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花长，时光短

风声晚凉

你的世界就让你拥有，不打扰是我的温柔。

楔子

“一斤排骨够吗？”

“够了，咱们就两个人，能吃得了多少？”

“都怪我，今天早上起晚了，没去买菜。”

“好啦，总共就一斤，能贵多少钱？乖！”

我转过头去的时候，男生刚好揉了揉女生的头发，很温柔的样子。女生浅浅地笑了一下，清瘦的脸颊，既陌生又熟悉。

称好了排骨，两个人转身往我的方向走来，然后与我擦肩而过。

超市的灯光突然变得好刺眼，我狼狈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天花板，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如果有人看见一个二十二岁的男生在超市的猪肉冷柜面前突然流泪，会不会觉得他有病？

我大概是病了，病得不轻，而且，已经病了很久很久了。

那个似乎久违、但其实从未逃出我心里的名字卡在我的喉咙里，我假装揉眼睛，飞快地擦掉眼角的泪水，回头去寻找刚才的身影。他们并未走远，正在那边的蔬菜区挑挑拣拣。

我设想过无数次跟她相见的场景，却从没想过，重逢，会以这样猝不及防的方式，给我重重一击。

我可以喊她的名字吗？走上前去，像只是一场最简单的偶遇那样，跟她打个招呼，问问她过得好不好。我可以笑得云淡风轻吗？她身旁的那个人会不会看出点什么，会不会因此跟她吵架？

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我守着有你的梦熬了过来，却让我在这样一个时刻，毫无防备地、残忍地，梦碎当场。

1.你的眼中藏着什么，我从来都不懂

那年夏天，我还没满十七岁。结束了高一一整年在理科意向班痛苦的学习，分科时，我头也不回地奔向了文科班的怀抱。

刚转到四班时，我很低调，虽然我是个有些吊儿郎当、有些二、没个正经的男生，但刚到陌生班级，我还是得收敛一些。

新班级的英语老师很严厉，我猜她大概是在迅速熟悉学生，所以刚开始那几天，每天都抽我们这些转班生回答问题。我的英语很差，尤其是口语，所以一上英语课，我的心就提到嗓子眼，生怕被抽中。

多年以后，我早已经忘记当初被问了什么问题，但那个问题的答案，我却依然记得很清楚。

当时因为太紧张，我站起来之后，大脑一片空白，害怕别人看见我烧红的脸，所以将头埋得低低的，却看见同桌在草稿本上写了一个大大的单词，并且不断用笔戳它，以此提醒我。

Fate。是的，就是这个单词，fate，命运。它很简单，总共只有四个字母，却带给我此后漫长又纠结的六年。

我迅速地念出来，老师满意地点头，示意我坐下。

坐下之后，我劫后余生般舒了口气，感激地冲同桌笑了笑。

是的，很没新意，这个救我于危难之中的同桌，就是冷霜。

刚排完座位那天，我跟她互相做了自我介绍，之后便很少交流。晚上回到宿舍，就有男生戏谑地对我说：“谢晋楠，恭喜你哦，跟学霸同桌。那个学霸可不好惹，我劝你最好离她远点。”

马上有男生接话：“哈哈哈，他们俩现在是同桌，能离多远啊？你丫真损。”

“反正，我们班的真理就是：别惹学霸。你记住准没错。”

别人既然给了我这个劝告，听着点儿总没错。所以，后来几天，如非必要，我基本不会跟冷霜有任何交谈。

她的人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冷冷清清的。上课时，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老师，那姿态，完全是对知识如饥似渴；下课时，除了上厕所、接水、偶尔跟人讨论题目，其他时候她都静静地坐在座位上学习，那架势，我看着都嫌累。

