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川
第一章·汉水之脉在风吹日晒中逐渐水落石出
文明,历经刀耕火种与马革裹尸,当多年以后镰锄和火炮握手言和,弓弩与扁担称兄道弟。此时,开花的不仅局限于植物。
有时你喊她“人间”,像是一个亘古流传的信仰;有时是五丁关隘,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有时是文学,关乎蜀道的命运,触及到诗歌便点到为止;有时或佛或道,真假难辨,倘若你张口结舌,此生即会逝水东流。
流不走的便是骨头,舍利,灵魂……是水草环抱的肉体,誓言,星宿;是高祖立国为邦的天汉,朝堂,宗族和华夏;以及孔明六出岐山铮铮作响的军令……
是一个人古老而又荒芜的国度,生不逢时,死不瞑目。每每想起,天涯就在眼前,仅仅隔着一道突兀的朱门,既看得见也、也摸得着。
沉重的时代仍在栈道上游走,此路年久失修,早已无法暗度陈仓。
唯有三军将士的呐喊声白如浪花,前赴后继奔涌而去。清水濯洗着他们根深蒂固的乡音,就像是濯洗着玉带河散落的鹅卵石,剔除棱角后,他们的名字轻如鸿毛,直至最终被流水洗得褶皱发白,成为一具丢失灵魂的空壳。
就连死,也始终干干净净。
多少年逝去,历经宦海沉浮的江山社稷,现在又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天地辽阔,滔滔江水无言以对。她的流动,只信奉轮回、重生、永恒与宿命,仿佛每条这样的河都遵循着历史轨迹,以至于每一次的重逢都为海洋的孤独留下了肉体,并带走了灵魂。
第二章·从汉江源顺流而下探寻摩崖石刻上的印迹
汉字在悬崖边燃烧,舞蹈,低诉,再造仓颉。
阳光和雨露使他们那颗僵硬的石心变得蓬松,甚至清晰可见头顶苍天的野草,将每一缕根须都伸进了汉字的心底。但他本身的意义并没被当做养分汲走,相反的是,他们见证了这群没经度化的野草,如何在疾风面前垂下高耸的头颅。
失传千年的言语成为江水的献祭,引得白鹭与朱鹮竞相啄食,而激起的涟漪波迅速及到摩崖,碰撞加剧了米粒般大小的疼痛。
这样的疼痛是体无完肤的,是一种死去捍卫着另一种活着,是佛陀、寺庙、经卷,胜过于超度、祈祷、焚香……必须用窥见来命名遗留在石崖上的字迹。恰似我们窥见了自己的全部,就像从过去辗转到现在,首先立足的便是命。
黑白相间,譬如日月,由此过渡到阴阳、虚实、有无……
如果拓片能够解放碑文囚禁的灵魂,那么又何必把这带着历史厚度的山崖一刀劈开,让那些面目全非的字迹在铁牢中望穿秋水。
这显然是不公平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月亮扶着山崖,荒草扶着坟墓,若隐若现的字迹扶着闪烁的星辰。就像是历经战乱的勇士,肌骨上的凿痕历经王朝更迭,仍旧义无反顾地坚守着这种斑驳。
而纵观此地,唯有江水悠悠,沉沉浮浮,将那些长在崖壁上的字迹淹死胃腹。我们蹲下身来,一口气喝干了玉带河,喝到最后只能学蝉,饮露止渴,却苦于没有一身金蝉脱壳之计,让那些濒临死去的岁月,以死的名义再次活下去。
第三章·站在清明山顶遥看玉带河的春夏秋冬
春,小心翼翼翻弄着几片香樟叶,此时魂魄尚是冰的,在太阳的抚摸下慢慢松开锁合的眼睑。薄如蝉翼的呼吸则依次藏身于树梢、草坪、河岸和山谷。
敢于拒绝北风的继续深入,漠不关心最后一场大雪的去处。为每一株探头望风的植物将这牢底坐穿,忍受着倒春寒的折磨。
其实很多时候,我宁愿对着河流撒谎,也不愿为一滴水而辗转反侧。
夏,浑浊,沉重,混合着浓重的鱼腥味。
开口说话时习惯拖着长长的鼻音。当然,也有过大悲大喜和大彻大悟,有过天堂、地域,丰腴、枯槁。两种极致生活使她神情紊乱,经常被生活逼得大汗淋漓,直到后来走投无路,唯有将人生中的每条坎坷都还原成瀑布。
跳下去之后,再没有举足轻重的东西可以浮出水面。让这颗心,沿着漩涡缓慢沉下去,比潭渊还深的地方,从此便唤做人间。
秋,削去皮肉之苦,剩下的甜含在嘴里。怕化,所以一直不敢吞云吐雾。
这种脆弱毫无节制,也无章法可言,唯一能够分辨的就是残渣。青年时期的爱情、理想和信念,现在水分尽失。犹如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我只得抱紧瑟瑟发抖的身体,就像一根劫后余生的玉米杆,面对秋风的利诱,尽可能做到坐怀不乱。
冬,带走单薄的温暖,后来落草为寇,与这个世界仅隔着一场暴雪(无关风花雪月、人情凉薄)。大地与森林率先入睡,醒着的是火,一段白发满山岗的记忆,冷的时候常常撕开自己,往疼痛深入运输着风干的木头。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