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诗词与小说人物塑造探微

2015-08-15 00:50郭真
语文学刊 2015年15期
关键词:酒令判词迎春

○郭真

(内蒙古电子信息职业技术学院基础教学部,内蒙古 呼和浩特 010070)

曹雪芹的《红楼梦》是我国古典小说的巅峰之作,在艺术上的突出成就,表现为塑造了众多的光彩照人的艺术形象。小说中提到姓名的人物有四百八十多位,其中具有典型性格特征的人物也有几十位,而贾宝玉、林黛玉、薛宝钗、王熙凤、史湘云等更是成为中国文学史上独具特色的经典形象。在小说的人物形象塑造方面,除了采用个性化的语言描写、动作描写、心理活动描写外,还重点采用“诗词”这一特殊形式展现人物的个性特征。

当前,学界对于红楼梦诗词与小说人物形象塑造的相关研究,尚待进一步深入。蔡义江先生在《论〈红楼梦〉中的诗词曲赋》中进行了相关问题的论述。本文,笔者通过对于《红楼梦》原著以及相关资料的反复研读和思考,认为从整部小说的人物形象塑造来看,《红楼梦》中有许多诗词对小说的人物形象塑造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具体来说,主要可以分为三个方面:第一,细微处表现人物的身份和思想;第二,全方位展现人物的个性特征;第三,谶语式预示人物的命运走向。

一、细微处表现人物的身份和思想

小说《红楼梦》采用多种艺术方法来塑造人物形象,“诗词”就是其中最为重要的手法之一。作者通过让不同的人说出不同的诗词,于细微处体现人物的身份、地位、特点和思想。处于不同的身份、地位的人,也有着不同的特点和思想,他们吟出的诗也不会相同。贵族老太太贾母的诗与农村老婆婆刘姥姥的诗不会相同;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与博学多才的闺阁小姐的诗也决然不同。作者为了表现这一点就精心设计了“酒令”这个雅俗共赏的形式让众人都开口。

《红楼梦》中主要描写了三次各具特色的“酒令”。第一次酒令在小说第二十八回,是贾宝玉、冯紫英、云儿、薛蟠、蒋玉菡五人行的“女儿”酒令。书中交代这次行令的办法:“要说悲、愁、喜、乐四字,却要说出女儿来,还要注明这四字原故……酒面要唱一个新鲜时样曲子;酒底要席上生风一样东西,或古诗、旧对、《四书》《五经》成语”。[1]381暂且先不说他们行令的内容,单看行令的办法就可看出,这些贵族青年(除云儿和蒋玉菡)所关注的不过是些“儿女情长”,毫无理想和抱负。

(其二冯紫英)女儿悲,儿夫染病在垂危。女儿愁,大风吹倒梳妆楼。女儿喜,头胎养个双生子。女儿乐,私向花园掏蟋蟀。

你是个可人,你是个多情,你是个刁钻古怪鬼灵精,你是个神仙也不灵。我说的话儿你全不信,只叫你背地里细打听,才知道我疼你不疼!

再看酒令的内容:“神武将军”冯唐的儿子冯紫英是个性情豪爽、爱好拳脚、不喜读书的富家公子。在他眼里,女儿的悲、愁、喜、乐,都与侍夫、梳妆、生子、玩耍这些日常琐事相关,并无其它。可见一代名将之后,其思想与市井之人无异。他所唱的曲子,也是即兴所为、不加修饰的市井小曲,“前面连用四句‘你是个’,皆以民间口头流行俚语谑称,都恰到好处,与大观园群芳诸吟咏形成了极其明显的雅俗风格对照”。[2]205“呆霸王”薛蟠,原本就不学无术,他的酒令更加庸俗粗鄙,甚至于淫词秽语。作者最后让他唱:“一个蚊子哼哼哼”,是通过薛蟠自己之口表达出对他极尽的嘲弄。

