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论民族审美趣味的艺术属性——以赫哲族民族舞蹈为例

2015-08-15 00:47:10
贵州民族研究 2015年2期
关键词:赫哲族天鹅舞蹈

孙 岩

(西南大学,重庆 400715)

在我国东北边陲生活着一支最早迎接太阳升起的“土著居民”,他们勤劳善良、能歌善舞、英勇智慧,他们虽然“没有文字,以削木裂革记事”,但凭借口传心授的技能,将自己生产与生活技艺等民族文化流传至数千年。他们以江河为生,世世代代寄居在黑龙江、松花江、乌苏里江等流域沿岸;他们以山林为乐,祖祖辈辈享受着完达山脉一年四季丰硕的馈赠。他们的史诗“依玛堪”堪称民族百科全书,他们的“鱼皮制作”誉为艺术瑰宝,他们的民族舞蹈被视为民族精魂。他们就是有着“珍稀物种”之称的中国六小民族之一的赫哲族。

赫哲族人“顺乎天,应乎地,遵四时,守节气”[1],遵循自然节律。日暮而出,日落而息,凿井而饮,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形成了“自然型规范”下人们实践活动的“习惯”。他们“生活在大自然的怀抱里,每时每刻都在接受大自然的恩赐”,“从欣赏的角度去观察自然,认识自然美,了解自然美,享受自然美带来的乐趣”[2],他们对自然依赖的本性与东北地区的区域属性有机融合,被赋予了粗犷、豪爽、质朴与幽默的民族审美趣味。这样的民族审美趣味生成,绝非偶然,是多种因素共同铸造的结晶,同时也缔造出能够传达民族神韵的艺术审美属性。

一、民族舞蹈追忆

赫哲族民族舞蹈以说唱、肢体语言、敲击乐器等形式传达某种叙事目的,以独特的审美趣味彰显民族特色。在我国,少数民族舞蹈是传统舞蹈的早期雏形或者原始形态,往往与少数民族生活紧密相连,甚至是少数民族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部分。黑龙江省赫哲族生活中多种舞蹈,是一种值得玩味的游戏舞蹈类型,即对曾经出现过的传说或事实的一种复演。也许过去的事实是极其残酷或悲惨的,而现在复演却成为一种“假苦真乐”的游戏。[3]而在游戏舞蹈过程中,既将娱神娱人的审美趣味传达出来,又传承了本民族的文化精神,也实现了少数民族教育的功能。

赫哲族民间舞蹈的形成与发展是人们社会生产劳动的产物与智慧的结晶,是人们对美好事物的憧憬与向往的外在表达。民族舞蹈“在劳动中萌芽生长,与劳动深深连结在一起。舞蹈的动作和内容常常是劳动场面的体现,它不仅是娱乐,也是生产和生活斗争的训练”[4]。赫哲族民间舞蹈也经历这个过程后,逐渐形成完整的民间歌舞艺术。20世纪70至80年代,赫哲族民间舞蹈艺人尤树林、齐艳华、吴玉梅、尤延红等人根据本民族渔猎生活习性中的动作与技巧,在民族先世的传统舞蹈基础上,创新改编而成,更完美地映射出对远古先民们舞蹈时的精神追求及对当代赫哲人美好生活的精彩呈现。

民间舞蹈是民族精神最真切地诠释。赫哲族人应自然而生,生生不息的民族命脉,将自然万物化为生命本元。宇宙神灵、飞禽走兽是民族文化中不可或缺的因素,融入了民族歌舞艺术的精髓中,传达着自由、和谐的生态气息。赫哲族早年所流传下来的舞蹈,比较明显地反映出原始舞蹈模仿鸟兽和山林溪谷——与大自然和谐共生的景况。如今,在民间舞蹈中仍可以寻觅到他们原始先民遗味:刚劲古朴、典雅庄重宗教舞蹈萨满舞,节奏鲜明、动作粗犷,既含有赫哲族的尚武精神,也带有一定的传奇色彩,将人类与神灵跨越时空隧道美好地相连;活灵活现、惟妙惟肖天鹅舞与鱼鹰舞,步伐轻盈,技巧娴熟,既含有赫哲族质朴的情怀,也带有浓郁的游戏情调,将生活与休闲完美结合;欢快追逐、豪迈奔放的叉草球舞与篝火舞,将勤劳与活泼的民族本性展现出来。这些具有民族原始遗存的歌舞艺术,将艺术的真正生命完全映射在对个别特殊事物的掌握和描述[5]中。

