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去活

2015-08-15 08:20/
青年文学 2015年10期
关键词:兰兰回家妻子

⊙ 文 / 徐 东

怎么样去活

⊙ 文 / 徐 东

今天我们就喝喝茶,让我跟你聊聊以前的那个我。

我原来叫熊茂,年轻时想过当作家,认为“茂”改成“猫”发表作品时更容易让人记住,就改成熊猫。现在别人叫我熊总,熟悉的朋友叫我老熊,我的妻子有时候叫我熊熊,或者一个字,熊。今年我四十五岁了,我想要有点变化。

前不久,我开着车绕了半个深圳去见一位女网友。正是下班时间,路上堵车。八点多钟两个人才见了面。在西餐厅吃了饭,没吃出感觉。后来又点了咖啡,也没能喝出感觉。不是我对女孩没感觉,女孩才二十岁出头,肤白唇红,胸大屁股翘,挺漂亮的,也是个挺能聊的主儿。不过女孩聊的全是一些名牌商品,与我没有共同语言。说到最后,女孩也就直说了,说我想开房也可以,她需要钱。我眯起眼睛问她,多少?女孩伸出两个指头。对于我来说,两千块也算不了什么,但我却觉得这样没有意思。又聊了一会儿,我给了她三百块,说要与她抱一下,抱一下就可以拜拜了。她收下钱让抱了一下,说了声“谢谢”,转身就走了。我点点头,看着女孩离开,心里却有了一种说不清的沮丧感。

那天我妻子给我打过两个电话。第一个是在快下班时,问我回不回家吃饭。那时我正打算去见网友,就胡乱编了理由,说不回家了。九点多钟时,她又打来电话问我晚上回不回家睡觉。那时我正在与女孩聊天,就没好气地说,在国外呢,正在参加联合国和平会议,晚上不回家了。那时我对那位女孩还抱有幻想,没想到最终事儿没成。当时我的心里气鼓鼓的,像一只气球,飘忽着,有种很想被谁狠狠扯上一把,扯破了的那种感觉。难过,心里空洞得难过。那时我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见什么人。可我不想回家。将近十点了,再找平时打牌下棋的那些朋友,似乎也不太合适了。除了去洗脚城打发时间,也没有好玩的地方可以去了。可是那天我连洗脚城也不想去了。

多年来,我平均每个月都要去几次洗脚城。不是为了洗脚,是为了和洗脚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聊得投机,见别人有些姿色,我也会试探对方想不想跟我出去。呵呵,你说我是不是特别无聊?那就是真实的我,我得向你说说真实的我。通常呢,对方也不会跟我出去,我也就讲讲笑话,过过嘴瘾,开心开心就好了。虽然我有想法,可也不一定非要泡上人家,因为我知道,即使泡上通常也没有什么意思。这是真的,我也不想在你面前假装清高。

有些洗脚妹是高中或中专毕业,我就会跟别人谈谈人生和理想。如果对方有过艺术梦,以前热爱画画或想成为歌手,我就鼓励她说,你看,你长得可以啊,气质不错,不去搞艺术,当艺术家,却在这儿整天摸别人的臭脚,这也太浪费了吧?有的洗脚妹想要开个服装店、美容店什么的,我就说,有想法好啊,在深圳这个城市,一切皆有可能。谁知道你十年以后会不会是个亿万富翁呢?那些洗脚妹天天和人打交道,练就了能说会道的本领,因此什么话题都能附和着聊,也不会轻易被人忽悠。不过总会有被说动的,以前我办公室里的文员就是从洗脚城挖来的。她长得不错,水汪汪的眼睛小红嘴,让我打心里想得到她,可她顶多用手推着让我亲一下,抱一下,不愿意跟我好。我后来也就死了心,对她心里还有了份敬重。后来我还给她介绍了个男朋友,还真成了。前年他们结的婚,现在儿子都一岁了,在家里带孩子,也不来上班了。