宝玉的诗可谓其中较有才情和格调较高的作品,所谓“女儿愁,悔教夫婿觅封侯”。他引用了唐代诗人王昌龄《闺怨》中的原句:“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3]128,诗句虽然没有出现“愁”字,然而却蕴含了无尽的离愁别绪,由此可见相对于冯、薛二人而言,宝玉还算颇有修养和才学。云儿行令的内容,是其现实生活的概括,其中的“妈妈打骂”、“情郎不舍”,句句符合她妓女的身份。蒋玉菡是个陪酒的戏子,唱曲行令自然难不倒他,他的酒令不过是对三个贵族青年的模仿,他所说的女儿悲喜也是围绕着梳妆打扮、夫唱妇随,由此体现出他与贵族青年的依附关系及从属地位。这五人的作品,大都内容简单乏味,毫无情趣韵致,可谓是庸俗之作。同时,从“女儿令”我们也看出以宝玉等三人为代表的贵族青年胸无点墨、不学无术,闲暇竟与妓女和戏子为伍、饮酒行乐,可见他们精神生活上的空虚,和整日的无所事事,同时也反映了当时上层社会中弥漫的骄奢淫逸的不良风气。

第二次重点描写的酒令,是在《红楼梦》的第六十二回,给宝玉在大观园红香圃内过生日,主要描写了众位才华横溢的闺阁小姐的酒令。湘云讲出行令的办法:“酒面要一句古文,一句旧诗,一句骨牌名,一句曲牌名,还要一句时宪书上的话。”[1]851这似乎不是行令,却好像是专门难为人。可是,众人却说这令虽然“唠叨”,却实在“有意思”。宝玉平素不喜读书,这样的酒令是行不来的。酒令的主角是黛玉和湘云。黛玉却张口即说,湘云更是连说二令。

江间波浪兼天涌,须要铁锁缆孤舟,既遇着一江风,不宜出行。这鸭头不是那丫头,头上那讨桂花油?(史湘云)

落霞与孤鹜齐飞,风急江天过雁哀,却是一只折足雁,叫得人九回肠。这是鸿雁来宾。榛子非关隔院砧,何来万户捣衣声?(林黛玉)

史湘云自幼父母双亡,投靠亲戚,命运也如酒令中的“江间孤舟”一般,飘摇动荡。然而,她生性豪爽放达、开朗乐观、博学多才,诗词散文皆通。因而,湘云的酒令是“豪放派”的风格。一句古文“奔腾而澎湃”,引自北宋欧阳修的《秋声赋》;一句旧诗“须要铁锁缆孤舟”,引自杜甫的《秋兴》,整个酒令波澜壮阔、大气磅礴。黛玉的身世同湘云相似,才学上略胜一筹,然而性情却与湘云大相径庭。黛玉生性敏感细腻,她的酒令必然是“婉约派”的风格。酒令中的古文、旧诗,骨牌名、曲牌名,时宪话自然说得引经据典、爽快利索,然而,“折足孤雁”的声声哀鸣,既是她孤傲自许的写照,又传达了她的凄楚哀怨。史、林二人的作品可谓是清新、脱俗之作。由此可以看出,以黛玉和湘云为代表的贵族小姐巾帼不让须眉、情趣高雅、见识卓越、与贵族青年天壤之别。

此外,贾母两宴大观园席上行“牙牌令”,也是《红楼梦》中重点描写的一次别开生面的酒令(第四十回)。行此令需要借助牙牌,宣令者说一张,复令者答一句,说完三张合成一副儿的名字,无论诗词曲赋、成语俗话比上一句,只要押韵即可。不难看出这个令较为简单,只要熟悉骨牌即可。因此,这个酒令是贵族老太太娱乐的最佳方式。贾母和薛姨妈说的酒令可算为一类,她们多半常言、不拘出处,喜欢说些喜庆、热闹、打趣的话,如:“一轮红日出云霄”、“梅花朵朵风前舞”、“这鬼抱住钟馗腿”。这类诗词可以称作是人们娱乐的通俗作品,代表了贵族妇女的思想。同席上刘姥姥的酒令让人耳目一新。她把“庄稼人”、“毛毛虫”、“萝卜”、“大蒜”、“大倭瓜”引入酒令,显得妙趣横生,既显示了她从事劳动的农村妇女的本色,又表现了她的智慧、诙谐、生活经验丰富。“花儿落了结个大倭瓜”可谓是俚俗之作。

