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莉秋
布鲁姆的文学经典观及其在中国的影响
■文莉秋
哈罗德·布鲁姆作为一名极有原创精神和文学天赋的美国当代批评家,以“影响的焦虑”、“文学经典理论”、“浪漫主义诗学”和“创造性误读”等理论构建起其庞大复杂的理论体系,并通过其代表著作《西方正典》全面系统地阐述了他对文学经典的看法。布鲁姆文学经典观中始终贯穿着审美自主性、原创性、崇高性、陌生性和无功利性等特征,并构成其经典本体论。
布鲁姆;文学观念;文学经典
文莉秋,南昌航空大学外语学院讲师。(江西南昌 330038)
哈罗德·布鲁姆于1930年生于美国纽约,写下了《西方正典》《影响的焦虑》《误读之图》等经典名作。截至2011年,布鲁姆出版的著作有近30部,并且每一部都引起巨大的反响,获得了广泛的关注和评论。本文主要通过从整体上研究哈罗德·布鲁姆的核心文学观念,解析其经典本体论。同时,目前国内对布鲁姆的文学观念的研究已经形成一定规模,有必要对其在中国产生的影响进行梳理与研究,展开反思,观照其文学思想的内在联系。
学者吴琼在《批评、正典结构与预言》的译者序中这样说道:“布鲁姆作为一个批评家其研究主要包括诗歌批评、理论批评和宗教批评三大方面,而英国浪漫主义诗歌、后期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和犹太教的诺斯替主义与喀巴拉主义则是这些批评的主要对象。”[1](P2)总体来看,布鲁姆的学术生涯可以分为四大阶段(表1)。
表1 布鲁姆学术生涯四阶段
1988年,哈罗德·布鲁姆在其诗学论文集《影响诗学》中收录了一篇名为《批评、正典结构与预言》的文章,其中就表现出布鲁姆早期对文学经典问题的关注。六年之后,布鲁姆对文学的观点愈发清晰明确,并在于1994年出版的《西方正典》一书中进行了全面深入的阐述。当时西方学术界正处于大论争阶段,哈罗德·布鲁姆以他独特的思考视角和对抗性文学经典理论,引发学者们回归本源,重新思考。
个人主义精神是布鲁姆文学经典理论提出的时代背景与社会大环境。布鲁姆在其阐述的文学观念之中,最为强调的就是个人化的感受与体验,他认为文学的本质是个人的情感体验,而不是大众化的体验。布鲁姆对个人力量的强力推崇与美国精神中的个人主义精神不谋而合。也可以说,美国文化中的个人主义渗透至布鲁姆的经典文学观念之中。从直接动因的角度来看,当今社会正在发生的一系列变化与革新对文学界形成了巨大的冲击,涌现出大量的文学批评研究,有些学派甚至从性别、种族等视角去评析文学作品,传统的文学审美和价值评判标准逐渐消退。对这种情况,布鲁姆并不认同。“他认为把批评和政治社会放在一起的行为容易让作品失去诗的意味。因此,在阅读文学作品时要将其置于具体的文本语境中分析,而不是从社会背景进行分析。”[2]布鲁姆提出这样阅读文学作品的方式只会为特定的阶级服务,并不存在什么意义与价值,他要用独特的方式对抗这样混乱的学术研究现状,用传统的、经典的模式来捍卫文学经典。
布鲁姆的文学经典观,既捍卫了文学传统经典本身,也让文学批评和文学阅读回归文学自身。他的文学观念和文学态度一样,新颖独特,绝不逢迎,强调个人的审美与情感体验。
在其著作《西方正典》中,布鲁姆通过对莎士比亚、但丁、塞万提斯、卡夫卡等共计26位西方一流作家及其作品的详细复杂的论述,全面系统地阐述了他对于文学经典的观点,构建出新一套的以“三阶段循环理论”为基准的西方文学经典谱系。并且他将审美自主性、陌生性、原创性等贯穿于文学经典观之中,构成布氏经典本体论。
