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小鱼
【可能一开始她注定就只是,画地为牢。】
2005年,于悦十五岁,那年的暑假她第一次遇到李家言。
可能因为自己原本就是温顺安静的女孩子,所以第一次看见李家言出现在自家的小卖部门口,就像被囚禁了多年的鸟忽然看见了蓝天上的雄鹰,满心钦羡。
光他身上那种自由散漫的态度就足以将她蛊惑。
“有口香糖吗?”李家言趴在柜台上问。
“有,十块。”于悦用手拢了拢自己的长发,低下身子把口香糖拿出来小心地放在柜台上,也不敢看他。
“这么贵,不是三块吗?”李家言翻转着口香糖盒子问她。
“那不是这种,这种包装更好,可能口感……会……好一点……”于悦结结巴巴地说着,没有了自己一贯写文章的流利。
李家言被眼前这女孩子逗乐了,不禁“扑哧”一声笑出来。
“你脸红什么?对我一见钟情了?”
“神经病。”于悦低下头。
李家言也傻笑着,用他的话来说就是“这种感觉真有意思”。
从那天以后,李家言隔三岔五地就来小卖部里买东西,于悦看得出来他没有多少钱,所以买的都是些小东西,有时候是一罐可乐,有时候是几根火腿肠,也有时候只是一小包泡椒凤爪。
于悦想,他肯为这些很小的东西一趟趟来,就说明还是有值得的因素在里面。
大部分时候,于悦都默默地趴在柜台后面写小说,那是她唯一喜欢做的事情,每天写每天写,稿子都搁了厚厚一叠。
当然,陈美凤不开心的时候也会骂她,说她不好好学习,或者直接骂她像死人一样木讷。于悦从来不还口,那时她已经知道世界上的很多事情是由不得自己选择的,比如被生母遗弃,比如遇到一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后妈,再比如喜欢上一个小痞子样的男生。
整个暑假她唯一开心的时候,就是李家言来买东西的时候。
她抬起头微笑着帮他算账,每个数字都要来回算三遍,然后小心地帮他装起来,接过他递来的钱。阳光从门口投进来,他喜欢晃动脖子,斑斑驳驳地把光影洒满了她的每一天。
他走了,她就在稿纸上一笔一画地写他的名字。
李家言。
她听过他的伙伴在门口高声喊他的名字,于悦在心里想,这名字真文雅,可惜和他的痞子气一点不般配。
她也曾想过有一天这个名字从自己嘴里叫出来会是什么样子的情景,比如说:“李家言,谢谢你照顾我家生意。”可是他买那点东西算什么照顾呢?又比如说:“李家言,我们家有五块钱的口香糖了。”可是,进货这种事情又不是她能决定的。
有时候,想和一个人说话很简单,理由也很多,但内心的恐惧总是难以打败。
于悦想过很多理由,但她没想到她最后脱口而出的那一句却是:“李家言,你等等。”
李家言,你等等。
她说着的时候,他已经跨到了门口,警报器凄厉地响起来。
陈美凤几乎是从那间屋子冲出来的:“喂喂,就你,给我站住……我说呢,最近东西总是被偷,就你们这些小子干的,成天不买什么东西来我店里晃荡……看来昨儿装的这东西还挺管事,走走,跟我去找警察……”
“喂,你别诬赖人,我偷什么了我?”李家言一脸桀骜。
“还不承认!”陈美凤眼疾手快地从他兜里掏出一盒口香糖,“这是什么?还不承认啊你?”