我在洗脚城还遇到过一位看上去老实厚道的,厚嘴唇大眼睛的女孩,又是老乡,觉得亲切。她给别人卖过服装,批货走货,说起来头头是道。她觉得开个服装店的话,生意一定会很红火,可叹她的钱不够,理想超越不了现实。我当时刚有一笔钱进账,一时高兴,就出了五万块。我与她合伙,没想到不到两个月她就把服装店给转了,另谋高就,我的钱也就打了水漂。

洗脚城什么女人都有,我还为一个高中毕业、外语不错、小鼻子小脸的女孩动过情,怎么说呢,她长得有点像我第一个女朋友。我让她从洗脚城的宿舍搬出来,说要为她找工作,要把她打造成一位月薪上万的都市白领。我还为她买了一套银灰色的西装,买了三星的手机,可女孩高不成低不就,工作一时不好找。我像谈恋爱那样和她接触,送钱送物,热情备至。我打心里是想跟她恋爱,想享受爱情的美好。她呢,也觉得我人挺不错,对我产生了感情。最后她表示,如果我愿意跟妻子离婚,她就和我结婚。我实在是想得到她,幻想通过身体的接触,进一步获得她的心,就说,我一定会考虑和她在一起的。她没有招架住我的攻势,就把身子给了我。

得手之后,我感到再好的女人,也就那么回事儿。我想想自己的现实,就又后悔,觉得骗了人家,太不厚道了,因此只好一边忏悔,一边对女孩实话实说。我的意思是,我妻子毕竟为我生了两个孩子,我不能那么忘恩负义。女孩也不好说什么,就难过得哭。我就劝,劝到最后,我的眼泪也流下来了。后来我帮她在一家大型公司找了工作,她也有了男朋友,我们渐渐也就不再联系了。

我需要爱,我需要的那种爱是新鲜刺激的,我的妻子已经无法再给我那样的爱了。有时候我想,我活得也不容易啊,公司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需要我操心。平时我需要笑着求着拉单子,为了维护关系需要跟人吃吃喝喝,迎来送往。总之吧,为了赚钱,我要做着自己不喜欢做的事,装着喜欢自己并不真心喜欢的人。有很多时候我感到心力交瘁,需要坏上一点才能放松。我说的坏一点,也就是对女孩子坏一点。我想得到她们的感情,当然,不能否认她们的身体也使我贪恋。怎么说呢,我对两性关系缺少严肃的态度,也不是个真正有修养的人,有时候我也挺瞧不上自己,那么迷恋女人,没志气嘛。

我二十岁之前,应该说要比现在纯粹和简单。那时候我看过一些武侠和言情小说,曾经想过要成为一名作家。我也认真写过,后来在报纸上也发过一些小文章。我没有坚持,如果找借口的话,那就是现实生活会让人感到沉重。我初中毕业后在家里种了两年地,后来才来到深圳。最初在一家玩具厂里,一天有十多个小时在流水线上,像个机器人那样工作,我干了三个月,枯燥乏味得几乎让我发疯。后来有机会我应聘当了保安,给一家鞋厂看大门。看大门的工作就差不多等于闲着看人、看风景,没边没际地想事儿,在那段时间,我回到宿舍时还会趴到床上写写文章。

我追求过一个小脸的、小巧玲珑的女孩。我喜欢她,她见我整天笑嘻嘻的模样,也觉得我挺亲切,一聊,她也喜欢文学。我们两个人恋爱了,彼此奉献了第一次,说好一生一世在一起。可春节过后,她却没有回深圳。她在和我好以前就在老家订了婚,退不了。有时候钱的确可以改变一些事情,我去过她家里,她母亲说,你有钱吗,你有多少钱?我说,没钱,没有多少钱。结果,我只能由着她嫁给了另一个她并不爱的人。

