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力
精神明亮,就是要有一种仰望的精神姿势和谦卑的心态。康德的墓志铭让我们怦然心动:“有两样东西,对它们的盯凝愈深沉,在我心里唤起的敬畏与赞叹就愈强烈,这就是:头顶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律。”这也是我们早已失落且应该盯凝和仰望的。
每每阅读王开岭散文随笔自选集《精神明亮的人》,我的精神就会进行一次难得的旅行,精神也会随之明亮许多。
我们所生活的时代繁忙杂乱且崇尚物质,许多人因此远离自然,遮蔽对自然的情感,面对周围的一切变化,都显得从容自然,“年年岁岁花相似”,内心始终波澜不惊。但王开岭却认为大自然清澈、透明,充满温情与诗意,能激发人内心清新的联想,忘却现实烦扰,达到“心远地自偏”的境界。“按时看日出”,多么富有想象的生活,多么明净的精神,让人心生羡慕之时,也伴随一种无法企及的遗憾。王开岭对自然的炽热态度,让我想起梭罗与他的《瓦尔登湖》。王开岭与梭罗都对自然有一种原初的心态,对自然的美充满由衷的热爱、依恋与赞叹。但王开岭是站在喧嚣尘世与静美自然间的边界地带,一边敞开心扉地安静欣赏,一边又禁不住与眼下纷繁混乱的生活进行比较,更多的是表现人类远离自然、无视自然的痛惜;而梭罗却能让人忘却现世忧患,沉浸在自然的怀抱,毫无顾忌地小憩甚至沉睡,做着“庄生晓梦迷蝴蝶”般的美梦。自然,就像瓦尔登湖的湖水,清凉人的浮躁精神,沁人心脾,让人沉静!
王开岭对大自然有如此的心态,在于他有一颗童心,即人之本心与良心。对成人来说,保持童心就会拥有明净单纯、摒弃世俗的心灵世界与眼光,才能更好地关注和反思现实生活。正因为童心对成人世界的意义,作者对儿童与童心进行了热情洋溢的礼赞,从儿童的视角对成人世界进行近距离的观察与审视,对成人的麻木、世故、冷漠等已根深蒂固的弊病进行批评。“孩子把他最美的童真,献给了成人社会。”儿童给成人世界带来无限诗意,也给成人世界增添活力,最重要的是,童心是人之为人的一个重要标志。这不禁会让我们陷入震撼与思索:我们有多少人会问孩子为什么呢?我们的童心在什么时候失落了,变得暮气沉沉、无精打采、空虚无聊,没有生命力,甚至出现人格的异化?无疑,王开岭带给人的就像早晨清新的空气,廓清人们关于生活与生命的疑雾。
顺着童心的方向,王开岭对当下的人性堕落进行批判,如对自然的大肆破坏、贪婪、不择手段等,他认为今日到处弥漫着物质享受主义的气息,而精神领地日渐萎缩。在《人类如何消费星空》一文中,他批评说:“何时起,我眼中的月亮变成了‘月土地’—情欲变成了物语,精神元素变成了物质资源。”我们已经很久没有注意过自己的心灵与精神被功利、物质所遮蔽,很少反思人与自然的伦理关系,导致人的现实、短视、自私以及残忍等,使得许多美丽物种与生命永远地从我们的视野中消失,人类世界也少了许多亮丽的风景。在《麻雀,对不起》一文中,他又代表人类对伤害大自然及其生灵的行为表示真诚的歉意和深深的忏悔。
我们的传统文化与政治哲学中,有一些隐秘并不为普通人所注意。对集体或集团利益的无限强调,我们认为顺理成章;对个体诉求的严重忽视,我们习以为常,而这种失衡的伦理关系必然导致对个体生命与存在的轻视。在这一理念氛围与体制环境中,每一个人都可能是弱者。《一个人的遭遇》表现的其实是一类人的遭遇,抑或是一个民族的遭遇,这无疑会击中人内心最敏感和最脆弱的部分,让个体有种被悬空的感觉。《打捞悲剧中的“个”》是对战争、悲剧事件中的那个“个”的关注,《依据不足的“热爱生活”》是对“一个人自身生存系统的审美结论”的尴尬境况的反思,这不仅是同情心使然,更重要的是一种全新的文化视野与理念。当然,在强调个体价值的同时,我们并不会排斥公共精神,《请想一想华盛顿》《是“国家”错了》《权利的傲慢》《独裁者的性命之忧》等都会对固有的一些伦理观念产生强烈的冲击。
