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艳
杨艳/江苏理工学院外国语学院讲师(江苏常州213001)。
达芙妮·杜穆里埃(1907-1989)是英国著名女作家,在长达五十多年的创作生涯中,她先后有大量的长篇小说、短篇小说、传记等面世,而其中最为著名的是《吕蓓卡》(1938)。国内学界对于杜穆里埃的研究绝大多数都集中于这部小说,对其他作品的研究却寥寥无几,对晚期小说《移魂屋》(The House on the Strand,1969)的研究更是阙如。本文拟以《移魂屋》为研究文本,分析在科幻小说的外衣下,杜穆里埃如何传达出对历史和现实的反思。
小说中,男主人公“我”应其好友,伦敦大学教授马尔纳斯·莱恩的邀请,只身前往他位于康沃尔郡的旧宅度假。在教授的劝诱下,“我”喝下了他配制的药水,以旁观者的身份见证了14世纪在康沃尔郡附近发生的事件。药效减退后,“我”重返现实,却已经迷恋上了这种“时间旅行”。“我”不可抑制地一次次喝下药水,数次回到过去的时空。妻子和继子的到来让“旅行”变得困难重重,莱恩的意外死亡更是让“我”精神几欲崩溃,在用完所有的药水,经历最后一次“旅行”后,“我”失去了意识。
新历史主义的主要代表人物之一路易斯·蒙特洛斯(Louis A Montrose)认为,新历史主义有两个重要方面,“文本的历史性”和“历史的文本性”。其中“历史的文本性”首先指的是我们不可能获得一个完整的、真正的过去,[1](409)强调历史中存在着可阐述的空白点。早在新历史主义提出该观点前,杜穆里埃就已在《移魂屋》中提前阐述了类似的观点。小说中,“我”和莱恩教授在“时间旅行”后查阅资料,试图了解自己在过去所见是否存在。结果在官方的资料中确实找到有关人物的记载,说明这些人在历史上确实存在过,但是资料的记录是简略、片段式的,难窥全貌。如“我”在大英百科全书第八卷中找到了有关爱德华三世的记录,其中并没有直接写他在位期间一次具有决定性意义的政变,只有一些线索,“爱德华为了逃脱对母亲和其情夫莫泰姆的卑微依附而付出了成功的努力。1330年10月,他在晚上通过地下秘密通道潜入了诺丁汉城堡,把莫泰姆抓起来关进牢里”。[2](114)10月政变的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在“时间旅行”中见证了:拥护太后的贵族奥托·波筑更集合力量准备发动最后一击,但事与愿违,国王先发制人,掌握主动权,波筑更的计划胎死腹中,他的情人爱鸥坦不顾个人安危给他报信,却被她的丈夫奥列弗·卡米诺威发现后尾随而至,为日后波筑更被杀、爱鸥坦被囚埋下祸根。此外,历史上的记录也可能是片面甚至是虚假的。莱恩教授的学生在美国档案局的资料中发现一份1329年格兰蒂森主教所写的文件,上面提到领主弟弟约翰·杉普纳颁布的一项宗教法令,“凡是忠诚的信徒的遗体一旦被教堂运送到某处并且实行埋葬之后,除了某些法规规定的特殊状况外,都不得为检查死因而尸首挖掘出来”。[2](80)为了死者灵魂的安宁,用法令的形式禁止了想将其兄前领主亨瑞·杉普纳遗体挖出的企图。而“我”在亨瑞的病床前看到是,他的妻子乔安娜联合教堂一位僧侣毒杀了丈夫并设法掩藏真相,为自己谋取利益。
如果说对14世纪历史事件的描述诠释了作者“历史的文本性”这一新历史主义观点的话,那么“我”所经历的“时间旅行”本身则是人物对现实焦虑的体现。“我”先后经历九次“时间旅行”,随着“旅行”的展开,“我”的心态也在逐渐变化。“我”应好友的邀请来到他乡下的旧居时,“我正在两份工作之间踌躇……悠长而又慵懒的日子是他引诱我的诱饵”。[2](15)带着“想一探究竟”[2](3)的想法,“我”充当他的试验者开始了第一次“旅行”,结束后,“我”明确向莱恩表示不会再继续试验,妻子和继子到来时,要和他们待在一起。但是不自觉地,第二天“我”又进行了第二次“旅行”,此时“我”的心态发生了细微的变化,感叹自己“无须责任与承诺……但是在20世纪的那个我所处的时代,我必须担当起我的责任,为我和我的家庭创造未来”。[2](32)显然,此时“我”还在提醒自己对家庭的责任,但第二天收到妻子薇塔告知将在当晚回到英国的信时,我“感到一阵恐惧。因为这些日子以来,我有自己的独立思想,还有,就像我所希望的那样,有着绝对的自由”。