我伤心难过了挺长一段时间,收拾心情以后,我想变得有钱。怎么说呢,我的头脑还算灵活,后来也学会了搞关系,两年后,我成了保安队的小队长。小队长工资也不太多,那时我没有门路,确实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去赚更多的钱。那个时候,比起赚钱,我更需要和一个女孩恋爱。应该这样说,我一直觉得,去爱别人比赚钱重要,比很多事都重要。问题是,我那样的对女人的爱,对于自己和别人,在现实里未必就是一件好事,那会给别人和自己带来困扰甚至是痛苦。

我又看上了一位女孩,她就是我现在的妻子,名字叫孔雀。当时我已经改了名字,过年时在当地派出所改的。我听说她叫孔雀时,觉得这个名字好,和我配。孔雀生着个银盘大脸,怎么说呢,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嘴巴是嘴巴,我当时也觉得她挺好看。那时我也在研究相书,对照之下,觉得她有旺夫相。我确定了要追她,我的心里就有了一朵花。这朵花散发出淡淡的香气,使我睡不好觉,使我总把她想象成我的第一位女朋友,虽然两个人的相貌大相径庭。

当时她还真没能看上我,嫌我个头不到一米七,又是一个和她一样的圆脸,太爱笑,显得不可靠,也不够英俊。不过我用了些小恩小惠,买通了她的工友,带着她们一起去唱过几次卡拉OK,关系就亲近了许多。后来我又借了一辆摩托车,带她去了海边,回来后建议她去我的宿舍参观一下,结果亲着摸着就把事儿给办了。

把事儿给办了,孔雀对我也就死心塌地了。

接下来,就要讨论结婚的事儿了。

孔雀的父母不同意女儿在深圳找一个外地人结婚,也嫌弃我只不过是一个保安小队长,工资不高,照片也瞧了,看不出将来我会有什么出头之日。他们怕女儿将来跟着我受苦,也正常。不过孔雀却铁了心了要嫁给我,说到最后,只好承认已经把身子给我了,父母听她这么一说,也只有叹息默认了。

我买了一堆礼物,回了她的家,见过我的岳父母,她的父亲在村子里还当个会计,喜欢看书,接触过后,我们还挺聊得来。在她家住了两天,我又带着她回了我的老家,在老家里办了喜宴。春节后,我们又在深圳请了工友和同事吃饭,两个人在工厂附近租的房子里正式过起了小日子。那时我们的工资都不高,结婚后还欠了一些债,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结婚当年我们就有了孩子,是个男孩。我也挺爱儿子,不过那时我嫌当保安工资太低,转行做销售,整天在外头跑,也没有时间和精力过问我儿子的事。我赚到了一些钱,后来开了家文化公司,成了老板。渐渐地也有了车子和房子,生活条件比过去好了。有了儿子之后,我还想要个女儿,其实也就是那么一想。我的妻子呢,在有了儿子之后,就一直没有出去工作,她也觉得还有许多时间没处打发,也想再要一个孩子。我们在结婚十年后又有了一个孩子。又生了个儿子,不是女儿。

我的大儿子喜欢画画,梦想成为一个画家,学习不是太好。我喜欢过文学,觉得要成为一名作家实在挺不容易的,虽说我希望他有出息,可觉得也不一定非要成名成家,那太累了,人终究还是要做一个普普通通的正常的社会人。只要将来他有一份工作,不缺钱花,健康平安就好。尽管如此,他在升高中没能考进好学校时,我还是花了五万块的择校费。钱交出去,我觉得算尽了心力,至于将来能不能考上大学,怎么去发展,全都由他去了。

我的小儿子也慢慢长大,上了学,喜欢唱歌和表演,挺可爱的,可以说,我喜欢小儿子胜过大儿子,小儿子长得像个女孩。不过,我得整天忙着外面的世界,忙着公司里的事情,因此也并没有多少时间陪他。我的大儿子和小儿子都是我妻子一手带大的,细说起来,这个过程肯定也不是那么简单。

