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雪红++奉公
摘要:农户低诚信度背后隐藏的不仅是市场波动中理性经济人的行为逻辑,更是在城市化、现代化大背景下农户遭遇了家庭结构巨变、土地流失后,多种资本匮乏导致的生存第一、生计惶恐、对外抗争、成本计算等与其生计状况紧密关联的行为逻辑,是其家庭生计的综合性表现。
关键词:食品生产;食品安全;农户生计;失信行为;奶业;诚信;交易成本;土地流转
中图分类号:F30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2101(2015)05-0105-05
一、问题的提出
“食为民天,有食斯有民”,安全的食物供给体系乃一国之本。除有效的制度安排外,食品生产主体的诚信也是食品安全的重要保障。然而,一段时期以来,我国的食品安全问题已日益凸显。以我国乳品行业为例,从2004年安徽阜阳查处的劣质奶粉,至2008年三鹿奶粉牵涉出的一系列三聚氰胺事件,再到2011年蒙牛液态乳被爆黄曲霉毒素超标等,这些关乎生命健康领域内严重背离诚信的行为,引起了公众的普遍焦虑、愤怒和恐慌,成为食品安全领域公共认知的焦点问题。随之,有关食品安全领域诚信问题也成为学术界研究的热点。食品企业作为直接影响食品安全水平的生产主体,其诚信也成为食品安全领域研究的首要问题。陶琳(2013)指出,企业诚信失范已经造成了各种社会成本付出,其中包括经济、健康、生命、道德等各方面重大而深刻的价值牺牲,直至形成综合性灾难而影响社会稳定[1]。然而,在现实条件下,食品企业要在生产经营中重视食品安全、恪守诚信,就意味着须付出更多生产成本、压缩其利润空间,因而诚信经营并不是企业的必然选择。王常伟(2013)依据对目前我国现实状况的分析指出,由于信息的不对称和食品安全信任品的属性,消费者很难对食品安全状况进行充分识别,对食品企业诚信的判断只能通过企业声誉和第三方特别是政府的介入来实现。而现阶段我国政府的监管效能以及对失信食品企业的惩罚力度都不足以保障食品企业将诚信经营作为一种理性的选择。相反,当整个产业链上游的种植养殖等环节诚信缺失、食品原材料质量安全存在问题、食品企业要付出更加高昂的控制成本保证食品质量安全时,失信成为我国食品企业常见的理性选择[2]。可见,企业诚信不止是企业的一种道义行为,更与制度建设和整个行业乃至社会的诚信环境有着密切的关联。而农户作为食品产业链初始环节的生产主体,其诚信行为对食品安全水平、甚至对企业的诚信选择都有着不可忽视的影响。农户的诚信选择直接或间接关系到产品的质量安全。
已有关于农户诚信问题的研究,一类是对于生产领域内农户失信行为的解释,如刘凤芹(2003)采用不完全合约理论来解释企业和农户之间农产品销售合约的高违约率现象,认为合约的不完全性暗含了合约纠纷或违约契机,而机会主义、资产专有性导致敲竹杠行为的可能性、一些法定不可预见免职条款的甄别困难、规范合约条款的成本、司法活动的有限性等都是阻碍合同有效履行的因素[3]。侯守礼(2004)也从契约视角指出,由于受到产品与资产的专用性、生产规模(包括信息不对称、信誉机制、契约约束力等)、交易双方的市场力量等因素的影响,数目众多且分散的奶农普遍履约情况较差[4]。另一类是从流通领域内对农户失信行为的解释,如黄宗智(2012)认为,中国农村现今的流通关系与西方的契约和交易理论并不相符。小农户面对的问题不是由于产权不明确和法规不完全、而是由于双方权力不平等而导致的高交易成本。