二、民族舞蹈的游戏性

“席勒一斯宾塞理论”认为“艺术活动或审美活动起源于人类所具有的游戏本能”,人类将过剩的精力运用到没有实际效用,也没有功利目的的活动中,则体现为一种自由的“游戏”。这种游戏是处于实际活动和审美活动之间的过渡形式,它像意识一样本身就具有愉悦的情感因素。少数民族的舞蹈艺术是民族审美趣味的表现形态,无论是逐草而居的游牧民族,还是渔猎为生的土著居民,在社会生产活动中体悟乐趣,结合肢体语言与民族乐器或唱腔,以游戏的形式展示出他们对生活的热爱,对甜美爱情的追求。赫哲族人的舞姿不受时间与地点的限制,男女老幼欢聚一起,集体无意识的传递着游戏带来的快感与享受。

如:胡沙德克得依尼舞,即天鹅舞,虽有着舞步已失传,后经赫哲文艺工作者改编,仍然毫不逊色。舞者随着歌声舒展双臂翩翩起舞,或双腿交叉半蹲,双臂伸出两侧上下挥动;或交错跳动,两臂向上飞舞。舞时模仿天鹅叫的声音,有平飞、蹲下、喝水、起立、飞翔等动作,并可以向前、后、左、右不同的方向做固定动作,有一定的规律性。叉草球舞根据传统技能——叉鱼改编成舞蹈,一群欢乐的赫哲男子在竞技场中驰骋,动作猛烈,画面交错,高潮迭起,场面壮观,舞蹈具有明显的原始性、竞争性与游戏性。既显现了舞蹈艺术的乐感美,又展示了社会生活的朴实美。鱼鹰舞是一种模拟鱼鹰捕鱼动作与嬉戏的舞蹈,独立船头、展翅飞翔、捕捉鱼儿、飞舞盘旋等等一系列矫健动作,将被视为神鸟“阔力”(对鹰的尊称)表演得传神入微,美到极致。鱼鹰实为赫哲男子的代表,烘托出赫哲男子勤劳勇敢、威武强悍的民族性格。篝火舞是根据早年的跳鹿神舞整理加工的舞蹈,以示庆祝渔猎丰收。人们围着篝火,翩翩起舞,这是集体舞蹈,参加的人多,男女老少都有,十分热闹。该舞又叫《欢乐的网滩》。赫哲民间舞蹈以集体舞蹈为手段的游戏活动,不排除男性,边舞边唱,唱词以赫哲语为主。

赫哲族舞蹈是生命力的传递,是舞蹈与游戏的完美交媾。“是生命情调最直接、最实质、最尖锐、最强烈、最单纯而又最充足的表现”。“动是生命的机能,而舞便是有节奏的动,或更准确点,有节奏的移易地点的动,所以它直接是生命机能的表演”。[6]赫哲人思想中,“维持单个人和整个社会生活所必需的生产活动,如狩猎、捕鱼等,是维系生命生理机能重点”[7]。生理得以满足,在闲暇之余,人们将生产劳动的过程转化为游戏,这也就决定了游戏的基本内容。而“游戏是由于把力气的实际使用所引起快乐再度体验一番的冲动而产生的。力量储蓄愈大,游戏的冲动也就愈大”[8]。舞蹈与游戏有异曲同工之妙,赫哲人在自己的舞蹈中往往再现各种动物的动作,只能解释为想再度体验一种快乐的冲动,而这种快乐是曾经由于渔猎生产过程时使用力气而体验的。可见,舞蹈是生产劳动的再现,是游戏的完美体验。

