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 雯 ,姜守明
(1.江苏师范大学连云港校区马克思主义学院,江苏 连云港 222006;2.南京师范大学社会发展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7)
从19世纪六七十年代到20世纪六七十年代,整个现代世界在这一个世纪中发生了巨大而深刻的变化,主要表现为“第二次工业革命”和“第三次工业革命”蓬勃发展、发达国家进入普遍富裕状态、战后非殖民化浪潮普遍高涨、第三世界力量崛起等等。正是在这样的社会大背景下,现代化已成为一个学术热点,越来越受到国际学术界者的关注。学者们研究现代化的兴致持续不减,研究成果极为丰富,但是,他们多把重点放在西方,而对发展中国家明显着力不够,对亚非拉地区现代化的经验、教训缺少必要的理论总结,尤其对东方国家成功实现现代化的意义认识不足。这是值得学术界重视的问题。因此,本文将以新加坡这个亚洲最先进入现代化的东南亚国家作为切入点,站在社会发展和“人”的发展的角度剖析为何新加坡会在亚洲社会率先进入现代化以及其独特的发展轨迹。
现代化源于西方。它首先是在英国不知不觉地发生的,后来由于第一次工业革命的推动,又迅速传播到其他欧美地区。而东方国家是在面对殖民主义侵略扩张时,才感受到来自西方现代化冲击的,因而东方进入现代化过程的时间晚于西方。由于现代化的滞后和从宏观角度把握现代化的局限,现代化研究的意义客观上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制约。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学者开始重视“现代化”问题,现在学术界对之投注热情,方兴未艾。
现代化既是一种客观存在,也是全球的一个共同取向。我们要准确地理解属于舶来品的现代化,应当从以下两个方面来考虑问题:
一方面是对“现代化”与“现代性”之间的联系与差别做出区分。总体上,“现代性”属于话语建构(思想或意识),主要涉及的是社会意识;“现代化”属于社会存在,是“现代性”在物质、制度和观念的方面不断深化的产物。作为哲学范畴的“现代性”,原本是一种思想和意识,它在本质上体现着民族文化发展的新特征。在政治学意义上,不同时期的国家具有不同的性质,但是当它们同处于一个历史阶段时,它们往往会具备同质的“现代性”。这是对事物存在的状态即静态的“现代性”的基本认识。而“现代化”却意味着一个动态的发展过程,特指16世纪以来建立在民族国家基础上的新时期。在这个特定的历史过程中,充斥着国家作为政治实体的经济模式、政治制度和社会生活方式的质变和量变,人类将生产力水平提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并将自己的社会环境建立在富足、合理的基础上。
站在宏观的角度上,我们必须明确最基本的一点,就是“现代化”不能简单地等同于“西方化”,因为它在今天已经形成一种世界性潮流。尤其20世纪以来,亚非拉地区的不发达国家先后接轨现代化,其实是全球“现代化”潮流的重要组成部分。如果从微观上来理解,虽然“现代化”具有鲜明的普遍性,它不能仅仅被局限于社会现实的某个特定领域,甚至是简单地归结为一种生产方式的变革,即从传统农业到现代工业转变,而应当包含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如政治变化、经济变革、社会生活城市化程度、文化领域的价值取向和人的道德观念的转变等等。但是,我们透过“现代化”现象,可以揭示出各个地区各个走向国家现代化过程的规律和本质,进而寻求指导实践的科学方法,即在“全球化”背景下找到具备地域特色的国家现代化发展之路。
另一方面,“现代化”的动态特征表明这个概念的内涵也在不断变化。“现代化”从传统属性的农业社会向现代属性的工业社会的转变,这种社会转型过程是十分复杂的。但是,一旦“现代化”的机器启动起来,社会各方面和各层次的变革就不会轻易停止。不论是西方现代化“原发型”国家,还是亚非拉现代化“继发型”国家,它们都必须清醒地面对客观规律在现实世界的支配作用,以主动的、积极的姿态迎接现代化过程所产生的影响和冲击。因为“现代化”带来了开放与竞争并存的新的国家生存模式,带来了全球一体化和区域合作的可能性和必要性,也带来了经济上、政治上、军事上、文化上、价值观念上的冲突与交融,这是一个无法回避的现实问题。因此,每个主权独立的国家都必须认真审视这种从未经历的国际竞争压力,充分地认识“优胜劣汰”的生物进化法则对于人类社会的残酷性,而不可逆转的“现代化”过程必将促使每个国家不断探索出适应自身要求的发展道路。