由此,从以上的四类酒令,即以冯、薛为代表的庸俗之作,史、林为代表的脱俗之作、贾、薛为代表的通俗之作、刘姥姥为代表的俚俗之作,我们可以看出,《红楼梦》在小说人物塑造上,善于通过诗词这一形式,于细微处表现人物不同的身份地位和个性思想。

二、全方位展现人物的个性特征

《红楼梦》群芳会聚,各个风采卓然、性格鲜明。作者曹雪芹善于运用各种诗词刻画人物的个性特征,不仅展示出她们的音容笑貌、言谈举止,而且能够呈现出她们的喜怒哀乐、精神品质,从而多角度地塑造人物形象,全方位地表现人物的性格。下文以黛玉的诗词为例来说明。

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泣非泣含露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娴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第三回赞林黛玉)

这段赞文,出自《红楼梦》第三回。宝玉与黛玉初次见面,借助宝玉之眼,描绘黛玉的外貌和形态。宝玉眼中的黛玉:双眉微蹙,好似一抹轻烟;双目含情,诉说一缕哀怨;妩媚的风韵生于含愁的面容,娇怯的情态出于孱弱的病体;姣美的面容如花安静,轻盈的体态似柳摇曳;天资聪明颖悟,美貌胜过西施。赞文借助中国古代文学中的传统意象,如姣花照水、弱柳扶风等,用虚笔写意的方法,刻画了黛玉的清新脱俗、绰约风姿,冰雪聪明、多愁善感。由此,一个宝玉眼中的“好似神仙”的妹妹跃然纸上。

黛玉的不仅具有绝代姿容,而且更有旷世诗才。诗歌之于黛玉,是情感的寄托、是生命的礼赞,是心灵的牧歌,只有读懂黛玉的诗,才能读懂黛玉的心。《红楼梦》第二十七回的《葬花辞》是黛玉感叹身世遭遇的全部哀音的代表,也是作者借以塑造这一艺术形象的重要作品。第一,《葬花辞》表现了黛玉痛苦的生存境遇,和她对黑暗势力对自己迫害的控诉。“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表面上写自然界中的花开花落,实则是黛玉强烈痛苦的自然流露,她由眼前的落花想到了自己的“红消香断”。“青灯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温”是她现实孤苦生活的写照。“柳丝榆荚自芳菲,不管桃飘与李飞”,“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又寄寓了她对世态炎凉、人情冷暖的愤懑。第二,《葬花辞》表现了黛玉努力追求光明的信念和绝不与黑暗势力同流合污的决心。“愿奴胁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天尽头,何处有香丘。”是黛玉追求光明和幸福生活愿望的倾诉。“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则是黛玉以生命作为最后抗争的宣言。第三,《葬花辞》表达了一种“黛玉式”的挥之不去的消积颓伤的情绪。从开始的“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明年花发虽可啄,却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倾”,到结尾的“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从开始的隐约的预感到后来的深切自悼,使黛玉的悲伤情绪得到了淋漓尽致的抒发。《葬花辞》将黛玉生命中的特有的哀伤传达了出来,其中有身世孤苦之感,有生活凄楚之情,有命运弄人之恨;同时黛玉又具有她独特的坚强与反抗,她是“捧心西子玉为魂”,[1]493因而她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咏菊林黛玉)无赖诗魔昏晓侵,绕篱欹石自沉音。毫端运秀临霜写,口角噙香对月吟。满纸自怜题素怨,片言谁解诉秋心?一从陶令平章后,千古高风说到今。

(问菊林黛玉)欲讯秋情众莫知,喃喃负手叩东篱: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开花为底迟?圃露庭霜何寂寞?鸿归蛩病可相思?休言举世无谈者,解语何妨话片时。

(菊梦林黛玉)篱畔秋酣一觉清,和云伴月不分明。登仙非慕庄生蝶,忆旧还寻陶令盟。睡去依依随雁断,惊回故故恼蛩鸣。醒时幽怨同谁诉:衰草寒烟无限情!