我与妻子还算是有过爱情的,爱是美好的,我感受过那种美好。不过,那种美好的感觉,结婚后没多久就淡了,甚至就没有了。对孩子的爱,也是美好的,我也感受过那种美好。不过,我要属于工作,属于外面的世界。说白了,没有钱,我们就很难在这个物欲横流的城市里生存和立足。我也曾经想过,除去忙着赚钱,我还是有时间和精力多陪陪妻子和孩子的啊,但是说实在的,在外面忙碌了一天之后,我不太想面对一如既往的鸡零狗碎的家庭生活。

我有不少朋友,我和朋友在一起打打牌、下下棋、喝喝茶,一起出去玩一玩,尽管也没多大意思,但那是放松自在的,舒服。那时我早已经不再写作了,写作要坐下来,我不是那种太能坐下来的人。我喜欢和女人在一起,熟悉的放不开,一般就去洗脚城之类的地方,和那些陌生的女孩聊聊天,贫贫嘴,闹一闹,那样也会使我暂时忘记现实的种种烦恼,得到快乐。

我的妻子只有初中文化,和别的女人相比,她应该还算是庆幸找对了人。如果找个没本事的,光靠打工,怎么可能在城市里买得起房子和车子,过上优越的生活?所以在家里她也还算是任劳任怨。虽说任劳任怨,儿子老公,亲朋好友,生活起居,一日三餐,还是有不少事儿让她操心劳力。人在时光里都会发生变化,我的妻子从二十出头的苗条小姑娘,后来变成了腰身粗实的中年妇女。她的脸上有了皱纹,不再像年轻女人那样好看。虽说近两年在我的建议下,也开始去美容院美容保养,但和小姑娘站在一起时立马就会觉得自己不年轻了。人活着总得为着别人付出,虽说她是在为着孩子老公,其实那也还是别人。那些付出虽说是一种心甘情愿,换一个角度也就有了一种胁迫性。谁不想自由自在无牵无挂地活着呢?她虽然简单,但在这样的城市里,她也会看到想到某些事情,也会变得复杂起来。平时我又不怎么着家,有时对她也没有好气,她的心里也会有抱怨和不满。我们两个人都说自己活得不容易,吵过,也动手打过,打是象征性的。主要是她生气了会用手抓我,我也得挡一挡,吓一吓她。哭过、骂过、闹过之后,我们的日子该怎么继续还得继续下去。

我被弄得烦了时也会说,你就知足吧,现在有多少人离了婚了?

我的意思妻子也明白,她就说,我知足,你知足吗?你天天在外面鬼混,外面有那么好吗?

我妻子说得没错,在大都市,人变复杂了。不仅仅是我,我身边的许多人都变成了说不清楚的动物。虽说他们有钱有车有房,甚至有思想有文化,但仍然无法看清自己,认识自己,无法真正地过着积极向上,感到有意义的生活。在物质世界里,似乎只能随波逐流。

我有位朋友叫刘诗成,开工厂的,五十岁的人了,结过两次婚,将来可能还会结。他和第一个老婆生了个儿子,和第二个老婆生了个女儿。第一次离婚是两个人都感到婚姻生活平平淡淡得彼此没有了感觉,在他有了外遇之后离了。第二次离婚是因为他嫌妻子对他和前妻生的儿子不好,外头又有一个小他二十五岁的女孩说可以嫁给他。

我劝过刘诗成,说他再找一个,未必比现在的这个好。再说他的妻子是受人尊敬的中学教师,小他十岁,模样不差,会弹钢琴,还和他生了一个女儿。离婚后不说财产被分去一半,女儿怎么办?刘诗成有自己的感受。他说,儿子和妻子发生矛盾,经常离家出走,弄得他特别心烦。如果不是考虑到女儿,他早就想和她离婚了。妻子还想和他生个儿子,因为她在谋算着他们的财产将来的去向。他和前妻生的儿子,毕竟不是和她生的,她没有安全感。这让他觉得妻子太有心计了。

