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娟
(天津财经大学 珠江学院 外语系,天津301811)
作为日本“国境中的异国”,冲绳承载了太多日本政府及外界强加给它的历史重负和战争苦难。二战中,冲绳被当作“垫脚石”,是日本唯一被美军登陆的直属领土。作为本土决战的前哨战——冲绳战役,带给冲绳人无法磨灭的痛苦记忆。本土作家目取真俊以独特的构思,通过个人记忆和集体记忆的方式,对冲绳战役进行了独特的追忆。《风音》就是一部描写背负着冲绳战役记忆的小人物生存状态的作品。
冲绳在战争中经历了日本和美国双重战火的洗礼,这在小说里都有所涉及。“舰炮破坏了悬崖边上的石头,登上陆地的美军把石头运走当作基地建设的材料。”“美军登上冲绳陆地一个月,粮食就见底了。”战争把冲绳及冲绳人逼到了生死的边缘,它到底给人们留下了怎样的回忆?
冲绳人不愿回忆,甚至不想让孩子知道那段悲惨的往事。藤井就头盖骨的事情拜托过清吉多次,但清吉就是不愿意谈及。只有当一个人站在朝南的门前,看到乙羽山,清吉才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段往事。四十多年前,为躲避战火,村里的人排着长队,躲到森林深处的情景,就像是发生在昨天那样清晰。那时候,人们不是担心被炸弹炸死,就是担心被饿死,每天都活在对死亡的恐惧里。村里的人等着白天的舰炮射击结束后,从洞穴里爬出来,去寻找仅有的芋头和甘蔗充饥。逃难的路上随处可见炮火和尸体,当清吉得知自己和父亲赤裸裸地暴露在敌人的攻击范围内时吓得腿都打颤。不仅如此,清吉亲眼目睹了父亲濒临死亡的边缘,还看到了尸体被螃蟹咀嚼吞噬的凄惨一幕。
对自己曾是铁血勤皇队的一员颇感自豪的德一也没有告诉儿子文雄关于战争的事情。在谈到冲绳战役的时候文雄插话道:“我也是到了本土才知道的,那边对于冲绳战役知之甚少,即使大学里的同学说起哭泣的头盖骨,也只是把它看作一个伤感的传说。因此不让更多的人知道冲绳战役是不行的。”
土生土长的冲绳人把那段痛苦的记忆镌刻在心里,不愿向外人提及,也不愿让孩子们知道。对当地人来说,冲绳战役中的战死者是一种敬畏性的存在。迄今为止,谁也不愿意让村外的人知道哭泣的头盖骨的事情,一方面觉得随便说战死者的事情会背负着一种内疚的情绪;另一方面,当凄厉的风声响起的时候,每个人的心中都会升起一种不能冒犯的畏惧感。在村里,用手指着墓碑是被禁止的,有些人甚至不敢直视风葬场里面向大海哭泣的头盖骨,把它当作参观景物还是头一次。
对没有战争体验的人来说,冲绳战役只是日本和美军决战的前哨战而已。随着战争的结束,冲绳战役逐渐从人们的视线里淡出以至慢慢地被遗忘。
日本本土人对冲绳战役记忆的浅薄和遗忘在小说里数次被提到。对此,目取真俊借藤井的口,表达了自己的不满和愤怒。藤井就哭泣的头盖骨拜托清吉的时候说道:“实际上这次的节目,我们非常想放映哭泣的头盖骨,在战争体验逐渐被遗忘的今天,我们非常想让全国的观众了解冲绳战役,哪怕只是知道这个战役也好。”“说起冲绳战役,本土的人大都知道姬百合随军护卫队,除此之外的其他情况就不是很清楚了。冲绳战役是日本唯一的地上战役,我们想做到让全国都知道冲绳人的这种战争体验……”不仅如此,一时受到很高评价的有关冲绳战役的社会性实录节目,现在也陷入了苦寻赞助的境地,被放到深夜播放,预算也少得可怜。
从以上的分析来看,冲绳战役逐渐从日本本土人的视线里淡出并被遗忘,但是在和平年代,战争记忆真的会消亡吗?