第三十八回的《菊花诗》(《菊梦》、《咏菊》、《问菊》)是表现黛玉性格的另一侧面——潇洒隐逸个性的杰作。黛玉笔下的菊花是“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开花为底迟?圃露庭霜何寂寞?鸿归蛩病可相思?”,一连四个问句,直点菊花孤高的精神(《问菊》)。后面的一首《菊梦》实际上是对这四句的诠释。“孤标傲世”因而“和云伴月不分明”;“篱畔秋酣一觉清”即是“为底迟”的原因;“忆旧还寻陶令盟”因而“何寂寞”;“睡去依依随雁断,惊回故故恼蛩鸣”即是“可相思”。黛玉的《菊花诗》被评为第一,李纨等人评价为“题目新,诗也新,立意更新了”[1]515。我认为这固然是一个原因,然而更根本的在于——黛玉夺魁菊花诗是性格的必然。若论才情宝钗并不亚于黛玉,而她却不能为冠,这就是说诗人的性格和气质与诗歌密切联系。黛玉的隐逸潇洒的个性和迎风傲雪的英姿与菊花十分相似,二者相得益彰,融为一体。“咏物抒情,恐怕没有谁能比黛玉的身世和气质更与菊相适合的了,她比别人能更充分、更真实、更自然地表达自己的思想感情,是完全合乎情理的。”[2]239《文心雕龙》语,“男子树兰而不芳,无其情也”[4]119,说的是,传说男子种植兰草,却并没有芳香,那是因为他们没有垂爱兰草的真实感情。黛玉笔下的菊花神采奕奕,是因为她以情来抒写菊花。黛玉的菊花诗是“盼倩生于淑姿”[4]117,菊花诗的“盼倩”,在于黛玉的“淑姿”;同时菊花诗的“盼倩”,也反证了黛玉的“淑姿”即黛玉的潇洒隐逸的个性。

三、谶语式预示人物的命运走向

《红楼梦》中有许多诗词、酒令、谜语等,从各自文体来说都是惟妙惟肖的精品佳作;如果把它们放到整部小说之中,又都是作者曹雪芹精心设计的谶语,具有暗示剧中人物发展前途和命运走向的作用。小说第二十二回的回目“听曲文宝玉悟禅机制灯谜贾政悲谶语”,就直接点明本回中的“灯谜诗”是小说人物各自的悲剧谶语。此外,小说第五回中的“金陵十二钗图册判词”(以下简称“判词”)、“红楼梦曲”(以下简称“曲”),也都具有谶语的作用。下面就以元春、迎春、探春三人为例来阐释。

首先,看元春。小说第二回交代,元春是贾政的长女,因贤孝才德选入宫中做了女史(掌管王后的礼职)。紧接着,书中第五回的“判词”和“曲”,就预示了她今后的人生命运。

二十年来辨是非,榴花开处照宫闱。三春争及初春景,虎兔相逢大梦归。(第五回正册判词之二)

喜荣华正好,恨无常又到。眼睁睁,把万事全抛。荡悠悠,把芳魂消耗。望家乡,路远山高。故向爹娘梦里相寻告:儿命已入黄泉,天伦呵,须要退步抽身早!(第五回 红楼梦曲恨无常)

能使妖魔胆尽摧,身如束帛气如雷。一声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化灰。(第二十二回春灯谜其四爆竹)

元春二十岁入宫,已经很通达人情世事了。判词“榴花”一句,以石榴花开如火照耀宫闱,暗示元春即将晋封。直至书中第十六回,作者才点名这一“晋封”,元春晋封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三春”一句,指出元春的三个妹妹迎春、探春、惜春都不如她的声名显赫,“大梦归”又暗示她的死期。在“曲”中,作者又对“大梦归”做了进一步详细解说,元春才选凤藻宫、荣国府归省庆元宵,这正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荣华正好”,见小说第十七、十八回;转眼间“无常又到”,残酷无情的宫闱斗争使她“芳魂消耗”,见小说八十三回;最后她托梦爹娘,封建统治阶级各派的政治斗争惨烈,一定要及早“退步抽身”避祸全身,预示贾府众人将遭遇一场重大的劫难——查抄宁国府。第二十二回中,元春所做的灯谜爆竹,是她一生荣华富贵、转瞬即逝命运的高度概括。在明枪暗箭的政治斗争中,她曾一度让对手“胆尽摧”,却终将是稍纵即逝、香销玉殒,连同以她为靠山的贾府也一败涂地。

其次,看迎春。迎春是贾赦的妾所生,容貌美丽“肌肤微丰,合中身材,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温柔沉默,观之可亲”[1]38,性格天生怯懦、胆小怕事,论才情远远逊于其他姐妹,与人相处时处处忍让、凡事从不计较,人称“二木头”。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子,命运又如何?