刘诗成不想回家。外头有不少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吸引着他,就是没有女孩子,外头的花花世界也使他觉得总比回家要好。妻子对他夜不归宿自然是有意见。两个人吵架、打架弄得家里鸡飞狗跳。刘诗成不断地提出离婚,妻子觉得自己不年经了,一直不想离。刘诗成最后还是决定要离了,再不离,他觉得自己要疯了。两个人闹到不可劝和的地步,都伤了心,彼此就真的要离了。

刘诗成名下有了四套房产,妻子分两套,还要分一半厂子的财产,即使分也一时拿不出那么多钱来。刘诗成不想把厂子分给她,结果两个人上了法院。一审判决结果刘诗成不服,又上诉,结果还是维持原判。刘诗成的财产减去一半,但把厂子处理掉,他还算是个有钱人。要嫁给他的那个女孩却不干了,想到他的厂子没有了,还要面对他和前妻生的儿子,不想和他结婚了。刘诗成那段时间经常喝得醉醺醺的,一个人躺在马路边睡着了,醒来后手机钱包都不见了。

我不想换老婆,我觉得她跟着我那么多年了,为我生了两个孩子,为家庭操心劳力,说起来挺不容易,我不能没有良心。再说,我对妻子当初的那种情感,也可以分散在不同的陌生女人身上。多年来她也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太和我过不去,闹也不至于闹到离婚的地步。

不过,在说起话来时,我还是表示羡慕刘诗成,说他活得比我精彩,人生一世,不就是一个过程吗?不能离是好事,离了也是好事。离了可以找更年轻更漂亮的,只要有钱,小姑娘像韭菜一样,一茬茬地生长着,向往着有钱人的世界。

刘诗成却说,你以为我想离吗?我前两任老婆都是大学学历,都他妈的是知识分子,哪像你老婆一个初中生那么省事?我想好了,下次再找,就找个模样好性格好,能对我儿子好的工厂妹,初中学历也就行了。

我就笑他,笑过之后,又觉得自己这辈子也就娶了个打工妹,还是比不过人家刘诗成。虽说我也是个初中毕业,但我喜欢看书,书里的东西会给我一些不切实际的浪漫幻想,也会使我的心性变高。自然我也想过找有学历的,年轻又漂亮的女孩结婚。以我的物质条件,也未必不能找到。人真的是现实的动物,我不知不觉就变得现实了。现实也没有什么不好,很多人都在现实里折腾。问题是我骨子里想要成为一个文化人,想要有些人生的意义,这就意味着我得追求点不现实的事儿。

我想过要做出点什么事业,做什么呢?我四十多的人了,虽说歌儿唱得不错,歌星我是当不成了。我喜欢文学,但后来一点写的感觉都没有了。我当初开文化公司时想法挺多,不过文化公司开起来以后才发现,公司的发展与我最初设想是背道而驰的。我想拍电影,与电视台合作推出一些民间艺人,然后做他们的经纪人。这些想法实施起来需要不少钱,公司还不一定能盈利。我也曾经与电视台搞过一次民间歌手大赛,赞助几乎没找到,只有刘诗成给了我五万块。折腾了几个月,也评出了几位唱得不错的民间歌手,公司却赔进去十多万。

你看过露天电影吗?我小时候看过露天电影。我们那儿的村子里还没有通电,放电影还需要发电。那时的夜晚显得特别黑,星子特别亮。手电筒照在夜空里,生出一道移动的白光,显得神奇,让我浮想联翩。为了争得电影的优先播放权,那时村与村之间还打架,拿着棍子、木杈、铁锨,还打死过人。