在这本书中,王开岭并非一味地批评,在批评中也有着深切的悲悯与同情,给人一种前行的力量。在《我们无处安放的哀伤》中,对汶川地震中某些情景场面的描写,让人热泪奔涌,为逝去的生命惋惜,也被作者的温情感动。他也许不是基督教徒,但字里行间明显地呈现着浓浓的宗教情怀,让精神萎靡之人、沉浸悲痛之人看到来自天国的灵光,使逝去的生命得到真正的尊严和纪念。或许可以这样说,王开岭本身就具有基督的济世精神,他在竭力震撼和拯救人的精神。在他的条分缕析中,我们可以看到一种心怀苍生与个体尊严的博大情怀。在《谈谈墓地,谈谈生命》中把西方人眼中的墓地描绘得犹如诗意般的殿堂,这不仅表现出他对生死问题的超越性认识,也体现出他温情的宗教
情怀。
在常人看来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王开岭总能发现一种全新的意义,让人耳目一新,豁然开朗。战场是你死我活的生命博弈,以消灭敌人、保存自己为目的,人道主义在此变得稀薄绝少,由军人突然转变为正常人,显得异常艰难,但《绝不向一个提着裤子的人开枪》却是一个全新的视角,是对我们长期以来所坚守的胜利信条的挑战,体现出高度的人道主义精神,《战俘的荣誉》一文也贯穿着这种精神。雨果在其《九三年》中提到“在高度正确的革命之上,有高度正确的人道主义”,王开岭也高扬起人道主义的大旗,再次申明,也许人道主义才是人类社会的最基本的准则。以个体的生命价值与尊严为出发点,所谓的不惜代价、政治第一、胜利第一,就显得有些荒诞。而且,我们也从未思考过话语权的力量和语言对人的蛊惑、绑架与伤害,在《关于语言可以杀人》一文中,王开岭引用伯尔的话:“语言一旦被丧尽良心的煽动者、权术十足的人和机会主义者所利用,便可置千百万人于死地……在我们的政治词汇中,有些词语如同施了魔法,咒语般附在我们孩子的身上。”想想我们所熟知的多次“运动”,那些令人狂躁战栗的口号,不也有这样的特点吗?
总而言之,王开岭对自然与人类、儿童与成人、和平与战争、正义与罪恶、个体与群体、生与死等方面的矛盾与伦理进行了颇有见地的思考,每篇都是智慧与心血的结晶,其言语中散发着浓浓的人道主义与人性光辉,给人以深深的感染和启迪。精神明亮,就是要有一种仰望的精神姿势和谦卑的心态。康德的墓志铭让我们怦然心动:“有两样东西,对它们的盯凝愈深沉,在我心里唤起的敬畏与赞叹就愈强烈,这就是:头顶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律。”这也是我们早已失落且应该盯凝和仰
望的。
精神明亮,就是要有诗意气质、开阔的胸襟、多元思想与责任担当。在《等待黑暗,等待光明》一文中,王开岭说:“当一架伟大的历史航班终于降落,它的受益者有责任扪心自问:我究竟以怎样的方式参与了那段历史?在漫长的等待中,自己扮演了何种角色?是加速它到来的助推器,还是个乞食的寄生虫?是囚徒还是狱吏?抑或既是囚徒又是狱吏?”我们是否想过,当身处某个具体的历史时期,我们该扮演怎样的角色?这是事关个人精神、灵魂与历史角色的重大问题。
(作者单位:甘肃省宁县第一中学)
(责任编辑:孙建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