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令敬
唐德宗贞元末年,大约公元八〇二到八〇四年之间,著名诗人元稹写了一篇传奇小说《莺莺传》(实际上就是文言短篇小说),如鲁迅所说:“其事之振撼文林,为力甚大。”“影响甚大”之原因,“主要在于它最早叙述崔张恋爱故事,成为后来千古名著《西厢记》的最早根据”(《西厢论稿》)。
元稹(779-831),字微之,河南(今河南洛阳附近)人,在唐代与白居易合称为“元白诗人”。元稹是一个极热衷于功名但又缺乏坚贞品质的人,他少年得志,早期政治上比较进步,敢于同黑暗势力作斗争。后来历经曲折,转而与黑暗势力同流合污,终于找到了“仕途的光明”。据历史记载,元稹对待爱情不严肃。他早年曾骗取了其表妹崔氏的爱情,之后又抛弃了她,娶了尚书仆射韦夏卿的女儿韦丛做妻子。韦丛死后,元稹曾经写下一往情深的悼亡诗,表示要“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遣悲怀》其三)。但不过两年,他就纳了妾,娶了裴淑做续妻。所以后人从元稹人生经历的记载中推测出,《莺莺传》中的张生就是元稹本人,这篇传奇就是作者人生经历的影射。
第一:传奇中写到“张生赋《会真诗》三十韵”,文中虽未得见,却录了元稹的续《会真诗》三十韵,这也是一种有意无意的暗示:元稹、张生,名虽两个,实即一人。
第二:宋人王性之作《辨传奇莺莺事》,考定张生就是元稹自己。一方面因为元稹的生平经历和《莺莺传》中张生的事迹相仿;另一方面元稹在其它诗作中提到过“双文”“莺莺”等字眼。元稹作有《元氏古艳诗》百余篇,中有《春词》二首,其间皆隐莺字,这与传奇言“张生立缀《春词》二首以授之”,同时不书讳字者也相吻合。(《董西厢和王西厢》)此外,元稹还写有《酬翰林白学士代书一百韵诗》、《嘉陵驿诗》等诗文,这些证据有一定的可信度。近人陈寅恪先生在所著《元白诗笺证稿·读〈莺莺传〉》中考证说,《莺莺传》里的张生,即是作者元稹。《莺莺传》就是元稹根据个人的某些经历而创作出来的作品。
另一种观点出现在北宋熙宁、元丰以前。该观点认为《莺莺传》里的张生不是元稹本人,而是唐贞元、元和间的诗人张籍。据传当时张君房《丽情集》(已佚)中注说张生就是唐代诗人张籍。苏轼《赠张子野》诗中有“诗人老去莺莺在”一句,注云:“所谓张生,乃张籍也。”(《董西厢和王西厢》)但没有确切的证据。
总的说来,张生就是元稹本人,这一点当今学者看法比较一致。
对于崔莺莺是怎样的一个人,学术界还没有定论。宋人王性之考证崔莺莺是永宁尉崔鹏的女儿。王性之根据元稹《陆氏姊志》中所说“予外祖父授睦州刺史郑济”,白居易作《微之母正夫人志》中说元稹之母为“郑济女”,以及《唐崔氏谱》所载“永宁尉(崔)鹏,亦娶郑济女”,就断言崔莺莺是崔鹏之女,乃元稹之表妹,把文学作品中的崔莺莺确指为唐代大世族崔姓之女,这一结论是不能成立的。而近人陈寅恪先生指出《莺莺传》所写崔莺莺决不是大世族崔氏之女,决不是元稹的表妹:“莺莺所出必非高门,实无可疑,”因为“若莺莺果出高门甲族,则微之无事更婚韦氏。惟其名家之女,舍之而别娶,乃可见谅于时人。”“按照陈寅恪先生的分析,莺莺当是出身微贱而谬托高门的娼妓一类人物”(《董西厢和王西厢》)。
《莺莺传》是一部充满封建礼教毒素的故事。它的艺术价值主要是通过人物形象表达出来的,莺莺和张生,在我国古代文学形象殿堂里,虽然比不上贾宝玉和林黛玉那样鲜明突出,但人物形象本身的性格特征从一个侧面反映了那个时代的风貌。
《莺莺传》的矛盾冲突主要集中在莺莺与张生之间。莺莺是一个充满封建思想的人物,性格上具有独特性。这种独特性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她思维敏捷,有敏锐的洞察力,向往文学作品中那种不受束缚、追求自由、歌咏爱情的生活,她大胆热烈地爱着张生;另一方面,封建伦理道德思想禁锢了她的行为,使她深沉内敛,从不轻易向外人透露。外表的冷漠和平和掩饰不住内心火热的感情,但事实上她并不曾得到过爱情的欢乐,始终充满了哀怨和痛苦、矛盾和动摇。“始乱终弃”的威胁是造成她性格特征的主要原因(《西厢论稿》)。封建制度给莺莺安排下了终被遗弃的命运,使莺莺对待自己的感情时充满动摇、矛盾和哀怨。崔莺莺的悲剧是一个时代的悲剧,封建社会广大妇女命运的悲剧,美好爱情的悲剧。
《莺莺传》中的张生,是一个“始乱之,终弃之”的爱情变节者(《西厢论稿》)。从当初为追求莺莺“行忘止,食忘饱,恐不能逾旦暮”,最后污蔑莺莺为“妖孽”“是用忍情”(《西厢论稿》),是什么让张生背弃了自己的爱情呢?
首先,唐代是一个封建士大夫阶层知识分子追求功名的时代。科举制度鞭策着知识分子为了功名利禄不惜牺牲一切,包括遗弃自己的情人或妻子。这正是《莺莺传》中张生对莺莺始而热恋终而遗弃的社会基础。其次,张生思想中浸透的封建主义的毒液,头脑中充满的封建阶级的陈腐观念,是他抛弃莺莺的根本原因。此外,唐代上承了六朝遗风的门阀观念,知识分子为取得功名而藉联姻攀高门的风气影响了张生对爱情婚姻的再次选择。
《莺莺传》通过对一个贵族少女企图冲破封建礼教的束缚、追求幸福的爱情生活而最终被抛弃的悲剧命运的阐述,暴露和控诉了封建礼教的不合理,客观上揭示出中唐时期门阀婚姻制度对青年人的毒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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