如果说最初的理想,那时我的理想就是当一名电影播放员。播放员走到哪个村,都会受到最好的待遇,有香烟抽,有好酒喝,有肉吃。乡村里最漂亮的姑娘也想要嫁给播放员。电影是个美好的东西,可以让人看到另一种人生,另一种生活,能让人想到外面的精彩世界。我在开文化公司时想过拍电影。想拍一部数字电影也不是不可能的,只要我愿意拿出辛苦存下的那些钱,我也可以组织一帮人搞一部数字电影出来,但我不能拿着那些钱去赔。我有老婆孩子,乡下还有父母年龄越来越大,我还要在城市里生存与发展,赔不起。如果我是刘诗成,有个几千万,那我一定会先搞一部出来,不管赔不赔。

我公司的经理周兰兰,三十多了,还单身。当初她愿意从一家大型文化公司跳到我那个小文化公司来上班,也是因为有电影梦,和我聊起电影来聊得投机。她大学时学的美术设计,毕业后也曾经做过三年北漂,报过表演培训班,当过几部影视剧的群众演员。后来为了赚钱来到了深圳,做了设计师。

我挺喜欢周兰兰,觉得她挺有追求,大小还算得上名人,这一点是很多漂亮的女孩子比不上的,很难得。我曾想过把她发展成情人,周兰兰却不想找个已婚的男人,只愿意与我做朋友。尽管我带着她唱过若干次歌,单独吃过许多次饭,也嬉皮笑脸地去亲近过她,但顶多也就是摸摸手,抱一下。没有戏,我也就真正把她当朋友看待了。周兰兰挺能干的,我那时也累了,就把公司的一些事儿交给她来打理。周兰兰为了实现电影明星的梦,也一直努力工作。我答应过他,公司年利润达到两百万时,无论如何也要拍一部电影,由周兰兰当主角。

那个见网友的晚上,我不想回家,也不想再去洗脚城,几乎是在没有目的地开着车。有更近一些的路回家,我却愿意绕一下,绕得远一些。我开进了环城高速,到晚上两点,等于是围着深圳转了一圈。不过车子最终还是开向家的方向,只是车速慢了下来。车轮碾在路面上,发出绵长的沙沙声。我觉得那声音透着生命对时光流逝的寂寞和孤独的体验。那时,我感到自己在活着,也在想着活得有一些纯粹的爱,一些简单的美好。

我有不回家过夜的时候,妻子常常也不会追问我,要求我怎么样,因为我会发脾气。我发脾气半是真的,半是装的。妻子也早就习惯了在家里看电视剧,有朋友约的时候也会出去打麻将,因此不会觉得少了我不成。当然,如果我接连几天不回家,她就会说,会吵一吵,埋怨我心里头没有孩子和家。总体来说,我给妻子的印象是,我有许多朋友,喜欢玩,有许多忙不完的事,再说文化公司有我的休息室,我也可以睡在那里,不至于让她联想到我会和别的女人在一起鬼混。

我想,家人可能已经睡了,要不要回呢?以前玩牌,两点多回家时也挺多的,但是那天晚上我就像和谁较上了劲似的不想回家。我甚至有些后悔没有与那位女孩去开房。不管如何,那女孩长得还可以,对我构成了吸引力。虽说她是为了钱,为了能更好地享受物质生活让我烦感,但我自己又比别人高尚多少呢?我觉得自己还是傻了,难道堕落的身体里就没有灵魂了吗?没睡在一张床上怎么知道她没有灵魂,没有感情?不过,我又想,即便是她有灵魂,我为什么又要指染别人的灵魂呢?

我开了几个钟头的车,有一些累了,不想继续开了。我把车开到了自己家附近的如意宾馆。在这个宾馆里,我曾经与一位女孩开过房。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都记不清楚女孩叫什么,是怎么认识的,长什么模样了。以前我在吃饭时遇到餐厅单纯的服务员,洗脚时遇到漂亮的洗脚妹,购物时遇到长相还可以的售货员,甚至在路上遇到身材不错的女孩,有时会以做朋友的借口,跟她们要手机号或QQ号。想一想,我是多么无聊啊,你说呢?但那就是真实的我。

