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翔的真实一面

［文／姚璐］

荣兰祥得意地笑了，他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了名片，“给用人单位的人名片，我这是第一次。”总经理意识到面前就是大名鼎鼎的蓝翔校长，立刻站起身来，“失敬失敬”，他和荣兰祥握手，让随行的下属给自己和荣兰祥拍一张合影。

一

每天晚上休息之前，蓝翔技校校长荣兰祥都要花上一个多小时，绕着学校转一圈。荣兰祥数十年如一日的习惯还有梳毫无特色的斜分头，以及每天最多睡4个小时。

这个来自河南商丘的农民创建了中国最著名的职业技术学校。2010年《纽约时报》曾将蓝翔技校视为神秘军事机构，报道称来自上海交大和蓝翔技校的黑客袭击了谷歌——这也许是第一次，蓝翔技校与中国内地排名前十的“985高校”上海交大并列。

十多年来各地方卫视反复播放“蓝翔”的广告。最新一版广告片中，航拍镜头掠过6000名学生组成的方阵和布满大型工程器械的荒地，配着恢弘的交响乐，学生们与“蓝翔”代言人唐国强高声朗诵：“挖掘机技术哪家强？中国山东找蓝翔”。

16岁的安徽少年郭幸福正是在一次百无聊赖的转台中看到了“蓝翔”的广告。他初二辍学，操作小型挖掘机在他看来是一个不算过分辛苦的职业。每天从早上8点到下午6点，郭幸福会和其他五六个同学一起排队轮流操作一台挖掘机。在两个半月里，他们交上7000元学费，每人耗费600公升汽油，属于每个人的定量汽油用完后，这段学习生涯宣告结束。

2014年10月初，北京路政系统内部的一场职业竞赛曾经引起媒体关注，这场比赛的冠军甚至可以用挖掘机投篮。媒体强调的是，“北京举行挖掘机操作比赛，冠军非‘蓝翔’毕业”。

郭幸福听同学说起过这场比赛，“都是高级动作，太难了”。他也不认为自己需要学会使用挖掘机投篮，“学那个没啥用”。他在意的是，“蓝翔”承诺会给自己分配一份工作。挖掘机专业的学生很有可能会被分配到内蒙古、甘肃等地，那里有需要挖掘机司机的矿区，郭幸福是安徽人，但他并不在意，“分到哪儿算哪儿……可以挣钱就行了”。

“蓝翔”贯彻着荣兰祥注重经济和实惠的教育方针，高就业率是“蓝翔”的卖点之一。

二

宿舍里，学生们的被子被折成棱角分明的豆腐块，长期班学生入学要军训一个星期，每天早上6点全校学生要跑早操——军事化管理始终是荣兰祥引以为傲的管理方法。

1984年，荣兰祥创办天桥职业技术培训学校，此后几年，改革开放让城乡人口的流动越来越自由，不少农民进城谋生，许多人渴望学一门技术。当时正是军队经营第三产业的热潮，荣兰祥想要扩大规模，便和济南军区的55151部队开始合作。

天桥职业技术培训学校被部队收购，更名为55151部队职业培训学校，部队安排了一批旧营房作为校舍，抽调士官担任学校的管理人员。一个显而易见的好处是，普通民众对于部队总是格外信任。1993年来烹饪专业学习的张朝锋还记得，家里反复考量了济南的几所技校，但最终决定选择部队办的学校。毕业后他留在“蓝翔”成为一名烹饪老师。

创业初期，初中毕业的荣兰祥并不懂得如何管理一所学校，他靠的是自己吃苦肯干：下水道堵了自己掏；骑着自行车去电线杆上贴小广告；去工厂费尽口舌地招聘技术工人来当老师。但部队教会了荣兰祥一套现成的管理模式：下级绝对服从上级，每天开早会安排工作，学生不准出校园，每个学生都有一个对应编号，就像培养士兵一样训练学生。

2000年前后，国家明令禁止部队经营第三产业，“蓝翔”脱离部队，成为一家纯粹的民办学校。此时荣兰祥已经积累了足够的资本，他用十几万元一亩的价格，买下了济南市天桥区1000多亩教育用地，建成东、西、南、北、校办工厂共5个校区，“那个时间部队番号不准使用了，我们就使用了我的名字作为学校的名字”。“蓝翔”脱胎而出。

此时，对于如何管理一所拥有2万多学生的学校，荣兰祥已经胸有成竹。

“蓝翔”成为一座几近完全封闭的校园，面点专业的学生做好的馒头、包子、花卷，可以拿去学校食堂出售。学校负担学习成本，也获得收益，而学生从中学习成本核算的过程。全校所有师生，都可以到美容美发系免费理发——美容美发系省下了大量购买假发的费用，得到了实操机会……

三

离开“蓝翔”之后，王鹏飞从不主动提起自己毕业自哪里。他给自己编造了一个母校——“山东黄河学院”——“蓝翔”的确在黄河附近。“挖掘机技术哪家强？”这句广告语席卷了网络，在工地上，工人们也常用它来开玩笑。“哪家强，哪家强，”王鹏飞听到就很烦，“我觉得社会上总体说对‘蓝翔’有一种嘲笑的感觉。”

在“蓝翔”的日子对他来说并不愉快。他来自湖北农村，初中毕业没考上高中，就决定来“蓝翔”学习环境艺术设计。他的榜样是自己的表哥，一位室内设计师，一个月能挣1万多元。

他希望学习的是运用PS、CAD等软件设计并建立模型，但是最开始，他要花一两个月学习Word，这让他愤愤不平。他有强烈的求知欲，但老师只会照本宣科。他分期付款买了一台电脑，又趁周末请假去市区的书店买回几本PS教材，开始自学。

但他没有学满10个月的课程，讲到CAD高阶时，老师自己也不会，就又跳回去复习第一章的内容。他出离愤怒，离开了学校，来到北京一个负责外墙保温的工程队当资料员，画一些施工草图，整理商务文件。

王鹏飞19岁，脸上的青春痘和婴儿肥都还未退去，他在朝另一个方向努力。他报了个培训班，打算考一个工程造价员的证，如果考过了，一个月能挣8000元。为了考证，他放弃了自己的休息时间，他有点遗憾地说，自己来北京一年了，既没去过长城，也没去过故宫。

这是“蓝翔”的真实一面，王鹏飞并不是技校学生中唯一在为前途奋斗的年轻人。在很多人的印象中，技校不是混日子的嘛，来的不都是学习不好的人嘛。但是在“蓝翔”你会发现，学生的勤奋程度是超出预料的，他们对学习技能是很认真的，很有渴望的，他们渴望通过这个找一份工作。

“蓝翔”承诺学生毕业包分配，百分之百能安排工作，而且会向用人单位收取1000～3000元不等的就业费。

沙发上坐着青岛一家饭店的总经理，他正在百无聊赖地玩手机。荣兰祥走过去大声询问：“你来招什么工？”

总经理没抬眼地回答：“招厨师。”

“你知道来‘蓝翔’招工要给学校交钱吧！”“知道。”

“不是我骗你们，全国就只有我们一家学校推荐学生要收企业定金！”荣兰祥侧过头向现场记者们大声解释。

“是啊，你们是两头通吃啊。”总经理抱怨。

荣兰祥得意地笑了，他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了名片，“给用人单位的人名片，我这是第一次”。总经理意识到面前就是大名鼎鼎的“蓝翔”校长，立刻站起身来，“失敬失敬”，他和荣兰祥握手，让随行的下属给自己和荣兰祥拍一张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