对小农户来说,“交易成本”的组成不是科斯看到的信息获取和契约拟订,而是由于缺乏谈判权而受人摆布的成本。当前的实际是,小农户与大商业资本(大中间商/企业)之间权力极端不平等的交易[5]。武广汉(2012)指出,农业产业化发展模式较之中间商更深地介入了生产环节,但这种订单关系违约率高,农民虽然在生产领域是自主的,却因其在收购市场上面临着凭借市场手段或非市场手段维持的垄断势力,在生产环节中所具有的自主性在流通领域中丧失了。生产和流通环节的高度分离不仅导致了理论界所说的“小农户与大市场之间的矛盾”,同时也为农民半从属于商业资本提供了可能性,导致了农民的半无产化[6]。
现有文献指出,食品安全领域内诚信失范问题不仅存在于企业,农户作为生产、流通主体,在与企业的互动关系当中,也存在失信行为,并从契约及权力等视角解释了农户失信的原因。笔者试图在此研究基础上,以河北省宁晋县农户与当地部分乳企的互动过程进行案例分析,通过对案例深度和复杂性的研究来呈现农户失信的多种因素,以农户的生计现状为视角对这一问题予以更全面的解释。
二、研究对象的选择
截至2012年,河北省奶牛存栏270万头,奶类产量478万吨,居全国奶牛存栏和奶类产量前3位,是华北地区和全国奶业发展的重点省份。位于该省份三大主产区之一中南部产区的宁晋县,隶属河北省邢台市,辖14个乡镇、1个省级开发区和1个省级工业聚集区,346个行政村,总面积1 046平方公里,总人口73万。宁晋县农业基础较好,年产粮食70万吨,形成了奶牛业、粮食加工业和蔬菜种植业“三条龙型经济”,截至2014年10月,宁晋县和大曹庄管理区现存栏奶牛5.86万余头,年产鲜奶50多万吨,是河北省奶牛养殖大县之一,生产的生鲜乳主要交往君乐宝、三元、伊利、蒙牛、完达山、光明等乳品加工企业。
笔者从生计资本视角出发,在当地与乳品企业产生互动的几类农户中各选取一例,从不同互动环节观察农户的生计行为,对其失信表现结合自身的生计状况进行分析,探讨食品生产链条的失信行为逻辑,并尝试论证,这种失信表现并非是农户的道德问题,而是与其生计和在生产低端环节的弱结构性地位所致。
其中,第一类农户家庭普遍缺乏劳动力,家庭收入微薄、单一依靠种植等农业收入,家庭金融资本较为匮乏者,多与乳品企业在青贮饲料的收购环节发生互动。如甲农户,属于该地区经济困难家庭,6口之家,育有一男一女,男孩7岁,女孩13岁,男户主38岁,残疾,女户主36岁,夫妻二人与男方父母共同居住。家庭以务农为主,主要种植玉米小麦等粮食作物,女户主在农业生产淡季在村口摆摊营生。endprint
第二类农户为自然资本稀缺者,普遍将土地大半或全数流转出去,多与当地乳品企业在土地租赁环节发生互动关系,如乙农户,属于本地区经济普通的家庭,男女户主均75岁,与大儿子儿媳、小儿子及4岁的孙子(大儿子的孩子)组成6口之家。家中土地全部流转给出去,依靠儿子儿媳打工收入为生。两个老人平时与4岁的孙子一起生活。
第三类农户多数物质资本匮乏,缺少专有生产设备,或以养殖散户最终退出养殖市场,或加入当地的养殖合作社,多与乳品企业在原料奶收购环节发生互动,如丙农户,属于本地区经济困难家庭。两口之家,男户主55岁、其妻52岁。该农户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养牛,养殖规模低于10头,曾为当地某企业供奶数年,加入过奶牛养殖小区,但目前已经退出养殖市场。家庭收入靠老两口农业耕作与女儿贴补。