我停好车,走进宾馆,开了房。是十楼,我进了门,躺在床上。抽完一支烟,走到窗口,拉开窗帘,看着外面。夜色下,城市里的大街灯火依稀,人与车少了,一切似乎都暂时安静下来,进入了梦乡。

在这个有着一千五百多万人口的城市,我在城市一角的一栋楼里,在一间房子里,是个有家不归,空虚得不知何去何从的男人,你说这是不是挺悲哀的?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觉得以往取得的所谓成功不过是在消耗我、挖空我,使我堕落、空虚,使我活得缺少意义和价值。

我用手捂住心的部位,感觉它在跳,和着窗外夜色中的灯光,仿佛由地面飘至上空。深蓝的夜空中有正在闪烁的星星,也有几团灰白的云。夜色静美,我感受到一种想飞的冲动,但也只能伸伸双臂,类似于伸展一下腰身。接着我把手臂放下来,放到了凸起的肚皮上。多年来我好吃好喝,不知不觉就有了肚子。肚皮上的手在滑动,接着抚摸到了胳膊上、肩膀上,圆滚滚的肉,那些肉已经很久没有痛感了。我小时候身上曾经挨过父亲和母亲的打,回想起来,也不是那么遥远,但痛感没有了,只有麻木。

凌晨三点多钟,我的困意来了,也没有冲凉,就胡乱躺在床上睡了。

第二天十点多,我被周兰兰的来电吵醒,周兰兰说,熊总,好消息,刘总答应给我们投资二百万,让我们拍电影了。

我说,哪个刘总?

周兰兰说,刘诗成啊。

我接完电话,心里头挺高兴,又有点不大相信,我心想着,刘成诗怎么动起心思要投电影了?洗漱后穿好衣服,想起昨天晚上自己没有回家的现实,又走到窗前,打开窗子,看外面的风景,我想从那些风景中得到一些感受。那时天已大亮,高楼大厦和那些城中村的握手楼被阳光照着,显得明净亮丽。二十年前,我与妻子曾经住在握手楼里。现在仍然有许许多多的打工者住在那样的出租房里。

我想,城市每一天都在变化,再过二十年,又会是怎么样的呢?那时我将会是个六十五岁的老男人了。那么一想,我有点怕,我觉得真正应该好好去珍惜那正在流逝的时光,好好做点事情了。

我出门时在宾馆的走廊看到一个像我妻子的女人,她正在和一个男人向电梯口走。我吓了一跳,以为看错了。看他们走远一些,我悄悄跟了过去。熟悉的发型、背影,熟悉的黑色绸裙。没有错,那个中年妇女正是我的妻子孔雀。她和另一个男人在等电梯。当时我仍然不敢确定,像个侦探那样把身体躲在墙壁一侧,伸出半个头,摸出手机,打她的电话。

电话响了,我看到我妻子把手机放在耳边,和男人走进了电梯。我心中最后的一丝怀疑也荡然无存,我想冲过去,可还是克制住了。

电话接通,我沉默了一会儿,一时不知说什么。

我妻子没好气地说,怎么不说话?有屁就放!

她一直是这么对我说话的,当然,许多年来我也习惯了。我问她,昨天晚上你去哪儿了?

我妻子问我,你回家了?你不是说你不回家吗?

我变了口气,有些生气地说,老子的家老子不能回吗?

我妻子说,哎呀,还记得那是家啊,你回来也不说给我打个电话。

我不说话,克制着心中的愤怒。

我妻子语气缓和了一下说,这会儿正准备去菜市场买菜回家呢,中午在家吃饭吗?