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粱。

(第五回正册判词之六)

中山狼,无情兽,全不念当日根由。一味的,骄奢淫荡贪欢媾。觑着那,侯门艳质同蒲柳;作践的,公府千金似下流。叹芳魂艳魄,一载荡悠悠。(第五回红楼梦曲喜冤家)

天运人功理不穷,有功无运也难逢。因何镇日纷纷乱?只为阴阳数不同。(第二十二回春灯谜其五算盘)

“判词”短短四句隐括了迎春的命运,“子系”一句,巧用拆字的方法,暗指迎春的丈夫孙绍祖的姓氏“孙”。此人是个恩将仇报、小人得志的中山狼,迎春嫁与他“一载”就命丧黄泉。“曲”中进一步详说,迎春的死因,完全是这个“无情兽”的百般折磨和虐待,可怜芳魂游荡无依。小说第八十回,迎春向王夫人哭诉自己的遭遇,孙绍祖“一味好色,好赌酗酒,家中所有的媳妇丫头将及淫遍”,迎春稍劝他两句便遭到责骂毒打,“好不好,打一顿撵在下房里睡去”。[1]1138这样一个从来与世无争的可怜怯懦的女子,为何命运这样悲惨?迎春的灯谜似乎是作者给出的一个解释。迎春自己的安分守己、老实本分算是“有功”,然而她却“无运”,遇人不淑导致了悲剧的结局。当然,由于时代的局限性,作者没有能从封建制度本身找到正确的原因。然而,作者能够通过迎春的遭遇揭露封建包办婚姻的罪恶,在当时也是具有积极的进步意义。

再次,看探春。探春是贾政的妾室赵姨娘所生,然而她却与同样出身的迎春天壤之别。探春聪明能干,在王熙凤生病时“裙钗理家”、兴利除弊;她疾恶如仇,面对横行的刁奴,愤然出手;她聪明颖慧,在大观园中成立诗社。

才自清明志自高,生于末世运偏消。清明涕泣江边望,千里东风一梦遥。(第五回正册判词之三)

一帆风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园齐来抛闪。恐哭损残年。告爹娘,休把儿悬念。自古穷通皆有定,离合岂无缘?从今分两地,各自保平安。奴去也,莫牵连。

(第五回红楼梦曲分骨肉)

阶下儿童仰面时,清明妆点最堪宜。游丝一断浑无力,莫向东风怨别离。(第二十二回春灯谜其六风筝)

“判词”指出,探春精明且志向高远。在小说第五十五回协理大观园时,王熙凤曾评价她,“他虽是姑娘家,心里却事事明白,不过是言语谨慎;他又比我知书识字,更利害一层了”。[1]761然而她却是生不逢时,“生于末世运偏消”,随着贾府这个封建大家庭的没落,聪明才智最终也没能施展。“清明”一句,暗指清明时节,家人江边洒泪送探春出嫁的情景。“曲”进一步详细说明,探春远嫁路途三千里,从此与家人天各一方,只能魂梦牵挂。探春的灯谜诗亦是直指清明时节,“妆点”有新娘梳妆待嫁的意思;“游丝一断”的风筝,暗示远嫁不归;“莫怨别离”,是对远嫁透露出的一点光明前景。书中第六十三回,探春抽取的花名签注释,“得此签者,必得贵婿”,也是同样的预示。

综上所述,小说《红楼梦》善于通过诗词曲赋等艺术形式刻画人物形象,不仅于细微处体现人物的身份、地位、思想和特点,而且能够多角度塑造人物形象、全方位展现人物个性特征,同时运用“谶语式”的手法巧妙预示人物的命运。

[1]曹雪芹.红楼梦[M].人民文学出版社,2007.

[2]蔡义江.红楼梦诗词曲赋鉴赏[M].中华书局,2006.

[3]萧涤非,等.唐诗鉴赏辞典[M].上海辞书出版社,1983.

[4]内蒙古师范大学汉文系.五十年文萃 文心雕龙新疏[M].内蒙古大学出版社,2001.

[5]袁行霈,等.中国文学史[M].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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