“我付过钱,你问她。”他说。
两个人的目光都射过来,于悦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他趁她低头找钱的时候偷东西她是知道的,但她从不说破,只是没想到陈美凤竟然安了报警器,于悦也是等他迈出步子去才记起来要叫住他。
“妈,对不起,我刚才写小说有点昏头,忘记给他算钱了。”于悦低声说。
“死丫头,写写写……写死你……”陈美凤愤怒地冲过来把她的稿子都夺走,一边暴虐地撕扯一边叫嚣,“我赚钱供你读书,让你帮我看个店,你却尽弄这些没用的东西……”
写满字的稿纸被撕烂了扔在地上,于悦努力地低下头看着脚下的帆布鞋,不敢争抢不敢还口甚至不敢哭。
她只是一只被囚禁的鸟,她的眼泪太沉重了,万一掉落便无可安放。
破碎的纸屑飞扬到李家言的脚下,小小的笔画规整的名字满满地写了一整张纸。
李家言。
他没有再搭话,抬脚便走了出去。
很久以后,于悦再想到这个场面也总是苦笑,可能一开始她注定就只是画地为牢。
【那些年少时的小暧昧,被人打碎了,波光粼粼地散了一地。】
暑假开学,升入初四,于悦和李家言被分在了一个班,于悦才知道原来他也是个学生。
只不过两个人一个是坐在第二排的乖乖女,一个是最后一排的后进生。于悦除了收作业的时候会对他说句“数学作业”之外,再无交集。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赌,于悦可能由此逃离出既定的宿命。可宿命就是宿命,既然确定了,就逃不出。
那个赌,是苏清河和于悦打的。
苏清河也是班里的优秀学生,他和于悦同为数学课代表,每人负责收两排的作业。那时恰好碰上班主任也就是他们的数学老师要选班长,所以两个人都想要表现优秀。
“你每次作业都收不齐,还和我争什么?”苏清河有一天放学问她。
于悦停下收拾书包的手:“那是因为我那组有很多差生,不算!”
“我那组也有啊,他们怕我不得照样交。”苏清河把声音提高,窸窸窣窣地收拾书包的同学都转过头来看。
“嘁,得意什么?我也能收齐,好不?”于悦越发觉得在同学面前不能丢面子。
“那你收齐给我看啊。”几乎全班都盯了过来。
“收就收。”于悦把书包一扔,麻利地起身向最后一排李家言的位子走去。她用力地敲了敲他的桌子吼道:“李家言,今晚留下来写完作业再走。”
李家言原本还趴在桌子上补觉,被她敲醒愣愣地点了点头,说道:“哦。”
于悦也被他乖巧的样子吓了一跳,却还是装得大义凛然地走回位子上。
那天晚上,李家言竟真的没回去。等全班同学都走光了,教室里只剩下两个人,于悦才起身拿一张卷子正经地坐在他同桌的位子上。
“对不起哦。”她说。
“我欠你的,还了。”他拿出数学卷子开始胡乱地写起来。
“哎,我先写,你抄我的吧。”
“成。”
从那以后,每天傍晚五点半到六点的时候,花城初中初四六班的最后一排座位上都会坐着两个身影在埋头苦读。两人学到六点,然后一起去校门口的小吃街吃点东西,才各自回家。
于悦喜欢喝奶茶,李家言喜欢吃麻辣烫。
两人面对面坐着,她总叮嘱他:“别总吃这些东西,垃圾食品,里面有罂粟……”
“你这里边的珍珠其实是塑料。”李家言大剌剌地说。
于悦实在拿他没办法,只好苦笑。日子就像掌心的阳光,一天天就溜走了。
快要中考的某一天,两个人吃完饭从小吃街里出来,于悦问他:“李家言,你想考一中吗?”
“废话,谁不想考?”他踢着一个矿泉水瓶子。
“其实你挺聪明的,现在选择题都不用抄我的了。”于悦笑。
李家言做了个作揖的手势,“大人言重了,小的不才,是大人教导有方。”
她“扑哧”一声笑出来:“李家言,不如我继续辅导你吧。”
“继续?”李家言冷笑,“难道你还想中途放弃?”
于悦摇摇头,继续走。
于是中考的时候,于悦在数学卷子上写了一篇小说就交上去了,她没有考上一中,她和李家言一起沦落到了四中。
那个时候,李家言才意识到,问题有些不对劲儿了。
“喂,你搞什么名堂?”李家言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暴跳如雷。
于悦倒是很高兴:“我说过要继续辅导你呀。”
“喜欢我?”李家言冷笑道,“于悦,你是不是喜欢我?”
她仓皇地点点头。
“不是吧?你喜欢我干吗?”他忽然把手里的书包甩出去。“于悦,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当时去你家店只是为了偷口香糖,我抄你作业也是不想班主任总打电话给我爸,一起吃东西是因为我没钱,还有什么,你说……”他的嗓音快把她的耳膜震破了。
于悦没见过这么暴躁的李家言,她只是有点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那些年少时候的小暧昧呀,被人打碎了,波光粼粼地散了一地。
她说不出来。
【她不愿将就。】
于悦上了高中还是经常和李家言一起回家,这让他躲都躲不及。
她总是等在校门口,一手揣在校服口袋一手拿着手里的卷子对他笑:“快点快点。”李家言最开始还反抗着装作不认识她,后来就慢慢在她的压迫下屈从了。
于悦总把解题步骤写得很清晰,课本花花绿绿、条理分明地画好重点,李家言就随手接过去放在口袋里,看她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我跟你说哦,你知道苏清河也在我们班,就是那个被我打败的男生,以前咱一个班的,你记得不?”