我想到回公司还有事,再说下去也无益,追上去当场揭穿她呢,我觉得也不太好,于是我就说,算了,晚上我回家再和你说。

我挂了电话,感到脑袋里像飞进了几只蜜蜂,嗡嗡响。

我想不到妻子也会出轨,平静下来后我竟然觉得有点好笑,倒也并不怎么生气了。不生气,是因为我在想到和妻子离婚以后,我可以放开胆子去追求那些年轻漂亮的小姑娘了。我挺可耻的吧?不怕你笑话,我以前也有过那样的幻想,我希望妻子犯点错误,让我有理由离开她。

不过离婚这个事儿不是一时半会能想清楚的,当时我想的是,我得先回公司见一下周兰兰。我要试探一下,如果我离婚,她愿不愿意和我结婚,一起在影视界干一番事业。

回到公司,我笑着把周兰兰叫到我的办公室里,倒了茶,对她说了我的想法。

没想到,周兰兰笑着说,你想多了熊总。也不瞒你了,现在我是刘总的人了。不然,你以为二百万好拿吗?刘总人挺不错的,温文尔雅,像个正人君子。不过你们男人,说白了还不是都一路货色?现在我想通了,放下了,我再不想通,我就真没有什么未来了。

晚上我回到家里,妻子还没有做晚饭。

我灰着脸问她,昨天晚上你去哪儿了?

妻子说,还能去哪里,不就是去“修长城”了?

我说,你们去的什么地方?

妻子说,昨天晚上我们怕影响别人家休息,就在如意宾馆开了房,我赢了两千块钱呢。

我想,妻子的话很可能是真的,是我误会她了。我的那颗心当时是奇怪的,应该说是喜忧参半吧,喜的是妻子是忠于我的,忧的是,我的下半辈子似乎也只能和她那样过下去了。

妻子起床给我做饭,吃过饭,我们看了一会儿电视节目,然后洗漱睡觉。

我和妻子已经有两个多月没有同过房了,我在想着是不是要和她来上一场。妻子似乎对我也没有太多期待,躺在床上一如既往的样子使我有些不满。

我想着昨天晚上见的那个女孩,想要她。应该说,当时我在脑子里、心里想着全世界的漂亮女人,却觉得自己是个可怜的孤儿,我想让妻子这位小母亲,这位不讲条件的,随时随地地安慰我、接纳我的女人安慰我。

那一次,我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折腾她。

她对我的表现也特别满意,完事儿后对我笑,笑的时候眼里水汪汪的,有一种别样的美,让我突然有了感动。

那天晚上,我想对妻子说点什么,想了半天,我说,老婆,以后我会赚更多的钱的,有了钱就可以做些想做的事情,例如拍几部电影电视剧什么的,你说呢?

妻子侧脸瞧着我说,你心可真野,咱能不能不想那么大的?依我看,钱赚得差不多也就行了,你要成为一个富翁,那些狐狸精还不把你给吃了?

我说,以后我有钱了,可不可以让我有个情人?

她说,好啊,你最好有一百个亿,到时咱们就离婚吧,你跟你喜欢的、你爱的女人去过,我呢也有钱了,什么样的小嫩肉吃不上,你以为我还稀罕你?

我生气地说,“小嫩肉”这样的词你从哪里学来的?

我妻子笑了一下,说,电视里,不行吗?我也就那么一说,你还当真了?男人有钱了,有几个不变坏的,要我说,你要真有个几个亿,我还真不敢把你留在我身边了。

我想了想,觉得妻子说得有道理。

当天晚上,我没再说话,我想睡了。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爬到公园里的山顶上,看太阳从东方升起来,照着整个城市的样子。我希望获得一种纯粹的、自然的力量,和过去的自己做一个告别,可我发现,城市太庞大了,钢管水泥建成的大都市,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无比真实,真实得让我感到只能抱着自己的肉体凡胎,顺从着七情六欲去活着。我仍然是难以有什么变化,虽然我每一天都在迈向苍老和死亡,并为此感到焦虑。你说说,我,像我这样的男人,下一步该怎么样去活着?

⊙ 朱 个·三人行

徐 东:山东郓城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大家》《青年文学》《山花》《作家》《小说选刊》等刊。出版有小说集《欧珠的远方》《藏·世界》,长篇小说《变虎记》。现居深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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