如果学霸是这样炼成的，我觉得还是当学渣比较自在。

经过英语课上她的仗义相助之后，我才对她稍微上心了一点。我想弄明白的是，挺好一姑娘啊，人家不就爱学习一点吗，招谁惹谁了，大家为什么不喜欢她，为什么要那样刻薄她？

而且仔细一看，我才发现，冷霜其实还算一个清秀小美人。

她很瘦，是少女特有的那种纤瘦，皮肤白皙、个子中等，像一朵清新的小栀子花。她的眼睛很大，明明很瘦，脸颊却有婴儿般肉嘟嘟的感觉，显得无辜又无害。

越看我越为她打抱不平，谁再讲她的坏话，我就揍谁！多让人有保护欲的一个女孩子啊！

很久以后，我想起来最初对她的那种保护欲，大概就已经不是单纯的打抱不平了吧。

观察久了，我还发现，她很少笑，她的眼里，似乎永远有浓得化不开的哀愁，像总有很多烦恼无法解决一般。

对我来说，最大的烦恼就是考差了被爸妈轮番说教，或者因为考差而被扣零花钱，而她从来没跌出过班级前三名，所以，她的烦恼，我大概是弄不懂的。

熟悉了环境之后，我开始本性毕露，迅速跟班里的男生打得火热，趁老师不注意的时候传传字条、说说小话，都是家常便饭。

有一天数学晚自习，数学老师在办公室跟人讲题，我和几个男生聊下午的球赛聊得兴起，教室里一片嗡嗡声。很不幸，这天晚上，教导主任巡查晚自习，刚走到楼梯口就被我们班的声音激怒了。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我们班门口，怒吼道：“在楼下都能听见你们说话的声音！其他班都很安静，就你们班话多！有多少话说不完？我看你们是精力太旺盛，没处消耗了！全班出来，到楼下蛙跳一圈！”

数学老师在办公室听见动静跑过来，只看见我们班的人个个耷着脑袋，垂头丧气地迈着沉重的步伐往楼下走。

“发生什么事了？”数学老师懵了。

“主任罚我们蛙跳。”不愧是班长，回答问题如此言简意赅。

悲催的是，没过几分钟就下课了，于是，那天晚上，我们高二四班火了，全校学生都站在阳台上，幸灾乐祸地看着我们表演蛙跳。

我脸皮厚、体质好，这点处罚根本不算什么，可偷偷看过去，却看见冷霜有些痛苦地皱着眉头，每跳一次都很艰难的样子。

她本来就是个柔弱的女生，平时体育课跑个步都要死要活的，而且，身为她的同桌，我还知道，她这两天正好是生理期。

她的生理期实在太明显了，每到那几天她就蔫巴巴的，一有机会就捂着肚子趴在课桌上，上个厕所也会偷偷摸摸地往衣兜里装东西，我想不知道都不行。

她很难受吧？

我的情绪突然低落下来，整个人都变得闷闷的。

虽然讲话的不止我一个，可我还是觉得很内疚。我好想过去扶她起来，好想帮她跳，跳十圈都行。

好心疼。

回教室以后，她去了厕所，我则拿过她的杯子，抢在所有人之前，接了满满一杯开水。大家都懂，在下课期间想接一杯开水是很不容易的。

她回来之后，习惯性拿着杯子想去接水，却发现杯子已经装满了开水。她想了想，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把杯子放到了肚子上。

能为她做事，哪怕只是这么一点点小事，也终于使我好受了一些。

2.天边风光、身边的我，都不在你眼中

第二天，班主任张老师暴怒。

高二四班把脸丢到了全校，也就等于张老师把脸丢到了全校，更何况，昨天那情况，领导肯定批评了她，我阴暗地猜测，说不定还会扣奖金什么的呢。

早自习时间，她大发雷霆，把全班狠狠骂了一顿，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出。

紧接着，所有班干部罚站，上午的课，几个班干部都是站着听完的。

唉，我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这样昨天就把嘴巴死死封住，打死也不讲话，怎么这么背，闹得这么大呢？

下午第一节课上课前，张老师黑着脸站在教室门口，点出几个名字：“跟我到办公室来，下午的课你们也不用上了！”

我哭丧着脸站起来往外走，我前面的男生站起来之后，偷偷跟我抱怨了一句：“我就知道一定有小人！”说完，他狠狠地剜了冷霜一眼。

挨训，写检讨，请家长，再挨训……

苍天，可以给我一颗后悔药吗？

折腾完，已经到了晚饭时间，家长们都走了，张老师也累了，她终于大手一挥，放我们去吃饭。

几个男生先回教室，一进教室就开始拍桌子大骂：“臭女人，看老子这次怎么收拾她！”