第四类农户家庭收入以非农业收入为主,多为外出打工或为本地企业劳动雇佣所得,而与当地乳品企业在劳动雇佣环节发生互动关系的农户多数缺乏核心技能,劳动力市场竞争优势不明显,如丁农户,属于本地区经济状况较为富足的家庭,5口之家,两个儿子在外省打工,留下23岁的小儿子在家照顾父母并在当地某一乳企包装车间做临时工人。
三、乳品生产中农户的失信表现
乳品生产中,农户与企业之间有着密切的互动关系,包括饲料收购、土地使用(包括土地租用和粪污消纳)、奶源供给、生产雇佣等多个方面。农户在与乳品企业的互动关系中,失信现象时有发生,其表现方式包括:
(一)饲料收购环节中的欺骗行为
乳品企业和农户在饲料收购环节发生的互动主要体现在粗饲料的供给上,以青贮饲料为主,如农作物秸秆等。其互动关系以购销合同、订单农业为代表。多数乳品企业由于没有足够的土地资源和经济能力自给青贮饲料,为了满足养殖奶牛的饲料供给,不得不大力依赖周边农户。二者多采用订单农业的合作方式,即企业与农户双方签订书面协议,由企业提供给农户玉米种子,并支付农户一定的播种费用,以协议价来收购周边农户的玉米秸秆。然而,规范的书面协议无法对农户产生事实和法律的约束,当玉米秸秆的市场价格高于合约价格时,农户会隐瞒产量,减少上交给企业的履约数量;当市场价格低于合约价格时,农户便会虚报产量,将邻里亲戚未签约的玉米秸秆一并拉来上交,更有甚者会去市场购买秸秆,赚取协议与市场的差价。一旦出现违约问题,鉴于违约人数众多,产量核实困难,法院裁定也难以维持公允,只能依靠政府部门的协调。农户的行为被识破后便会装傻卖呆,政府便就势以农户的素质为由协调企业最终做出让步。另外,农户在上交的玉米秸秆中会夹杂其他物质来增加重量以获取更大的经济利益。部分农户会在上交的青贮饲料中夹杂青草,甚至有农户会每隔一层秸秆加进一层干土,除导致本车饲料无法使用外,其他车的饲料也因此受到污染。青干草的收购中,还有许多农户在草料中掺杂石头,因为不便拆车检查,企业只能在卸货堆积成垛时将大量的石块拣出。
以甲农户为例,该农户曾参与过当地乳企的订单农业,由于家庭生活困难,和乳企的玉米秸秆交易是甲农户的主要收入来源之一。甲农户的生计资本中,金融资本最为匮乏,以当地一吨玉米秸秆300元左右的收购价格计算,多出一吨玉米秸秆的收入便等于多出甲农户一家人近半个月的支出。为了尽可能地增加家庭收入,甲农户经常冒险在上交的玉米秸秆里掺杂杂草、少量泥土和小石块。
(二)土地使用环节的敲竹杠行为
土地使用环节中,企业和农户的互动体现在两个大的方面,一是标准化规模养殖场的土地租赁环节,二是包括粪污排出、有机肥消纳等的粪污处理环节。农户依仗其土地资源以及企业对土地的硬性需求,会提出各种条件并不断升级。首先,土地租赁方面,由于规模化养殖场占地面积广,农户人均土地占有面积小,因而土地的租用涉及到众多农户,百余亩土地的筹集过程十分困难。企业与当地农户会根据各自土地的具体情况签订不同年限的租用协议,随着粮食价格等经济情势变更,双方也会依据协议修改土地租金,但很多农户仍不断单方面提升租金,如果无法满足其提出的条件,就会通过村组织或聚众等方式给企业施加压力。另外,现有技术条件下,养殖场的粪污消纳仍需以土地作为保障。在早期的沼气项目实施过程中,沼液收集池的建造需要土地,在没有土地保障的情况下,企业只能和周边农户协商在天旱时用沼液浇地,双方经常因此发生冲突。规模化养殖场的专有性资产投入,决定了企业和当地农户在土地使用环节的博弈中,考虑到更大的风险与损失,则更容易做出让步。
