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顶草帽的忧伤

2015-08-18 01:48王茹华
海外文摘·文学版 2015年6期
关键词:麦秸麦地草帽

王茹华

我家堂屋的门后挂着一顶陈旧的草帽。

草帽是用麦秸编织的,呈灰褐色。草帽四周的边沿像片倒挂的荷叶向下低垂着,一副很孤单、落寞的样子。草帽是外公的,他在世时就常常戴着这顶草帽到田地里做工,不做工时,外公喜欢把草帽挂在门后。后来外公过世了,草帽就一直挂在门后。我常常望着这顶草帽发呆,看到草帽我就想起外公。

在南方农村流行“九豌十麦”的说法,意思说九月份是种豌豆、十月份是种麦子的时候。每到十月份,外公就把用塑料袋封存的麦子种进地里。

麦子就在这温暖的泥土下冬眠。我很奇怪,这只盖了一层薄被的麦子为什么不被严寒、霜雪冻坏,而在第二年春天一齐长出新芽?

外公对我说:“你真是个傻瓜。难道书是从屁眼里读的吗?冬天下的雪不易融化,盖在土壤上比较松软。土壤的表层很冷但土壤的深层是很温暖的,这样就像给庄稼盖了一层棉被。这就是‘麦盖三层被的由来。”

第二年,春天姗姗来迟,春风唤醒了沉睡了一个冬季的麦子。麦子欣欣然张开了眼睛,伸着懒腰,拼命地把它们的头颅钻出地面,探头探脑地、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崭新的世界。

外公就开始给这些嫩绿的、浅浅的麦苗松土施肥。外公说,多施些肥料能让麦苗长得高大、壮实,结的麦粒多还很饱满,将来还能用麦秸编织成几顶草帽呢。

那个时候,麦苗长,草也疯长。外公常常蹲在麦地里扯草。高高的麦苗把外公隐没在麦地里,外公的身上常常沾满了野草、泥土的腥味,当然还有一身麦花的清香。

春雨丝丝,下个不停,润泽着葱葱郁郁的麦田,麦子扬着银白色的花穗,看着蝴蝶在麦田地飞进飞出,外公站在麦田边笑了,笑得很甜,甚至外公的睡梦中也在笑。我知道外公和麦子花一样做着同一个梦。

外公笑着眯着眼睛对我说:“华妹子你想象一下,将来用这些麦秸编织的草帽该有多美、有多香。”从外公眯着的眼睛,我知道他在想象那顶草帽有多美,戴着它的时候有多神气。

麦子成熟了,田野里便熏蒸着馥郁的麦香。外公笑得更甜了,露出他不很整齐的牙齿。然后外公开始收割麦子、打麦子,把打了的麦秸担回家。

明晃晃的日光,照在外公微驼的后背和黝黑的脸庞上,我看到外公的脸上一颗颗像珠子一样的晶莹的汗水不断地往下滴。我终于明白,一顶草帽对于外公、对于农民是多么地重要!

外公从担回来的麦秸中挑选出一些秆大的、笔直的、颜色金黄的麦秸,在清水中浸上几天,这样麦秸在编草帽时就变得有韧性、不容易断裂。外公选择一个下雨不能出去做农活的天,把浸好的麦秸以及针线拿出来开始编织麦帽了。

丝丝的细雨,如诗一般地飘逸。外公静静地坐在堂屋里编织着草帽,一根根麦秸、小巧的针线灵巧地在外公手中舞动。外公编得很专注很认真,我知道,外公把一腔真情与希望都编在草帽中了。

编好后,外公将草帽拿在手里左右转动着,歪着头左看右看,又用鼻子闻闻,像在欣赏一件稀有珍宝。草帽是金黄色的,很新很新,上面还弥漫着麦子的清香。外公眯着眼睛,将草帽戴在头上,很享受的样子。

从此,外公做工时就将草帽挂在肩膀扛着的锄头把上,草帽在锄头把上一晃一晃的。那个时候,外公是快乐的,草帽也是快乐的。我常常看见外公戴着草帽走在田间小路上察看稻谷、麦子,喜欢看外公戴着草帽在田地里劳作的背影,更喜欢看外公戴着草帽站在麦地里捋着胡须笑眯眯地看蝴蝶在麦地里飞进飞出的样子。高高的麦苗把戴着草帽的外公淹没在麦子中,草帽仿佛变成了一束麦穗儿。

外公戴着这顶草帽,播种与收割了一垅垅的稻谷、一丘丘的麦子、一担又一担的红薯,还捡拾了山坡上无数像珍珠玛瑙似的茶籽。

外公老去了,草帽也在风吹日晒中以及晶咸的汗水浸蚀中慢慢老去。风霜将外公的脸刻上了一道道深深的皱纹,草帽也渐渐变成了褐色。

再后来,外公过世了,草帽就一直挂在堂屋的门后无人问津了。外公的三个儿女和大多数的年轻人一样,都到外面闯世界去了。外公的屋子、外公的土地也一直空闲在那里,上面布满了灰尘,长满了杂草。外公的儿女有时偶尔也回家,可是他们连看都不看草帽一眼,也许他们忘记了这门后还有一顶草帽的存在吧。

风吹动着门后的草帽发出“嚓、嚓”的响声,我听出那顶草帽的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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