我搞不清状况，问道：“谁？”

“你旁边那个学霸啊！午自习的前半节课她不在教室，肯定是去老张那里揭发我们了啊！”

我这才想起来，当时冷霜确实不在，我还以为她哪里不舒服呢。“不在教室也不能说明就是她告状的呀。”我试图为她辩解。

“你刚来，不了解状况，这女人就是老张的眼线，满脑子都是学习，谁要是上课讲话啦，考试作弊啦，只要影响到她的学习，她就会跑去告状。”男生愤愤地说完，干脆一把推倒了冷霜课桌上高高摞起的书。

“哎！你干什么呢？现在又不能肯定是她做的！”我急了，忍不住推了男生一把。

“喂喂喂，你又是干什么呢？我说，你这么维护她，对人有意思啊？”

“你胡说什么呢！”心事冷不防被揭穿，又是在这种尴尬的情况下，我情急之下，一拳挥了出去。

“别别别，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其他人涌上来将我们拉开，我也觉得不好意思，伸手跟人握手言和：“见谅，兄弟，我太急了点。我……确实喜欢她，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这次就不计较了？”

真的承认了，一切突然就轻松起来。这个年纪的男生，对感情的事最感兴趣，听到我这样讲，纷纷起哄，也都愿意给我一个面子，大度地表示，不跟冷霜计较了。

他们先去吃饭了，我留下来收拾冷霜的书，收拾到一半，她回来了。

她刚洗过头，头发湿漉漉地贴着，有一股淡淡的清香。见到地上的书本，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蹲下来跟我一起捡。

闻到她身上的香味，我很没出息地大脑缺氧了。她发梢的水滴凑巧滴到我的手背上，我顿时觉得那一小块皮肤烧起来，甚至还发出滋滋的声音。

她把书整理好，终于对我说：“谢谢。”

她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我站起来，犹豫半晌，终于忍不住问她：“是你告诉老张的吗？”

“嗯？”

“昨天晚上讲话的人的名单，是你告诉老张的吗？”

“嗯。”

那样简单的一个音节，却让我有些心痛。无论我多么不愿意相信，但她已经亲口承认，由不得我不信了。

我心痛，并不是因为她去告状，而且因为，她把我也讲出来了。这么说也许有些可笑，但我并不是害怕被惩罚，不是希望她包庇我让我免于受罚，而是希望，她能包庇我，因为我是我。或者说，我希望我对她来说，是不一样的，而不是跟其他张三李四一样，对她来说无甚差别。

人总是贪心且自私的，因为她对我来说是如此特别，所以，我就希望我对她来说也是特别的。不要太多，只要那么一点点，也就足够了。

但事实却告诉我，我对她而言，也只是路人甲罢了。

3.明明是想靠近，却孤单到黎明

冷霜最好的朋友是黎雯雯，她也是学霸，成绩跟冷霜不相上下。但最近一次月考，黎雯雯却意外跌出前五名。

全世界都知道她成绩下降的原因：她有喜欢的人了。

她喜欢的对象不是别人，就是她的同桌，代柯。

据代柯说，他们俩初中就是同学，上高中进了同一个班，一直是同桌。代柯早就对黎雯雯有意思，以“好好学习、共同进步”为名对她死缠烂打，所谓好女怕缠男，黎雯雯终于缴械投降。

我跪求代柯赐我追女神的秘籍，他笑得神神秘秘的，只说了一句话：“坚持，不抛弃不放弃。”

不过想了一会儿，他又说，“不好说，你那个冷霜可不像我家雯雯那么单纯可爱。”

“切。”我送他一个白眼。

我假装不经意地打听冷霜对黎雯雯谈恋爱的看法，她居然嫌弃我：“没看出来，你一个男生还这么八卦。关你什么事啊？”

