到白瓷,恐怕只有奇迹可作比拟。古书中用了最为诗意的词句形容白瓷:如月、如雪、如白花,甚至如银,可见白瓷非常讨喜;古代海上丝路的商品中有许多晚唐的白瓷壁足碗,更说明白瓷的销售无远弗届。
辽与宋在国土争端上反复拉锯,定窑烧造区域就在拉锯区中。马背上得天下的辽人惯与金属器、皮器、木器为伍,可当看见宋人如此洁白可人的瓷器时,不可能拒之千里,以瓷器仿金属器、皮器是辽人的拿手好戏。朗斯朵夫有一件辽邢窑或定窑“易定”款白瓷提梁鸡冠壶,便是仿皮囊之器。
隋 邢窑或巩县窑白瓷杯及高足托
朗斯朵夫收藏时首重直觉,继以理性分析。当他见到一件精彩的古文物,它的美能够独立存在,与任何历史、研究都无关,即会想要马上把它纳入藏品。但朗斯朵夫总会先放慢脚步,问自己几个问题:这件东西是否罕见,能让自己的收藏更为丰富?这件东西是否代表了早期白瓷技术上的突破,比如特别薄的瓷胎或是特别透明的釉?这是全新的样式吗?比如最喜欢的白瓷棱口盘,大概在当时很受欢迎吧。朗斯朵夫收藏了好几件,细节上各有特色。器物上的刻款和墨书是在述说什么呢?最后,这件古物是否来自某个旧藏,或是曾经展出过?如果在这些考虑中至少有一项能够胜出,朗斯朵夫就会深吸一口气,询问价钱。
朗斯朵夫说:“若是能穿越时空回到古代中国,我愿如徽宗名画里的文人一般,在宴席上使用精致漂亮的白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