三、民族舞蹈的传承性

传承,即传播与继承,犹如接力赛,从前人手上接过棒子后,向前先进一段距离,再传给后来者。民族艺术的传承正是如此。因为传承,民族艺术才得以生生不息、长流不止,不断往前发展。我国少数民族舞蹈其实是一种民族记忆的传承,将生活经验与生产技能融合民族历史故事,以歌舞艺术方式向族人传达。其实这样的传承方式是人类得以生存发展的一种特殊本能的显现,目的在于让族人在欣赏与娱乐中传承民族技艺与民族文化精髓,寓意族人生命的存在价值。

萨满舞是赫哲族流传至今的原始宗教舞蹈,广为流传于黑龙江各少数民族聚居区,其歌舞和扮演生动形象,尽管在岁月的洗礼中宗教迷信色彩的神秘面纱早已蜕化,但审美意识的增加却可以娱神娱人,仍将传递着赫哲族人的文化和沿袭着赫哲族人风俗。萨满舞和一般的少数民族仪式舞蹈一样是非文本化的,口耳相传的,由一代代的萨满家族通过口传说教的方式传承下来。赫哲族人的每一次舞蹈大会,都起着文化传承和传播的作用。

鱼鹰舞与天鹅舞是赫哲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一种表现形式,广泛流传于赫哲各聚居区。除鹰是赫哲族中神鸟“阔力”与天鹅是赫哲族中吉祥物的象征以外,他们是民族精神的代表者。鱼鹰身姿刚强,动作矫健,是男子阳刚之美的流露;天鹅妩媚多姿,个性卓然,是女子阴柔之美的显现。在赫哲民族史诗“伊玛堪”中,流传着温柔贤德的天鹅姑娘为追求自己人生幸福:退婚—逃婚—拒婚—为爱舍命的悲壮而凄美的传奇故事,赫哲族人为表达对天鹅的崇敬之情,将传奇改变成舞蹈,传颂着天鹅姑娘执着自己的爱情。鱼鹰与天鹅是勤劳、勇敢、善良的代言人,他们诠释着赫哲人的精神价值,舞蹈艺术的实际效用,在于传达这一精神价值,激荡后世子孙,传承民族精神。

篝火舞与叉草球舞集娱乐与技能于一体。在赫哲族传统文化中,火是圣洁之物,可驱晦气,逐疫送穷,消灾祛邪。在赫哲年轻一辈人中,大家围转在篝火旁,哼唱着民族小调,迈着欢乐的步伐,时而向天祝祷,时而低头默语,传递着祈福的韵味。民族小调与欢快舞步中流露出赫哲人对天地人神兽的感恩,教导后世子孙传承带有天人合一的美学思想,才能绵延万代,造福子子孙孙。叉草球舞蹈的编排可见赫哲人的智慧,根据渔业生产活动之叉鱼衍变而来。“赫哲渔民善叉鱼,三股渔叉带倒须”,叉鱼,是赫哲人早年的主要捕鱼技巧。作为赫哲子孙,传统捕鱼技巧是生存与生活的根本。但因过度捕捞,江河之中鱼资源匮乏,叉鱼这一技巧逐渐淡化。为了传承民族技能,赫哲族人以草球为“鱼”,编排叉草球游戏,训练子孙体力、协作精神与敏捷度等等能力。后转变为舞蹈,用矫捷的舞姿与灵敏的身手尽显赫哲人的风姿。

赫哲民族舞蹈中言辞的节律化及过程的音乐化就是人们在千百年的生产生活实践中逐渐形成和稳定下来的。如果破坏了舞蹈呈现的节律化,也就失去了娱神娱人的审美价值。赫哲族舞蹈大多是一种群体性的仪式和相关娱乐活动,在历史沧桑中已经形成了固定的节律。由于节律的固定,人民便形成了心理预期,这是历史积淀和惯性的必然。有预期就必然有心理准备,历来的民间娱乐活动,都是事先准备,有条不紊,使人们乘兴而来,尽兴而归。心理预期实现了,快感也就出现了,也就是说,民族舞蹈的节律是不可以轻易打乱的。

四、民族舞蹈的教育性

舞蹈是人类生命情趣的内在波动,是自我情感的完美流露。舞蹈因人类生命存在而生,宇宙间万事万物运动变化的节奏是所有充满生命活力的舞蹈艺术的根源所在。 《礼记·乐记》 有云:“言之不足故长言之;长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说明舞蹈是人类生活中的重要因子,是人类精神文化食粮中不可或缺的一剂良药。舞蹈的产生与发展,在传统民族文化中不仅仅为了娱人娱己,更多的是为了以舞育人,这也正是舞蹈的艺术属性所在。