“确实不关我的事，我又不关心她，我只关心你。”不知怎么回事，我胆子好像变大了，不该说的话脱口而出。

她瞪了我一眼，然后低下头。是我看错了吗？我怎么觉得她脸红了。

“你高中阶段会谈恋爱吗？”我又鼓起勇气问她。

“不会。”她扔给我硬邦邦的两个字。

“如果是跟我呢？能不能考虑考虑？”我装出脸皮很厚的样子问她，其实天知道，我心里七上八下，紧张得要死，连脚趾头都抓紧了。

她突然不说话了。天哪，不说话是什么意思？你倒是表个态啊，我这好歹也算是表白了吧？

是太害羞了不好意思说话吗？沉默是表示同意吗？我突然又激动了。

“以后别说这种话了。”她突然轻声说。

我刚刚飞起来的心咚一声又跌入谷底。

代柯这个贱人，下课时居然公然在教室里跟黎雯雯喂零食！虽然他们很低调，只是黎雯雯正在做题，代柯用牙签戳了一块土豆，用手肘靠靠她，她转过头来，他就把土豆喂给她，仅此而已。

但是！如此公然秀恩爱，有没有考虑过我们这些单身狗的感受？别人就算了，尤其是我，守着喜欢的人，却只能偷偷看一眼。

土豆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也能买，哼！说做就做，我马上起身去校门口偷偷买了一袋炸土豆和一杯奶茶，回到教室，冷霜不在，大概是上厕所去了，我赶紧把土豆和奶茶放进她桌洞里。

土豆实在太香了，冷霜回来之后，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她把东西拎到桌面上，然后问我：“你知道这是谁放在我这里的吗？”

“管他谁放的呢，给你你就吃呗。”我说。

“那可不行。你看见是谁了吗？”她一本正经地问。

其他人是不是就讨厌她这种一本正经的样子呢？可我觉得她这模样简直可爱死了！怎么办？我没救了。

“好啦，是我买给你的，你就吃了吧。”

“我不要。”她把东西推给我。

我收回刚才的话，她冷冰冰的样子一点都不可爱。

我坚持要给她，她坚持不要。别看其他人都装作认真做事的样子，其实前后左右不知道有多少耳朵竖着在听我们的动静呢。

我觉得面子上过不去，终于生气了，也不肯把东西拿回来，就让它们那样摆在我们俩的课桌中间。

因为是冬天，教室里门窗紧闭，所以老张刚进教室，就闻到了土豆的香味。按照班规，我们是不能在教室里吃这些东西的，尤其是课间十分钟。

“这是谁的？”老张严厉地问。

我刚想回答说是我的，冷霜已经先站起来了：“我的。”

老张大概没料到是这个结果，被噎了一下，她迅速调整面部表情，最后只淡淡地说：“上课了，把东西收起来。”

冷霜马上把装土豆的口袋系上，放进了桌洞。

老张背过身去往讲台上走的时候，我看见好多人露出不满的神色。是的，我们班就是这样，只要成绩好，犯点班规校规那根本不叫事儿，正是由于老张对成绩好的同学的无限偏袒，才使得其他同学对那几个学霸意见如此之大。

有时候想想，冷霜的人缘不好，除了她不太会处人际关系以外，跟老张的这种区别对待也有很大的关系。也不知道这到底是爱还是害。

谢谢，但你没必要这样做。我在草稿本上写了这句话，推给冷霜看。

好汉做事好汉当，我谢晋楠怎么能让女生帮我背黑锅？尤其还是我心爱的女生。但理智告诉我，如果我当时逞强，站起来说东西是我的，只会害得我们俩都被处罚。而且对于她竟然会维护我，会帮我背黑锅这件事，我实在太震惊，也……太开心。

这是不是说明，我在她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的？她心里，到底还是有我的吧。

原谅我确实太没出息了，我觉得我的心又飞起来了。

不客气，我们俩算是扯平了，拜托你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她迅速写了这句话，把草稿本推回给我。

