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亡背后·论持久战【连载之四】

2015-08-15 00:45楚元
湖南安全与防灾 2015年6期
关键词:施工队总监鸡汤

□文 / 楚元

晨晓返回宿舍,已经是晚上八点。宿舍的窗开着,酽酽的夏风不时吹入,掀起窗帘的一角。燕小敏抱膝坐在电脑桌前,她既没浏览新闻,也没玩游戏,只是呆呆望着屏幕上他们不久前拍的婚纱照,眼里蕴满了孤独与寂寞。

晨晓临走替她盛的鸡汤剩了多半碗,依然摆在床头柜上,早已经凉了。鸡汤旁边放着一个啃了两口的冷馒头。晨晓觉得心酸。果然没猜错,燕小敏就是靠这半碗鸡汤、两口馒头,撑过了一个漫长的夏日。她甚至没意识到晨晓已经回来。直到他走到她身边,不胜怜惜地抚摸她的头发,她才猛然惊觉。

“怎么又不好好吃饭?”晨晓轻声责怪,“不是提醒过你,玩电脑一定要穿防辐射的衣服。”

“老公不在,不想吃饭。防辐射的衣服穿着不舒服,肚皮捂得长痱子。”燕小敏有气无力地回答。

晨晓再没说话。他把燕小敏从椅子上拦腰抱起,双手捧着走出宿舍。燕小敏把脸埋在他的衣领里,低低地抱怨:“你干嘛去了,这么久才回来?我都想你了。”

晨晓请燕小敏在小吃部吃了她最喜欢的油泼拉条,然后开着车,一起来到工地。晨晓把车停在既有线旁,熄灭发动机,摇下车窗。燕小敏好奇地探出头,望着灯火通明的施工现场。无数星星悬在不远处的杨树枝头,随着工地钻机的轰鸣,悄悄改变彼此间的距离。

“好久没带你来工地了。还记得么?上次路堑开挖,你陪我一起检查。坡度那么大,你居然穿着高跟鞋,疯了似地跑下来。要不是我把你抱住,你非摔个鼻青脸肿不可。你说你是不是傻?不要命了,也不要宝宝的命了?你老公可是安全总监。”

“才不会摔跤呢!”燕小敏闭上眼睛,也陷入美好的回忆,“我相信老公一定能够接住我。”

“真那么相信?”晨晓深情地凝望她的脸,问。

“相信,我就是相信。”

“老婆,对不起!我一直没请下假,让你失望了。但请你再相信我一次,等我处理好手头这起工亡事故,就一定跟你结婚。如果领导不批假,我就辞职。谁也别想再阻挡我娶燕小敏做我的妻子。”

“嗯!我相信。”燕小敏从副驾位置伸过手来,牢牢抱住晨晓的脖子。她的眼睛噙满了泪水,在工地灯火的映射下流光溢彩。

两个人默默拥抱了一会儿。晨晓从口袋里翻出一枚百元纸币叠成的戒指(那是他同死者家属谈判时,百无聊赖折就的),轻轻套在燕小敏的手指上。他嘴里哼着《婚礼进行曲》的旋律,“噔噔噔噔,噔噔噔噔……”,一边拉开车门,单膝跪在路边。

“燕小敏,请你嫁给我。我愿意一生一世照顾你!即使世界上仅剩一碗稀饭,我也一定捞干的先给你吃。求求你,嫁给我!”

燕小敏用手捂着嘴巴,吞声而哭。大滴大滴的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无声地坠落在温柔的夜色里。她狠狠点头,手上戴着那只不起眼的纸戒指。

晚上十点,燕小敏睡了。晨晓坐在办公桌前,按照《工伤保险条例》,把应该付给家属的金额反复计算了几遍,然后拿着计算单来到徐书记房间,向他汇报初次谈判的情况。

徐书记分析:“死者家属就是漫天要价,他们所说的案例估计是捏造的。一百二十万,怎么可能?我们一定要坚守底线,最多赔付七十万。倒不是企业拿不出钱,只是各行各业都有规则,你今天给家属赔付了一百二十万,就是始作俑者,那么明天再发生事故怎么办?没准对方就要一百五十万了!我们千万不能让同行戳脊梁骨,说我们钱多人傻。我的话你明白吗?”