[2](47)我开始思考让她推迟行程的可能性,积极安排第三次“旅行”。薇塔出乎意料地提前到来,“我们亲吻着,两人都向后退了几步,互相看着,就好像比赛开始前两个友好的对手谨慎地打量着对方”。[2](105)全家出游,所有人都很高兴,只有我觉得自己是个被孤立的怪人,“感到一种奇怪的挫败感,几乎是一种绝望。要回答家人的友善问话,或者和他们一起聊天、微笑、开玩笑,需要付出极大的努力”。[2](141)第七次“旅行”后,我向薇塔摊牌,表达了自己想要留在英国的意愿。随着莱恩的意外死亡,他配制的药水也将耗尽,“我”感到一种毁灭式的震惊,“那个世界的人们可以不需要我在时间里面遨游,而我必须在自己的世界度过单调的一天又一天”。[2](249)“我”渴望留在过去的那个世界,正如我的主治医生鲍威尔医生所分析的,“这是逃避的一种方式,一种远离现实的手段,不想生活在伦敦或是纽约,14世纪的时光是一种令人激动的,可怕的逃避这种想法的手段”。[2](276)我似乎已经接近疯狂,不管不顾地用尽药水,进行了最后一次“时间旅行”,发出了“一切都结束了,我自由了”[2](297)的呼喊后,倒地不起。“我”从单纯的好奇开始,到最后渴望留在过去,在一次次的“旅行”中,我变得难以自拔,对现实的不满被不断放大,在第八次“旅行”中,我想保护爱鸥坦,阻止乔安娜,结果发现自己其实掐着的是薇塔的脖子,这何尝不是自己内心对强势的妻子、对压抑的婚姻一种潜意识的反抗呢?“我”最后发出“自由了”的呼喊,何尝不是为自己可以彻底摆脱尘世羁绊发出的欢呼呢?
“我”的婚姻并不幸福,虽然“我”强调是爱妻子的,但两人之间不时处在敌对状态,强势的妻子想要“我”放弃伦敦的生活,移居纽约,“我”虽不情愿,但也不知如何拒绝。压抑的婚姻生活让我急需找到排解的方式,此时好友的邀请,让“我”可以暂时远离都市生活,他配制的药水甚至可以让“我”逃离现实世界回到14世纪。“我”以旁观者的身份追随一位名叫罗格的骑士的脚步,见证了美丽的贵族夫人爱鸥坦和情人奥托·波筑更之间的爱情悲剧。
终其一生,杜穆里埃都在为性别认同而苦恼,“为无法获得明确的性别身份而焦虑”。[4](139)写作是她应对性别身份焦虑的重要方式,采用男性第一人称写作在她的作品中并非首次,她将自己对现实的焦虑折射在男主人公“我”身上,同时将身为女性的困境借助14世纪的贵妇爱鸥坦传达出来,通过“时间旅行”,作者将“我”和爱鸥坦紧密联系在一起,展现了对双性身份的认同和关注。“我”借爱鸥坦来感叹那个时代女性的价值,“作为商品被养大,在婚嫁市场上被买来卖去”,[2](31)“我”对她和她的情人产生强烈的同情,目睹她痛失爱人而伤心欲绝,为了自由而勇敢出逃。我钦佩她追求爱情和幸福的勇气,也许正是她身上的勇气令“我”渐渐爱上她,这更加剧了“我”对现实的焦虑和逃避。小说最后是开放式的结局:“我”是死了?瘫痪了?还仅仅是“晕倒”了?杜穆里埃曾经说,“我真的不知道,但是我宁愿认为他会终生瘫痪,你说呢”?但笔者认为,也许死亡对“我”来说是最好的结局,唯有死亡才能带“我”逃离现实。
小说在2010年第一次译作中文出版,中文版的小说腰封处更是赫然写着“穿越”的字样,以此作为小说宣传的卖点。但是,细读文本后会发现,该书与所谓的穿越相去甚远,是作者借用科幻小说这一通俗文学体裁,对历史和现实的又一次严肃思考,通过历史与现实的对照,表现了主人公对现实的焦虑和消极的逃避。
[1]Montrose,Louis New Historicisms[C]/Greenblatt,Stephen Redrawing the Boundaries:The Transformation of English and American Literary Studies Beijing: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2007.
[2]达芙妮·杜穆里埃.移魂屋[M].江艳妍译,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0.
[3]陈李萍,张中载.欲望景观下的性别表演—论达芙妮·杜穆里埃的双性恋认同[J].外国文学,2013(5):131-1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