“哎,李家言,期末复习得怎么样了?问你话啦,别嚼口香糖了。”
“李家言,你准备学文还是学理呀?要不咱学文吧?我很喜欢写小说,你数学又不好。”
“啊,家言,咱那条街住最前面的姐姐考上A大了,好羡慕哦。”
“快要高考了,家言,压力好大,我们一起去A市,好不好?”
时光淙淙流淌,两个人在从校园回家的小路上慢慢长大,终于有一天,他对她说:“于悦,我不能读大学。”
她站住问:“为什么?”
“成绩不行,读大学也是浪费钱。”
“为什么?就算是专科也还是可以学到知识的啊。”
“学什么啊!没钱。A市你自己去,我得工作。”
李家言急了,说完转头走了,橙黄色的夕阳打下来,头扎湖蓝色蝴蝶结的女孩子在夕阳里慢慢地凝固成了一座雕塑。
从那以后,于悦再也没有在门口等过李家言,偶尔在校园里碰到,她也总是低着头匆匆地就过去了。
从此萧郎是路人。
高考结束后,于悦不知道从哪里得来消息,说是李家言已经在B市的一家西餐厅成了学徒。那天,于悦一个人跑了很远的路去到当地的教育局,把那张还没上交的志愿表改了。
从A大改成了B大。
从教育局出来天已经黑了,于悦特意绕了远路去他们学校附近李家言最喜欢的一家麻辣烫店吃饭。她点了很多东西又加了一整勺辣椒,然后大口大口地吞咽下去。
她边吃边流泪。
于悦知道沿着自己的路走下去,她可能还是会遇到很多让她心动的人,可她不愿意这样做。因为她知道,真正让她心动的人自始至终只有一个,她不愿将就别人。
【说喜欢我啊。】
于悦刚进大学安顿好的第一天,就迫不及待地跑去李家言工作的那间西餐厅找他。
西餐厅很漂亮,有很大的落地窗和金黄色的窗帘,桌子上摆满了花花草草。于悦一推门进去就看到了李家言在和一个女生打闹。
两个人都穿着同样的制服,女生画了淡妆,很漂亮的样子。而一个暑假没见,李家言的头发长长了不少,他拿着夹菜单的夹子正想要往女孩头上夹去,两个人笑得很美好。
看到于悦推门进来的一瞬间,李家言有些呆滞:“你怎么在这?”
于悦努力地露出一个微笑:“我在附近读书。”
“B大?”
“嗯。”她点点头,顺便习惯地低下去。
于悦吃不惯西餐,生冷的东西让她的胃很难受,而且消费高的西餐厅害得她回去啃了半个月的馒头,而李家言坐在她对面也没有说过多的话。
比起她的胃,更难受的是她的心吧?
但于悦还是每个周末都来,点很少的东西坐在角落里看着李家言忙碌着,偶尔空闲了也会过来坐着和她搭几句话。
话题总是断断续续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事,终于有一天,于悦忍不住问他了:“那女生是……你女朋友?”
“小蝶?”他说,“现在还不是。”
于悦低下头又忽然抬起来:“那……”
“你吃得惯这些东西吗?要不等我下班一起去吃麻辣烫?”李家言忽然打断她的话。
她把心里的疑问都咽了下去,慢慢地说:“好啊。”
于是,麻辣烫总是李家言请,他总说:“以前蹭你的饭太多了,现在我赚钱了就还你。”
于悦在心里无奈地笑笑,其实,你欠我的又岂止是几顿麻辣烫这么简单?情呀爱呀的都什么时候还?
大一的时候,于悦还纠缠于这些问题,大概是内心的不安全感作祟,她总是喜欢拐弯抹角地问他:“哎,你有女朋友没呀?你觉得我怎么样呀?”但每次李家言都快速地转移一个话题躲过去。
到大二、大三的时候,渐渐地,于悦就不问了。
他们两个空闲的时候就一起去吃饭、唱歌、溜冰,偶尔小长假还去过一次凤凰,那可是于悦写了三个月的稿子才赚回来的钱。本来,李家言说好请她去,她也只是笑着说:“干吗?要养我啊?”