以农户乙为例,2007年乙农户与当地某乳企以每年600元/亩的价格签订了10年协议。乙农户一家将全部所有的土地流转出去后,便依靠儿子儿媳在城里打工所得营生。在土地流转出去之前,一家人的生存口粮有基本保障,而土地流转出去之后,现有的吃穿用度都需要经济花费,土地租金带给这个家庭的利益极少。7年前的协议约定的土地租金已经远远落后于物价的上涨,为此,乙农户参与过多次村民集会,通过村组织和企业协商提高租金。
(三)奶源供给环节的不守协议行为
2008年的三聚氰胺事件,集中暴露出“奶农—奶站—乳企”这种产业化经营模式存在的种种弊端,推进标准化规模养殖成为我国奶业可持续发展的必然选择。然而,在土地资源紧张、环境保护压力巨大的情况下,不考虑地域特征一味建设奶牛养殖小区和规模化牧场,违背了客观发展的规律[7]。另外,我国乳品消费量与乳企的加工能力都在急剧上升,高昂的养殖成本与不合理的原料奶价格都成为乳品企业奶源自给自足的制约因素。企业与养殖小区、私营牧场、规模养殖户等的原料奶收购协议仍是补足奶源需求的有效途径。奶业发展初期,散户在与企业奶源收购的互动中,掺杂使假现象时有发生,如,最初在鲜牛乳中加水,后来为了不降低原料奶密度加盐水、牛尿、污水,再到后来添加乳清粉。早期受到设备的限制,收奶员现场只能简单检测到色泽、香味、酸度等感官可测的指标,其他蛋白脂肪等指标需要到实验室再进行检测,掺杂乳清粉的原料奶在感官上虽然有些发青,但完全符合测试指标要求,单凭感官无法判定。奶源稀缺时,企业会出于各种原因降低收购标准。某些原料奶密度、蛋白等指标经企业检测发现不符合要求时,企业仍会低价收购,在加工环节通过闪蒸后去除水分等。在散户逐渐退出养殖后,企业收购原料奶的对象以协议牧场、奶牛合作社等为主,协议双方都有不守合约的可能,当奶源紧缺时,企业间哄抢奶源的竞争仍使奶源出售方有更大的违约可能性,企业不能做到优质优价或者其他企业给出更高价格时,这些合作社或规模养殖户便会将原料奶转卖他家;奶源过剩时,乳企又会以各种理由迫使奶站停业,合同无法起到实质的约束作用。endprint
如丙农户,早在20世纪90年代开始养殖奶牛,与多个乳企有过长期的原料奶购销关系。最初将产出的牛奶交给企业设立的奶站,为了符合收购牛奶的标准,丙农户在上交的牛奶中搀兑过盐水、牛尿等。后期丙农户参加了某乳企建设的奶牛小区,该企业要求农户使用他们提供的冻精、配料或者配方,意图实现统一育种、配料、挤奶。但对农户来讲,由于养殖奶牛利润微薄,原料奶的价钱又卖不上去,他们没钱做也不愿意做。丙农户于2009年退出了奶牛养殖市场,从此家庭经济状况急转直下,主要靠农业耕作为生。
(四)生产雇佣环节的懒惰怠工行为
乳品企业受制于奶源和环境保护的强制要求,一般会选址在具备养殖条件、远离城区的地方,加之乳品生产是一个劳动力密集型行业,因而大多数乳品企业存在招工难、人员流动性大的问题。当地乳品企业想要招聘到具备高学历和专业知识的检验检测等技术人员难度很大。只能降低招聘门槛,从企业内部提拔文化程度虽低、但自身管控能力和责任心较强的员工,再通过企业自己内部培训和派出学习使员工达到上岗要求。这样一来,企业人员结构以本地农户为主,培养一个专业人才的成本较高。一些农户通过招工进入企业时对行业一无所知,经过企业培养具备市场竞争优势后,便会提出加薪升职等各方面要求,导致企业受制于核心技术人员。除了技术人员,车间工人的招聘也非常困难。满足学历和能力要求的人员不愿意来边远地区工作,因而生产线上的工人多为本地人,甚至有很大一部分是半农半工,稳定性差且很难管理。大多数农户对企业没有归属感和忠诚度可言,在生产过程中,很难严格执行企业的生产要求,监管稍有疏忽便会偷懒怠工,特别是青年工人更加自由散漫,拒绝加班、任意跳槽。