咚！我的心又跌到谷底了。

所以有句话说得好，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

以后别说这种话了。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

——为什么只有拒绝？为什么总是拒绝？她真的只是不想欠我的情，真的没有一点点在乎我吗？

我不信。

4.那爱情的绮丽，总是在孤单里

虽然我总是吊儿郎当的，但靠着我的小聪明，我的成绩也能在班里排个中等。可最近我却开始发奋学习了。

原因不用说大家也猜得到，自然是因为冷霜。

倒不是说我开窍了，想着要为了她变得更好，我只是受不了她看代柯的眼神。

代柯的数学一直很好，前段时间，老师开始安排学生在自习时间给大家讲题，代柯就负责数学。我承认他讲得挺好的，蛮难的一道题，竟然把大家都讲懂了。

冷霜专注地看着他，我甚至觉得她的眼神里有一丝崇拜。喂喂喂，我真的很想提醒她，注意自己的身份啊，那可是你好朋友的男朋友哦。

但我不敢说，因为我知道她一定又会生气地瞪着我。

数学太难，我就不去挑战了，但地理一直就是我的强项，我开始苦学，并且主动向老师请缨，由我来负责地理题的讲解。

我不仅地理好，表达能力也不错，说实话，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讲得挺好的。

但我有个缺点。

每次我都控制不住地要去看冷霜，只要一跟她对视，我的大脑当场就当机，一定会出现几秒钟的空白，得很努力才能恢复运行。

来问我地理题的人多了起来，包括一些女生。但冷霜从来不问我，就算真的有问题，她也只会留着课后问老师。

她觉得我讲得很差劲吗？可她明明听得那么认真。算了，她不肯问我，我也不能强求，只要每次我在讲台上讲题的时候，她能睁着她大大的眼睛认真地看着我，对我来说，也已经够了。

我还能奢求什么呢？

又是一次月考。每次考试成绩出来了，必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但我没想到的是，我挤进了班级前十名，冷霜却破天荒跌出前三，排到了第五名。

对别人来说，考第五应该偷笑了，但对冷霜来说，却是个沉重的打击。上正课时，她一直闷闷不乐地埋着头，到了自习课，才终于趴下来默默地哭起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我甚至觉得心虚，总觉得自己进步的那些成绩，像是从她身上偷来的一般。是我太自恋了吗？但我真的隐隐约约觉得她成绩退步是因为我。

她真的很伤心，一直哭了好久好久，把我的心哭得好慌。我一直手足无措，最后终于忍不住，在草稿本上写：别哭了，好吗？你这次只是发挥失常，下次再扳回来就是了。我相信你可以的。

她不肯看，仍然埋着头哭，我急死了，只好一直用胳膊肘靠她的胳膊肘。

她大概不胜其烦，终于抓过草稿本，草草扫一眼，然后迅速写了几个字扔给我。

拜托你别烦我。

可是你哭得我心都碎了。我写完，又把本子塞给她。

她还没来得及看，本子就被人从后面拿走了。

老张来了。要不要这么背啊？

按照班规，上课传字条，先打五十下手心。别觉得这种惩罚很小儿科，戒尺打手心还是很痛的，尤其是冬天，那酸爽，谁挨谁知道。

办公室里很安静，老师们都在备课，只有老张挥舞戒尺的声音在响。

冷霜虽然极力忍着，但我看得出来，刚挨到第十下，她的眼泪就已经含在眼眶里了。

我宁愿替她挨，哪怕是五百个，哪怕一只手被打残废。但我不能开口，如果开口，后果只会更惨。

时间对我来说从未如此漫长过，老张挥舞戒尺的动作似乎被按了慢放键，我的世界仿佛一切事物都消失了，只剩下那把戒尺，和冷霜瘦瘦的已经被打红的手掌。直到打了三十下，她终于停下来，说：“算了，你少挨点。”

谢天谢地，她还是袒护冷霜的。

但冷霜的眼泪也终于滚落下来。作为优生，又那么乖巧，她此前从未受过处罚，进办公室也绝不会是因为犯错误。可因为我，她被罚蛙跳，成绩下降，现在还要被打手心。

我好恨我自己。

老张一口咬定我们在一起，冷霜哭着否认。老张不信，说要请家长，我急了，恨不得给她跪下：“张老师，我们真的没有在一起，从头到尾都只是我单方面喜欢冷霜，她一直拒绝我，根本理都不理我，你要请也别请她的家长，她是无辜的。”