就像两条分叉的河流,走着走着又回到一起是多么顺其自然的事。
大三那年寒假,于悦准备和李家言一起回家。两个人买了火车票,在回学校的路上,李家言忽然叹了一口气:“唉,听我妈说我爸病了。”
“严重吗?”
“不清楚,我妈勒令要我这个寒假带女朋友回家。”他垂头丧气。
“这样啊,别担心了,他们或许只是吓唬你呢。”
“但愿吧。”
“那你怎么办?”于悦问。
李家言转头看她:“要不,于悦你先帮我装一下吧?”
十二月底的寒冬里,圣诞节的气氛还未完全消融,于悦因为他这一句话愣在原地,整颗心脏都怦怦地跳得厉害。是真的兴奋和喜悦,他不知道她等这一句话等了多久,这一瞬间,时光在眼前匆匆而过,十五岁,十七岁,十八岁,二十岁,二十一岁。
她终于等来他这一句话了。
于悦特别兴奋地顺势跳到了路边栽着冬青树的高台上,挥舞着手臂对他喊:“李家言,你要带我回家啊?那你说喜欢我啊,说永远和我在一起啊,我就和你回家。”
他愣在原地。
她继续挥舞着手臂喊:“快点说喜欢我啊。”
因为声音尖锐而高亢,引来许多路人的注视,于悦就那样在台子上站着,像个傻子一样开心地笑。而远处的李家言愣了几分钟后,冷冷地吐出一句:“神经病。”
神经病。
他转身走了。
十二月的寒冬里,他的背影在彩灯下显得决绝而仓促,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只有于悦还像小丑一样站在那个台子上,对着自己喜欢七年的男孩子喊:“说喜欢我啊!”
说喜欢我啊!
然后,她慢慢地蹲了下来,冰凉的泪水流了满脸。
【至今世间仍有隐约的耳语,跟随我俩的传说。】
于悦再次见到李家言已经是半个月以后了,在火车上。因为当时买了邻座,所以自然便遇到了。
只是他是站着的,坐在那个位子上的女生是小蝶。
三个人都没有开口,场面十分尴尬,于悦刚想起身离开这个地方,没想到李家言先开口:“我去别的车厢找座。”
于悦看着他的背影,挺拔得像棵白杨树,笔直地扎在她的心里。
于悦戴着耳机靠在玻璃上,火车开动了,是小蝶先打破沉默的:“我知道,你们之间肯定有很多很多的故事。”
于悦继续戴着耳机看窗外。
“于悦。”小蝶继续说,“我知道你能听见我说话,我也知道你很难过。可是,你们是不合适的。你爱他,他也爱你,但是你们不合适,因为……因为家言他在你面前太自卑了。”
她的心“扑通”一声猛颤了一下。
“你身上的光环就像诅咒一样缠绕着他,他一方面想靠近你,一方面又怕拖累你。你们的事我听他说过一些,你为她放弃了重点高中,为他来到这所普通大学,可是,于悦你知道吗?你为他放弃的越多,他的压力就越大。他甚至在不经意的时候跟我说‘怎么办?我很想逃开她,不能靠近她这样的话。”说到这里,小蝶的眼泪也蓄了一眼,然后她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于悦,这样你也累,他也累,不如……算了吧?当我求你了。”
她说了很多,这些话一点一点地被吸收到于悦心里,她缓缓地把耳机拿下一只来,看着小蝶:
“你是好姑娘,照顾好他。”她一字一句地说,又像是想起什么一样补充道,“对了,忘了告诉你,我其实已经有男朋友了,也是初中同学呢,所以不用再担心我了。”
于悦说的是真的。
苏清河其实一直喜欢她,从初中和她打赌那一次开始。怎么说呢,爱情总是有无数的表达形式,他对她的喜欢总是默默的,不追求也不放弃,就是默默地陪伴与照顾。
虽然他们大学不在一个城市,但他一个学期总会趁假期来看她几次。所以这次知道于悦心情不太好的时候,他就义无反顾地来了。
于悦和李家言的故事,苏清河都知道,只是他从来不提。所以,那天看到她红肿着眼睛从宿舍楼里走出来的时候,他一下子就心疼得厉害。
“你不能再傻了。”那是他说的第一句话。
然后他抱着她在北风里轻轻地说了一句:“别再费尽心思地照顾别人了,丫头,让我照顾照顾你吧?”
为什么我们想对某些人说的话最后总是都要说给别人听了?为什么我们想要听某些人说的话最后又总要听别人说出来的?