如丁农户,在农耕之余,去当地某乳企的包装车间工作,本着打零工的态度,丁农户表示,对于该企业的加班要求、操作标准、考核制度等感觉厌烦。由于要打理农田、照顾父母,丁农户才选择留在本地,但田间耕作其实主要依靠父母,他以打零工为主,一般会以收入为选择企业的第一考虑因素。
四、农户现有生计状况下失信的行为逻辑
诚信是特定社会制度下一种特定的社会规则,是一种道德要求,伦理自觉。本质而言,道德是人类生存方式的实践理性标示,即指导人们在生活实际中追寻生存之价值意义的理性[8]。因而,这种建立在对现实世界的认识与价值判断基础之上的个体道德选择,不可避免地会受到其生存现状的影响。
(一)家庭结构变动时生存第一
城市化背景下,农村劳动力大规模流出乡村后,农村的家庭结构随之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包括家庭规模缩小、人口减少,残缺家庭增加,很多家庭从户籍登记情况看,属于核心家庭或主干家庭,但按照常住实际情况,却属于“空巢”家庭或鳏寡家庭,平时在农村居住的基本只剩下“两端人口”(老人与小孩)[9]。缺乏劳动力,家庭收入匮乏,没有任何投资,解决最低的生存需求是整个家庭的最高目标。对于这类家庭来讲,其生产目的就是为了满足家庭的最低消费需求。由于与企业发生购销关系的收入一般要略高于农业耕作,因此,对于居住在企业周边、金融资本匮乏、家庭贫困且再无其他收入途径的农户来说,和当地企业的合作是他们维持家庭最低生存需求的主要途径。但是实际上,这些微薄的收入也难以维持生计,于是农户只好铤而走险,本着多得一分是一分的心理去和企业博弈。农户在冒险增加生计资本的同时,也会考虑到不去破坏与企业的合作关系,所以他们只是采取一些小策略,在被企业识破后即装呆卖傻以获得企业的谅解。另一方面,企业由于无法保障饲料的自给自足,需要大力依赖周边农户,对农户这些难以监管、不太过分的小策略便采取了默默容忍的态度。可见,农户在金融资本严重匮乏的前提下,所做出的失信行为,无论从其因此增加的收入数量,还是采取的手段上,都只是竭力谋求家庭最低生存需求的一种策略。
(二)土地流转后生计惶恐
土地流转是农村现代化发展的重要部分,在大量农民对土地提供生活保障的依赖性有余而对土地实现收益增量的期望性不足时,外出打工成为各地农民愿意土地流出的主要原因[10]。大量农户失去了祖辈赖以生存的土地资源,家庭收入全部依靠非农业收入,如打工、补贴、救济等途径来实现,尽管目前的经济收入与他们持续农业耕作的收入持平甚至大多数时候远远高于农业收入,但不断增长的家庭支出却使得这些农户对日后的生计充满了惶恐。仅仅满足眼下的生计支出,不能消除他们对于将来可能会被劳动力市场淘汰的担忧,不能让他们放弃考虑娶妻嫁女、绵延子嗣、供子孙辈读书的长远规划,更不能消除市场经济带给他们的那种任何生存项目都需要金钱支出的惶恐。土地流转带给农户的短期利益远远低于农户对于土地的长期期望,当外界的经济情势变更,农户的这种生计惶恐也会随之加剧。而此时,采用一切可以做到的方式向占据他们土地的主体索要更多的经济利益、集体对抗法律协议的约束,对农户来讲无关乎诚信,只关乎他们失去最珍视的土地资源后对未来生计的惶恐。
(三)社会资本匮乏时的对外抗争