“是这样吗？”老张看着冷霜。

但她只是哭，却不说话。

傻丫头，你倒是说话啊，把一切都推到我头上不就好了？再说你本来就是无辜的，从始至终，本来就只是我在唱独角戏。

大概是我成绩进步起了一些作用，老张最后没有请家长，也暂时相信了我们没有在一起。

但我们的座位却被调开了。

冷霜被换到了第一排正中间，我和她之间，从此隔着四排五列的距离。

其实并没有多远，再远能远到哪里去呢，这个教室总共才多大？

可为什么，我却觉得，我们分隔了一整个天涯海角呢？

5.再把我最好的爱给你

后来，冷霜再也没有跟我主动说过话。也许是想太多，但我觉得她比以前更孤僻了，她身边，除了黎雯雯，几乎没有别的朋友，而黎雯雯跟代柯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多，所以她也就越来越孤独。

庆幸的是，她在高三阶段终于稳坐第一名的位置，再也没有跌下来过。

而我，也比从前勤奋了很多，不再吊儿郎当，成绩大概能稳在前十名左右。我们之间，始终隔着四排五列的距离，而在成绩单上，我们的名字，也永远隔着至少九个名字的距离。

父母很为我的勤奋感到欣慰，但我时常觉得沮丧，我天性懒散，就算比从前勤奋很多，跟其他人比起来，也根本算不得什么。其实我很想消除我和冷霜之间那九个名字的距离，我想让我的名字每一次都紧紧挨着她的名字，这样，将来考大学的时候，我才有底气报考她想考的大学，才有机会继续留在她身边。

哪怕只是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但只要能守在她身边就好。

可我到底还是太不争气，明明知道自己的问题在哪里，却无法改进。

高考前，不知道为什么，冷霜时常缺席，后来干脆把书都搬走，据说是要回家复习。她大概是压力太大了吧，希望在家复习，能让她稍微放松些。

7号那天早上，全班在考场门口集合时，我见到她，她神情疲惫，很憔悴的样子。

我没忍住，还是走上去对她说：“加油。”

她看着我，露出一个疲惫的微笑，说：“嗯，加油。”

她有多久没对我笑了？只是那样一个笑容，也足以让我的心情变得很好。

8号早上，全班集合时，冷霜没来。我不放心，一直等在门口，直到进考场了，才终于见到她匆忙赶来。她的眼睛很肿，头发也有些乱，像是哭过了。

“怎么了？”我走上前去问她。

“没事。”她勉强笑笑，说话还带着浓浓的鼻音。

她这副样子太让人心疼了，我忍不住伸手拍拍她的肩膀：“加油，天大的事也等今天考完了再说。”

“嗯。”她点点头，匆匆进了考室。

我没想到，那便是我们高中生涯最后一次见面。第二天，我才从班级群里听说，最后一场文综，冷霜缺考。

我求了好多天，打电话、发短信、发QQ消息，最后守在黎雯雯家门口几乎快哭出来，她才肯将冷霜的事情告诉我。

她说，冷霜特地叮嘱过她，不要将她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尤其是我。她那样骄傲的人，大概是不愿意被同情吧。

傻瓜，被同情又怎么样？遇到事情说出来，让大家帮忙，总好过一个人扛吧？傻瓜，你为什么这么傻？傻得让我好心疼。

冷霜的父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抛弃了她和她的妈妈，她的妈妈身体不太好，靠打零工养活两个人，所以冷霜从小就很懂事很听话，学习也很努力，一心想要考个好大学，将来找个好工作，让妈妈过上好的生活。

高考前，冷霜的妈妈突然生病住院，冷霜学习之余还要去医院照顾妈妈，最后索性把书都搬到了医院。

但命运就是这么残酷，高考前一天，冷霜的妈妈进了重症监护室。虽然她妈妈之前跟她讲过，无论如何也要把考试考完，甚至威胁她，如果她因为妈妈的病而影响考试，她妈妈就再也不会原谅她。但8号那天，她妈妈病危，冷霜到底还是放弃了最后一科考试，守在了医院里。

人类是如此渺小，面对命运的无常，毫无反抗的能力。

无论有多不甘心，冷霜还是选择了守在妈妈身边，因为她觉得，考试可以再考，但万一妈妈有事，这个遗憾此生都无法弥补。

黎雯雯知道的只有这么多，因为后来，冷霜连跟她的联系也断掉了。没有人知道她在哪里，没有人知道她身上又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一年后，她给黎雯雯QQ留言，黎雯雯才安排我们见了一面。