那么,我们究竟应该怎样理解如此复杂的“现代化”呢?它是一种对于现代的追求,或对于未来的期望,还是一种国家发展的战略思想或战略目标?学者以往多是在整理、堆砌各种抽象的“现代化”理论,或是在寻找国家“现代化”的某些细微特征,这种停留在现象层面的研究根本无法提供适当的理论以指导国家的现代化建设。而在当前理论体系日趋成熟的前提下,我们在进行“现代化”个案研究时,必须克服经验主义的做法,要转换观察问题的视角,从每个国家特殊的历史与现状出发,将理论与实践有机地结合起来,在此基础上思考各国的“现代化”道路的选择和发展规划。
如果说经济现代化是走向现代化国家的基础,政治现代化在这个过程中发挥着重要保障作用的话,那么,社会现代化对于衡量一个国家实现现代化程度的标尺,具有指标性和象征性意义。因此,在研究上必须站在宏观的高度,抓住新加坡民族形成、社会生活城市化、价值观念变化以及国家与社会现代化的关系等几个大问题,辩证地看待外来西方文化与东方本土文化在这个多元社会的消长,以此透视新加坡社会现代化的发展水平。
在国家建设中重视群体意识的价值观和社会实践,是克服种族和意识形态差异等障碍的有效方法。尽管新加坡是民族形成晚于国家独立的一个特例,新加坡现代化发展道路的选择依然立足于坚实的民族主义与集体主义相结合的基础。新加坡人的工作与劳动观念脱胎于国家和集体比个人更加重要的哲学伦理,这其中无疑体现了一种重视等级秩序和社会和谐的儒家文化氛围。这种伦理观的强力推动,不但铸造出一个积极进取的“新加坡民族”,而且极大地促进了社会生产和技术的进步,加快了新加坡社会生活城市化进程和市民社会的形成。这样,新加坡社会更加走向世俗化和理性化,人们进行社会选择的价值观念也跟着发生了变化。正是在这些合力的作用下,新加坡国家从独立前的多元传统社会,实现了向多元现代社会的转变,而成功的社会转型使新加坡本身保持着亚洲国家所秉持的独特风格:和谐与赶超的融合、权威与自由的结合、法治与人治的统一、集体与个体的和谐。
针对新加坡的“社会现代化”,陈祖洲教授在他的《新加坡:“权威型”政治下的现代化》一书中指出,作为现代化机器运转的有机组成部分,社会现代化既然是一个向现代社会转变的过程,就必然伴随着、补充着其他方面一起跟进,由此造成宏观社会的整体变迁。如果从微观的角度审视,人们就会发现,强行渗透的西方工业文明给新加坡的政治、经济和社会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也大大改变了新加坡人的精神面貌。但是,新加坡在走向现代化的过程中,并没有失去自我和东方文明的基本特质。几乎所有的外来事物,今天都已经变成打上了新加坡的印记,因为这里已经成为东西方文化交汇的熔炉,一个极富东方特色的多元文化加国度。
由于现代化不但涉及经济的、政治的方面,而且触及社会、思想意识等各个领域的变迁,现代化研究便理所当然地成为整个学术界共同关注的热点。由于现代化氛围具有普遍性、灵活性和开放性的特征,马克思主义理论也对之给予高度的关注。但是,马克思本人并没有把现代化简单归结为工业革命和技术进步等物质革新方面,而是认为一切的变化归根结底要追溯到社会制度、社会行为和社会习俗等精神方面普遍价值的因素[1](P378-384)。简称地说,社会现代化与政治和经济发展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它是一个由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的过渡过程,这个过程本身就属于“现代化”体系,只不过是具有更抽象、更概括的意义罢了。
美国著名的政治社会学家帕森斯(Talcott Parsons)是功能社会学的开创者,他的结构功能理论和社会系统理论于20世纪40年代至60年代在美国社会学界独占鳌头。作为西方现代化理论的杰出代表,帕森斯所做的社会分析涉及一般的理论体系,其核心思想是把社会视为一个有机体,而不是结构主义的僵硬结构,其中组成这个社会整体的每个部分都发挥着各自的能动平衡作用。根据他的“行为系统”理论(System of Action),他运用结构功能分析法,把社会当作一个系统,把社会的组成部分当作社会的子系统。对于社会系统而言,他认为首先必需的就是一种均衡状态,这种状态根据社会功能需要的实现而得以维持。社会的功能需要与资源的分配、某些根本目标的规定与维持、团结的保持和行为者动机的维持。于是,他把这四类问题概括为任何系统都必须具备的四大功能,即适应(Adaptation)、目标达成(Goal attainment)、整合(Integration)和潜在的模式维持(Latency Pattern maintenance),而应当运用这四大功能去衡量各种各样的社会系统。这就是著名的AGIL 分析法。他从这套系统—结构—功能的模式中,得出了“社会现代化”在整个现代化进程中居于突出地位的结论[2]。