社会资本通过监督机制(一个相对封闭、稳定的关系网络中成员的压力)、声誉机制、惩罚机制以及激励功能(社会资本可以给个体带来期望收益、获得更多的网络内外资源)对农户的信用行为产生影响[11]。当社会资本匮乏时,在和企业的各个互动环节中,农户囿于自身的社会关系,对企业产生强烈依赖,由于我国乳品生存链条上利益分配不合理、农户社会资本缺乏、谈判能力低下,其往往处于被动的、利益空间受挤压的不平等权力机构之中。按照斯科特的“道义小农”模型,乡村社区是具有高度集体认同感的内聚型的共同体,农户将企业和自身群体做了内外有别的显著划分。这些农户因此结成一个生存的同盟,有着约定俗成的对抗企业、以赚取更多生计资本的规则。农户间相互信任、效仿、庇护,农户对企业则存在严重的对立、不信任和隐瞒、欺诈、毁约。这些都源于农户社会资本缺乏,处于与企业信息、利益不平等的权力结构下,对外抗争的一种行为逻辑。同时,当其社会资本缺乏时,无法意识到社会资本的重要性且社会资本的丢失对其造成的损害较小,因而便陷入了一个贫者恒贫的恶性循环。endprint
(四)市场波动中的成本计算
食品具备信任品的特征,信息不对称导致了市场的完全失灵。当搜寻成本过高、责任产权不明晰时,违信的获利便高于守信的获利。制度经济学在对人的行为假定中,一个最基本的假定就是人的行为的机会主义倾向。而机会主义行为产生的动机是成本收益比。任何理性经济人都会追求自身利益最大化和成本最小化。经济主体是否守信,当然依赖于其道德品质,但更主要的是取决于在既有的制度框架下对自己成本收益的理性预期[12]。家庭资产的缺乏,使得诚实守信的成本更加高昂。如在原奶供给环节要求农户按照企业要求的饲喂、养殖、挤奶方式生产,就需要支出他们本已匮乏的物质、金融、人力等资本。而我国食品产业链条的利益分配,绝大部分利润集中在零售环节,其次是加工企业,初始的农产品生产环节利润率最低。在这样高投入、低收益的畸形分配制度下,要求奶农承担高昂的守信成本,这并不符合小农“安全第一”的生存逻辑。而且,大多数农户家庭资产中缺乏用于生产的农业器械,生活配置也非常简单。正因为其生产专用性投资小于企业,便不会像企业那样一旦发生产品质量问题就须付出巨大的失信成本。相反,农户失信影响面小、机会成本低。这样一来,在物质资本有限、守信成本过高时,通过欺骗、违约、敲竹杠等失信行为来追求短期收益就成为农户的理性选择。
五、结语
我国是农业人口占绝大多数的农业大国,农户总数约2.4亿户,现阶段、甚至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农户都占据着食品生产链的重要位置,其诚信水平直接或间接的影响着我国的食品安全水平。农户在与当地企业的互动关系中有时选择失信行为,除了在市场波动中经济和道德的解释视角外,更重要的是在城市化、现代化大背景下农户遭遇家庭结构巨变、土地流失后,在食品生产链条中处于利益最末端时农户家庭生计的综合性表现。这些行为呈现出了符合其生计现状的、包括生存第一、生计惶恐、对外抗争、成本计算等特有的逻辑。在发展主义、市场主义话语的主宰下,自律性的市场要求社会服膺于市场,市场规则和经济发展主导了市场主体的政治、宗教、社会关系、道德等所有选择。“这就是何以市场对经济体制的控制会对整个社会整体产生决定性的影响,即视社会为市场的附属品,将社会关系嵌含于经济体制中,而非将经济行为嵌含在社会关系里。”[13]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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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校对:张增强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