我考上了冷霜想考的那所医科大学，念了她想念的专业。我算是替她完成梦想了吗？我不敢说，因为，她的梦想应该由她自己来完成。

可我们都不知道的是，冷霜的梦想，早就已经变了。

在重症监护室拖了二十多天，她妈妈终于还是去世了，留给冷霜的，是欠医院的一大笔钱。冷霜不愿意卖掉家里的旧房子，于是开始找工作，赚钱还债。她只有高中学历，能找到什么好工作？无非是靠体力和时间挨下去罢了。

但这一切，她都没有告诉任何人。她给黎雯雯留言，只是想问问她过得好不好，问问同学们过得好不好。

我一厢情愿地认为，她所指的同学们，应该包括我。

黎雯雯约她在母校门口的奶茶店见面，我也去了。一年没见，她似乎没有太大改变，还是当初那个无辜又无害的小栀子花的模样。但她似乎又变了，眼神里少了些许哀愁，多了一些麻木。

我们对坐了很久，竟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后来还是我开口了，我说：“H医大的校园挺美，你什么时候有空，可以来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呢，看了反而徒增伤感。不属于我的东西，我就不去想它，这样反而好过些。”冷霜淡淡地说。

我觉得自己很愚蠢，想了半天，又说：“你现在在哪里？做什么？还会上学吗？”

“我挺好的。将来没这么忙了，可能会去参加成人自考吧。”

“你成绩那么好，一定没问题的。”我急忙说，似乎想安慰她。

“成绩好有什么用？”她轻笑着说。

那笑容太苦，刺得我眼睛生疼。

最后还是她先提出要离开，我要求交换电话号码，她拒绝了：“不是有QQ吗？我偶尔也会上QQ的，有事就给我留言吧。”

我和黎雯雯送她上了公交车，车门关闭前，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突然犯傻般地对她说：“等我，我一定会努力奋斗。我发誓，这辈子再也不让你吃苦。”

她回头看着我，突然笑了，笑得泪花点点：“傻瓜。”

这便是她对我讲的最后一句话。后来的日子里，她的QQ头像从来没有亮起过，无论我给她留多少言，无论我说什么，她的QQ都像一个黑洞，吞噬所有，从不回应。

但我不相信这就是我们的结局。我一直很努力，我的专业成绩是全系最好的，我年年拿奖学金，我还做了很多兼职，积累社会经验，也存下一些钱。

无论多辛苦，一想到她可能也在辛苦地工作，我便觉得自己没资格喊累。

我要等她，一直等到她肯回应我。我希望等她回头看我的那天，我是配得上她的目光的，我是有资格给她幸福的。

6.不打扰，是我的温柔

但我没想到的是，时间一直向前，世界不会等我，天地之间，只有我一直站在原地，而她，早已经奔向没有我的未来了。

冷霜，你过得好吗？我好想你。

我有好多话想对她说，可看见她和那个男生紧紧相扣的双手，我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曾经无数次想过她的境况，唯独不敢去想，如果她身边已经有了一个守护她的人了，我该怎么办。

看他们的样子，至少经济上不是很宽裕，他对她好吗？他能给她幸福的生活吗？他会保护她吗？如果她觉得不幸福，我还有资格去争取她吗？

我像个跟踪狂，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身后，直到他们结账。他们付钱离开了，我却还站在一大排牛奶后面发呆。

无论幸不幸福，这都是她自己选择的生活吧。既然她做出了选择，我就应该尊重她。她没有选择我，我又有什么资格怀疑她不幸福呢？

何况，我没必要自欺欺人，其实我能看出来，她是幸福的。

不过是逛超市，他却把她逗笑了好多次。她那种笑容，是我以前从来没见过的，带着一丝甜蜜、一丝幸福，以及一些因为在公众面前太亲密而隐隐流露出来的害羞。

那是我从来没见过的冷霜。

也是我此生，永远都无法拥有的冷霜。

我曾经见证了她的年少时光，我曾经拥有过与她同桌、与她同班的日子，我拥有过她的眼泪、她的哀愁，我参与过她青涩的过去，却，再也不能拥有她的未来。

我没有再跟上去。我想，我能为她做的事如此之少，这一次，不打扰，便是我最后的温柔了吧。

编辑/眸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