于悦忽然鼻子酸透了,又掉下泪来。
“那你毕业要去找他吗?”小蝶有些焦急地问她。
于悦摇摇头:“我不知道。”
不管她去找谁,是苏清河还是别人,都和他没有一点关系了,不是吗?
“既然这样,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求你,好吗?”小蝶说。
于悦点点头。
她吞吞吐吐地说:“以后,能不能再也不要和家言联系了?从他的世界里消失,这样你们才能彼此忘记……我知道这个请求可能有点过分,但是……”
“不过分。”于悦接过话,“我会消失的。”
火车还在行进着,一如他们短暂而匆忙的青春。窗子外面的原野上有大片大片的青草,可是景色再美,也只是在记忆里作短暂的停留而已,我们终要往前走。
耳机里有人在唱:
来易来,去难去,数十载的人世游。
分易分,聚难聚,爱与恨的千古愁。
于是不愿走的你,要告别已不见的我。
至今世间仍有隐约的耳语,跟随我俩的传说。
【我们就这样,各自安天涯。】
于悦回到家不久,就接到了李家言的电话,他沉默了很久问道:“你和苏清河在一起了?”
“嗯,怎么了?”
“没事,你幸福就好。”
“谢谢。”
只是那样简短的对话。
挂断了电话,于悦就把他的电话号码拉黑了,然后一个人返回屋子里打开电脑继续填她的表格。
她决定要去支教了,云南,一走就是半年。
当时导师也劝过她,说那里太苦不适合女孩子,她也只是笑笑。从小就是偏执的孩子,容不得迁就和商量,她最后还是拒绝了苏清河,选择去一个遥远的地方。
一是,她答应小蝶要在他的世界消失;二是,她自己也想要静一静;三是,她想帮更多的孩子结束那种因为年少时的贫乏而失去美好未来的生活状态。
这个决定,对谁都好。
于悦,她一直是一个固执的女孩。
窗子外面的天气十分好,待久了大城市,她竟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这座小镇是那么美,她站起来看出去,日光倾城。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遇见李家言的那一天,他痞里痞气地站在阳光里问她:“有口香糖吗?”
她想,他一定忘了。
事情的后来是这样的,于悦一个人去了遥远的云南支教,李家言和小蝶在一起了。又过了一年,于悦毕业了留在云南,成了当地的一个语文老师,李家言和小蝶结了婚。
但他还是习惯性地每天都去看她的微博,因为她喜欢写东西,习惯性地每天写,从田野里的一株小野花到教室里的课桌椅,从自己织的围巾到孩子们的学习成绩,并且每条微博都配有图片。
她每天写,李家言就每天都去看。
她变瘦了也晒黑了不少,头发却长得好长,慢慢地开始有了笑容。
最近一次看她的微博,她写:终于有了校车,孩子们不用挨冻去上学。自己折了千纸鹤然后把车子装饰好,独一无二。果然,贫瘠的生活会让人内心更丰盈。
配图是她和一辆小面包车的合影,很多的千纸鹤挂在车子前面拼成一个心形,她在照片里笑得格外明媚。
李家言在这头忽然地就笑了。
那天晚上李家言就做了一个梦,梦里他们又回到了他们的小镇。他一个人徘徊在于悦家小卖部的门口,怎么也不肯进去。然后她就忽然从里面走出来,对着他笑。
他说:“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在云南吗?”
“我想看看你。”她笑靥如花。
早上醒来后,李家言起床打开电脑,一条消息就弹了出来,点开一看——
无数拼成心形的千纸鹤在一辆侧翻的面包车前面,那么刺眼!
【末。】
据新华网报道,2012年12月7日下午,一辆核载8人、实载19人的号牌为滇A18360的小型面包车,从云南省富源县小学接送学生回家,于凌晨5点45分,在由南往北行至箐脚村附近一条村道时,侧翻滑入路边水沟,导致车内5人死亡、14人受伤。死者包括3名学生和2名老师。从现场来看,车上仅有的两名老师是为了保护学生将学生抱在怀里,导致头颅撞到车门,失血过多而死。
经初步调查分析,事故直接原因是客车超速行驶,在躲避一辆对面驶来的人力三轮车时操作不当。此外,车辆超载及司机无照驾驶也是重要原因。
那一刻,他二十五年没有流过的眼泪,就那么肆意地喷涌而出。
编辑/眸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