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痛

2015-08-12 22:42崔益稳
延河 2015年4期
关键词:含泪德令哈荞麦

崔益稳

荞麦枕

老家亲人捎来的香喷喷炸药包

从此我在三尺大床上炸失眠的碉堡

枕芯上四平八稳的婚姻窸窸窣窣

重新打退到荞麦花丛下的爱情

我变为一台日夜驰骋的新型脱粒机

吃城市的肉吐乡村的壳

挺进德令哈

路牌把文字和夜色一起收紧

向西向西,德令哈还剩300公里

从青海湖边每向西若干公里

身体和灵魂一起有规则抖着降温

虽然声情并茂地模仿朗读——

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只想你

我知道梳妆的姐姐不爱德令哈

但姐姐一直在另一片夜色掩护下

和我一样在赶往德令哈的路上

我已经不爱这个人类煽情的夜晚

这个夜晚的文字已被雪粒稀释

姐姐是个旧烂不堪的形容词

面对踏波而来的德令哈

大凡诗人唯有哈哈哈,哈哈哈

在心底将自己毙三次

模仿喊魂

儿时魂丢了,惊厥发烧

母亲声声呼唤

全村的祖宗都被惊扰

一碗水三双筷子

撑稳我羸弱的童年

河塘与乡路的背面

老魂新魂来来往往

如今母亲追随祖先去了

失去的魂一不注意变成鬼

那些鬼城取代了朴实的村庄

乡亲们变成鬼人

则闲庭信步云端高楼

灯红酒绿间挥舞的筷子

疯狂比画失衡的生活节奏

母亲,您不回应

我总是心慌

要杀死所剩无几的亲人

最好的方式

就是模仿您喊魂

狼牙吊坠

狼牙暖暖倒挂

再贫瘠的胸脯也产生荒原意味

温柔心跳隐隐化为咚咚战鼓

坚硬得吓人尖锐得可人的牙

该由多少血肉滋润而成

一个家族的血统压住我的心跳

我发福的身躯堪比松动蛀牙

在年岁思辨的牙床上越来越贱

妙手将吊坠金属扣件解掉

换一根麻绳或钢筋拴紧狼牙

在“狼来了”的老掉牙寓言里

我借酒拣掉满地说谎的牙齿

风筝与春天孰轻孰重

春天重,怎压不住风筝往高处蹿

风筝轻,怎老是表演倒栽葱

脚板着地我们牢牢牵住风筝

又是什么死死牵住我们

风筝与春天谁轻谁重

逝去的亲人大概说了算

在春天光鲜一面不知轻重放风筝

不在乎重量,而在乎姿势

活脱脱表现非光鲜的一面

比如用生表现死,飞翔表现停滞

坟墓升上天空,与云堆在一起

我在亲人的遗骨和血间奔跑

飘起来,然后才能失重

含泪种荞麦的人

秋凉起,种荞麦添棉衣

母亲念叨的这句话是毒,我中毒颇深

微凉方起,我总手忙脚乱添衣服

一再忽视自己想方设法从体内加温

微凉渐浓,草们花们昆虫们离死渐近

疯狂拔节啊绽放啊嚎叫啊

好比一个政党对一批政党的无情攻击

痴心妄想,争相统治貌似繁芜的秋天和人

胖也好瘦也罢,月亮愈像半空中的吊死鬼

星星隐约,遥望死鱼冒泡泡

放低它们该多妙,好借灼灼银辉取暖

可我找不到勒紧它们的绳及绳扣

微凉刺骨,我在地上母亲在地下概莫能外

微凉覆盖冬之前,我唯有死心塌地种荞麦

一场雪覆盖,神仙也难辨老洞还是新穴

即将枯萎的花们草们,明春定给母亲添新衣

微凉之秋,心微微凉

我仅仅是,一直是,做个含泪种荞麦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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