由于新加坡特殊的殖民地情结,它的社会现代化相对复杂性。针对这个问题,《新加坡:“权威型”政治下的现代化》一书开篇首先描绘了古代新加坡依靠其优越的地理位置而成为亚欧贸易中心的史实,借以说明这个东方岛国在西方殖民者入侵前不但具有悠久的历史,而且存在较为厚实的商业根基和深厚的文化传统,因而难以像英国的其他移民殖民地那样简单地接受西方现代化模式。这就意味着,当欧洲人的思维模式和行为方式进来时,东西方文明在新加坡产生激烈的冲突是在所难免的。同时,这就告诉人们,在涉及一国的现代化时,必须综合考虑该国的内外部因素,尤其不能忽视内因的主导作用。即使在建国前新加坡还没有形成以共同语言、共同生活方式和共同心理为基础的新加坡民族,但是,这个集合体内的人们已经对新加坡国家和社会产生了忠诚和热爱的集体认同感;与此同时,由于受东南亚其他民族国家民主运动的影响,新加坡殖民地已经开始了其艰难而坚定的争取独立之路。人们看到,新加坡在争取民族独立过程中已经体现出现代化发展的趋势,而追求现代化就成为新加坡发展一种强大动力,它刺激着新加坡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创造与积累,也促进了政治制度与人文规范的变革与发展。因此,新加坡人在追求民族独立的过程中,新加坡现代化的本质内涵已经得到了初步体现。
新加坡的经济与政治变革,必然带来社会整体结构、制度和人们生活方式的变革、更新。西蒙—库兹涅茨指出:“一个经济时代中技术和经济相互作用不仅伴随着制度变更,而且也伴随着有关社会信念的改变”[3](P346)。在趋向社会现代化的过程中,新加坡形成了一种权威性、稳定性与儒教色彩相结合的社会发展模式,这就是新加坡国家独特的精神气质。随着城市化速度在加快,契约色彩的加深,以及社会生活中的理性因素逐渐得到加强,社会现代化给新加坡社会带来了重新的分解和融合机遇。人们在社会地位、收入、价值观方面的差异越来越缩小,人际交往的障碍日益被克服,人们的思想和行动的藩篱不断被打破,这些变化反过来又极大地推动着政治与经济的转型,促使新加坡现代化朝着均衡化和可持续性的方向发展。
“现代化不是一个经济或政治手段运用的问题,而是一个具备有助于现代化发展的社会习俗问题”[4](P22)。不可否认,社会现代化要求社会的文化观念和价值体系不断做出适应性调整,这必然会引起传统与现代两种观念体系之间的互动。在许多国家中,这种互动过程异常激烈,主要表现为一种决裂,“不是西风压倒东风,就是东风压倒西风”。但是,新加坡的传统制度和观念在面对现代化科学与技术的冲突时,却能不断进行自我调适,并最终在形式和功能上适应现代化社会的要求。这样,以儒学为核心价值体系的新加坡本土文化就在超越自我中获得了新生,贯穿于政治、经济和社会发展的全过程,并在道德观念领域依然居于重要地位。在社会现代化的过程中,与传统的变化相对应的是新元素的产生,具体来说就是具有强烈个人主义的自由群体在新加坡的诞生,由此产生出推进现代化发展的重要因素,即建立在“个人本位”基础上的市民社会,以及由此而来的市民文化和道德价值观念,而这些新元素对新加坡国家现代化起着支配作用。
新加坡的现代化发展代表的并不是西方文明本身,而是“另一种模式”的文明。因为新加坡所走的是一条经历过殖民地时代,移植了西方文明和现代化后走上独立发展本土现代化的道路。特殊的国情决定了新加坡执政者所做出的政治选择,必然是建立起巩固执政基础的“权威型”政治体制,而不是西方式的民主政治。在“权威型”管理模式下,新加坡大力推行国家主导型现代化,在获得有力的政治、经济基础上,由从分散多元逐步朝着增强凝聚力和忠诚度的方向发展,不但形成了“新加坡民族”,而且促进了社会现代化。由于实现了经济、政治与社会三方面的良性融合式发展,新加坡在经历了四十多年的建设后,终于创造了“东亚奇迹”,成为一个成功的现代化国家。新加坡由曾经的西方殖民地,一跃而为屈指可数的东方现代化国家,它的意义远远超出其作为单个国家建成现代化,大大丰富了“现代化”理论,这就是新加坡现代化研究的新视野。
[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2]权利政治与公益政治[EB/OL].http://www.jswl.cn/course/A1017/kecheng/12-03-03.htm.
[3][美]西蒙—库兹涅茨.现代经济增长[C]//张蕴岭.亚洲现代化透视.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1.
[4][美]塞缪尔·亨廷顿.现代化——理论与历史经验的再探讨[C]//当代学术思潮译丛.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