藤井不是冲绳本地人,拜访清吉时拿出来自己的名片,还讲着一口流利的标准语,这让土生土长的冲绳人清吉感到一种压迫感。但是作为特攻队的一员,藤井亲历了冲绳战役,虽然在空袭的前夜摔下悬崖,没有参加空袭,但是比起没有冲绳战役体验的本土人,藤井对冲绳战役的记忆刻骨铭心。
当时,藤井作为一名特攻队员,奉命来到冲绳,结识了同为特攻队员的加纳。在知道出击的日子后,绝大多数特攻队员忙着整理东西,写遗书和信,安排自己的后事。只有加纳显得与众不同,他不忙活那些事,有时看看书,有时在兵营内部散散步。在出击的前夜,兵营举行了酒会,还有合唱,但是加纳没有参与。藤井想着明天这个时候可能彼此都不在这个世上了,于是脱离了合唱,想单独和加纳说说话。藤井和加纳来到兵营后面的悬崖,两个人聊着天。加纳向藤井借火柴,藤井擦了一根,被风吹灭了,加纳把脸凑过来并低声说着什么,藤井还没反应过来说的是什么就跌到悬崖下了。等藤井醒来,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并从军医那儿得知自己因为命大,挂在松树上,捡回了一条命。
藤井作为特攻队的一员,不管是被加纳推下悬崖还是自己跳下悬崖,没参加出击是无法否认的事实。特攻队的伙伴们一个接一个地飞向战场,为祖国献出了自己的生命。藤井认为背叛伙伴,苟且偷生是自己的罪恶。小说里多次描写到藤井的疲劳感,笔者认为这是藤井由于罪恶而产生的心灵的疲惫。“厚重的疲劳感在体内蔓延开来,即使洗了热水澡也无法摆脱。”“即使那样,也无法从身体和心灵深处的疲劳感里逃离出来。”“藤井边抵抗着深深的疲劳感边自言自语。”
藤井意识到自己是有罪的,把赎罪当作自己活下去的动力和价值。战争结束三年后藤井到广播局工作,后来又转到新成立的电视台,为了制作节目尽最大可能跑遍全国,把战争留下的伤痛以实录的形式录制下来。这些节目受到了很高的评价,也获得了不少的奖项。藤井每次来冲绳取材,为了获得特攻队员的记录和资料,跑遍岛内各地。功夫不负有心人,好几名特攻队员的遗物被从海边打捞上来。但是,最近十年来,藤井越来越觉得这样的节目做不完。当有人提出冲绳战役的取材差不多穷尽的时候,藤井执拗地坚持日本终战特辑不能少了冲绳战役。比起升职,藤井把持续能亲自去现场走走当作自己的人生价值,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退休的年龄,坚持时间之长,可看出藤井赎罪的决心。
藤井背叛了同伴,没有参加特攻队的出击行动,同伴们大多在出击行动中为国捐躯了,自己却苟且偷生,从这个角度可以说藤井是一名逃兵。在冲绳战役中,当地人受到了美军和日本本土人的双重侵略。大量无辜的平民不仅受到美军的炮火袭击,还受到了日军的残酷屠杀。可以说作为日本本土人的藤井,是一个加害者,但藤井也是一名受害者。
藤井在出征的前夜摔下悬崖,受了重伤,被看作是逃兵,不得不接受严厉的调查。
藤井在以后的几周,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手脚,还有其他地方的骨折以及脊髓的疼痛让他处于昏迷的状态,一天的大半天都处于睡眠状态,对于军医的粗暴对待也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眼睛只是盯着脏的天花板,甚至被军医断言可能一生都会半身不遂。但是三个月后,藤井出院了,被送到父母那里,三年就躺在里面的小屋里,对外界没有任何反应。
这样惨痛的经历是战争带来的,藤井虽然大难不死,但也遭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苦难。清醒过来的藤井,又被深深的疲劳感和战争的记忆折磨着,甚至产生了幻觉。到底是被加纳推下悬崖,还是为了逃避死亡,自己碰运气跳下悬崖……这个疑问一直在脑海里。即使远离冲绳战场,回到本土,战争的记忆也丝毫没有变得淡薄,总是在不经意间袭来,这种折磨恐怕要伴随藤井一生了。
在冲绳人看来,“风音”是特攻队员的头盖骨哭泣的声音,所以村里的人对这个头盖骨充满了敬畏之情。最后,“风音”的真相被一个孩子发现:所谓哭泣声,是吹进一个小洞的风声。从两个眼窝吹进去,在头骨里回荡,从夺去这个男人生命的伤口漏出来的风声,听起来像哭泣声。头盖骨被孩子们弄碎了,“哭泣”的头盖骨不再哭泣的传闻在村子里传播开来。但是小说最后以“风声没有消失”结束。“风音”到底意味着什么呢?“风音”不是具体的存在,而是战争的记忆。正因为如此,即使哭泣的头盖骨变成了碎片,“风音”仍然存在。冲绳战役的记忆,就像自然界的风,应该存在于每个人的心中。这才是《风音》这篇小说的主旨所在。
[1]目取真俊.水滴[M].文艺春秋,2000.
[2]郭勤.试析日本当代作家目取真俊的小说《叫魂》[J].日本文学研究,2008(3).
[3]土田知则,神郡悦子,伊藤直哉.现代文学理论[M].新曜社,19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