赫哲族歌舞表演生动形象,根据其意变换,段落无限制,除约定的歌词和词义动作外,表演动作都是在歌曲旋律中即兴创作。包括了下地劳动,赶街买卖,走亲串戚,缝补浆洗等日常活动和行为,反映了古代社会中赫哲妇女与男子在社会生活中的地位和聪慧美德,具有较高的历史文化理念和文化价值。有些舞蹈真切地诠释着男子的阳刚之美与女子的阴柔之美,烘托阴阳和谐统一是复兴民族之邦的法宝,如鱼鹰舞与天鹅舞;有些舞蹈都是女性参与的活动,这个时候年长的女性就会传授年轻姑娘们性方面的一些知识,讲述有关男女之间的婚姻生活等等一些洞房与为妇之道;有些舞蹈使学生感受和发扬积极、健康、乐观的思想感情;无论是篝火舞、叉草球舞,还是天鹅舞与鱼鹰舞,都属于集体舞类别,目的在于培养赫哲子民集体主义和团结友爱的精神;叉草球舞与鱼鹰舞属于力量型舞蹈,目的在于培养勇敢、豪迈和进取精神;天鹅舞属于抒情型舞蹈,既可以陶冶性情,又可培养优美的情操,在获得美的享受中增强对美的感受力;与此同时,叉草球舞、鱼鹰舞、天鹅舞还可以使身体器官灵活敏锐,从而增进赫哲舞者的思维能力与智力发展。

民族舞蹈伴随着阶级社会的产生,发生了划时代的变化,这标志着专业舞蹈娱人的出现,在某种意义上极大地提高了民族舞蹈的审美意识。无论在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还是资本主义社会,民族舞蹈优秀表演者,往往被统治阶级所占有,从此,专门为人服务的舞蹈艺术出现。原本从生活舞蹈中衍生出来的娱人舞蹈,其基本素材同样也来自民间。为了提高舞蹈艺术审美性,是离不开现实生活的。艺人们为了达到这一点,就必须走群众路线,融入到群众的生活中去。当专业艺术审美性与少数民族原生态气息完美邂逅时,少数民族原生态舞蹈的审美感受、审美趣味与审美理想也就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提高与升华。此时,舞蹈所承受的不仅仅是传授生产生活技能、教育族人的功能了,更注重“人们情感的流露与审美意识的提升,将人丰富而复杂的情感借助舞蹈艺术表现出来,集中地反映出人们的美感意识与审美情趣”[9]。

素有“鱼皮部落”之称的赫哲族舞蹈的艺术审美趣味,将民族美学内涵与精神实质完美的展现给世人。这种以歌舞为手段的仪式性游戏,一直流传至今,依然散发出浓郁的地方民族特色和强大的生命力,不仅仅是因为具有娱乐的功能,同时也是因为它承担着赫哲族人教育的功能,是传承赫哲族文化和传统的一种重要形式。现在为保护、传承赫哲族歌舞的文艺奇葩,宣传本土文化和宏扬民族民间文化,民间艺人在继承的基础上,整理、改编了传统民间舞蹈,使其从田间屋内搬到广场再到舞台,凡节日庆典演出都会上演,成为赫哲族聚居区最具代表性的民俗歌舞和文化艺术精品。

[1]夏建国.实践规范论[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215.

[2]孙伯癸.马克思主义哲学史[M].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82-1986,P25.

[3]王胜华.云南民族戏剧论[M].昆明:云南大学出版社,1999,218.

[4]柯焕德.百科世界知识丛书(七)发达的文化[M].广州:广州出版社,2004,98.

[5](德)艾克曼(Eckermann)辑录,杨武能,译.歌德谈话录[M].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2006,10.

[6]自汪流.艺术特征论[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84,211.

[7]谭容培.美与审美的哲学阐释[M].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97,58.

[8]谭容培.美与审美的哲学阐释[M].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97,58.

[9]张紫晨.中国巫术[M].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上海分店),1990,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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