“可是死者家属态度强硬,而且他们当中还有一个懂行的。”晨晓不无担忧地说。

“不用怕!毛主席说过,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他们也就是做做样子。你每天陪他们谈判,单位是给你划了‘8’字。他们呢?工务段安全科科长懂行,难道他不需要上班?要打持久战。相信我,首先坚持不住的一定是他们。”

“打持久战?”晨晓从书记房间出来,不住摇头,“真的打起持久战来,恐怕首先坚持不住的是我吧!”

第二天一早,晨晓就乘车赶往招待所。临行前,他千叮咛万嘱咐:“老婆,你今天一定要按时吃饭。”

“放心吧!我们俩昨天不是订婚了嘛,我当然会听老公的话!”燕小敏心情不错。她低着头冲着肚皮说:“宝宝,我一定会照顾好你。来,我们跟爸爸说再见。”

“那我走啦!”晨晓依依不舍地走出房门。

“拜拜!”燕小敏笑眯眯地朝他挥手,“早点回来!”

晨晓刚一进招待所,就遇见了挖孔班班长赖二,他还是那副点头哈腰的样子。“晨总监,来啦?我们老板在217房间等您呢!他挺忙的,好几个工程都等着他签字,可一听说咱们工地出事,特意从上海飞过来了。他交待,一定要把事处理好,不能给企业添麻烦。”

晨晓被赖二的话逗笑了。他心想,看来这个老板人还不错。

在217房间,晨晓与赖老板见了面。赖老板和赖二是亲兄弟,但这位哥哥的长相与赖二有着天壤之别。赖二矮小,他高大;赖二精瘦,他肥胖。只见他身穿花里胡哨的夏威夷衫,脖子上挂着沉甸甸的金链子,脚上还趿拉着日本木屐,一副穷人乍富的嘴脸。

赖老板和晨晓客气地握手,当即送一顶高帽给他。“晨总监,没想到你这么年轻帅气。早就听说你年少有为,现在看来闻名不如一见。”

晨晓被他夸得有点晕。“赖老板,你来了就好。死者家属昨天可是狮子大张口,一百二十万,听说了吧?”

“听说了。那是不可能的嘛!企业又不是银行,没有印钞机,怎么可能给那么多钱?放心!这个事包在我身上。你按照法律规定算一个准确数字给我,咱们一分钱也不多付。他们要敢生事,我就让他们见识见识我的厉害。”

晨晓如释重负:“好。不过,使用暴力可不行。”

“不会啦!到不了那个程度。对了,晨总监,将来死亡赔付这一块儿,不知你们怎么打算?是由企业承担,还是由施工队承担?”

“当然是施工队承担了。”晨晓一愣。

同样的问题,晨晓已经被问过三遍。第一次是程菁,第二次是吴满银堂兄,这次是施工队老板。大家身份不同,地位不同,所在的立场也不同。可就是这些完全没有共同点的人,却因为同样的事故,紧紧纠缠在一块儿,从不同的角度思考同样的问题。晨晓被问得不胜其烦,他几乎不假思索地回答:“这还需要说?吴满银和代强都是你带来的,代强违章造成吴满银死亡,这是一起彻头彻尾的责任事故!”

“我明白。晨总监你不要烦,我也只是随便问问。谁负责都没关系,小小的事情。走吧,我们这就去跟家属沟通。”赖老板一边笑哈哈地解释,一边转头冲赖二眨眼。赖二心领神会,推门走了出去。两人之间的交流无比默契,晨晓丝毫没有发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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