“读书必有取舍”,我们如何利用有限的精力去阅读更有价值的文学作品呢?也就是说,我们该采用什么样的标准去衡量文学经典,去筛选出含金量高的文学作品?布鲁姆认为:“文学最深层次的焦虑是文学性的,我认为,确实是此种焦虑定义了文学并几乎与之一体。一首诗、一部小说或一部戏剧包含有人性骚动的所有内容,包括对死亡的恐惧,这种恐惧在文学艺术中会转化成对经典性的企求,乞求存在于群体或社会的记忆之中。”[3](P13)
布鲁姆强调为了意识形态而进行的阅读根本不算是阅读,只有审美才是文学经典的本质特征。在其著作《西方正典》中,布鲁姆直接以莎士比亚的作品为衡量经典的标准,指出莎士比亚的作品展现出的审美体验和人物语言具有强大的力量,他甚至认为莎士比亚的作品具有《圣经》的地位,由此可见布鲁姆对莎士比亚作品的强力推崇,一切作品都要以莎士比亚的作品为标准,而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莎士比亚以其作品的原创性、审美性、竞争力和普遍性,成为西方文学经典中的核心作品,对西方文学界产生了长久而深远的影响。
(一)文学经典的陌生性
能称为文学经典的作品,首先应具备原创性的特征,重复和雷同是不可能造就经典的。文学经典所创造的人物形象、叙事结构、语言风格等都是独一无二的。从布鲁姆所阐述的观点来看,文学作品的原创性又分为两种形态:一种是但丁式的,一种是莎士比亚式的。但丁式的原创性具有高度的美学价值,独树一帜,难以模仿更别说超越,比如贝亚特丽丝、尤利西斯这样的人物形象。这种原创性近乎宗教经典的高度,是无法通过后天学习而获得的。而莎士比亚式的原创性则会对其他创作者产生强烈的影响,莎士比亚塑造出了很多成功的人物形象,无论是人物创作、语言风格还是叙事结构上都形成了范式,便于他人去学习和模仿。这两种不同的原创性也造成了读者们在进行文学经典阅读时所获得不同的审美和情感体验。
在布鲁姆的文学观念体系之中,陌生性占有非常重要的位置,能够称得上原创性的就是某种陌生性,这是文学经典的首要标志。结合布鲁姆早期浪漫主义诗学的研究成果,他提出美感加上陌生性,不再专属于诗学和浪漫主义,也不专属于他所研究的26位作家及其代表作品。布鲁姆提出美感加上陌生性是西方所有经典文学作品的共同特质之一,他甚至认为一部西方经典的文学史从核心内涵上来说,就是一部陌生性的历史。
(二)经典作品影响力的普遍性
要考量一个文学经典作品的普遍性,主要看其影响力。这种影响力表现在两个层面上。首先该经典作品是否对其他的学者、作家等造成了长久而持续的影响。其次从读者角度来看,经典作品的读者群是否真正深入去关注作品、阅读作品和体会作品中的精髓。一部真正的文学经典作品往往产生的影响是广泛而深刻的,具有较强的普遍性。因此,不难理解布鲁姆将普遍性视为反映经典作品的最为直接的指标。但与此同时,布鲁姆也指出,经典作家的普遍性也具有一定的差异性,具体表现为有些作品只征服一个时代的读者群,而有些作品则被世代所接受。作品的普遍性和作者的影响一样,在不同时代背景和文化背景的共同作用下,表现出不同范围和深度的影响。但是,也存在绝对普遍性的作家,他们的作品远远超越了他们所处的时代,成为世界上最为伟大的作家。
如但丁因为其独特的陌生性,增加了阅读和体验难度,受众群较小,大量的精英刻画让人感觉高高在上。歌德、惠特曼也是如此,在某一个时代具有一定的普遍性,却不够完全。托尔斯泰、莎士比亚等作家却具有很大的普遍性。以莎士比亚为例,他的作品充分融合了大众所喜欢的元素和精英们的身份高度,将人们曾经认为是对立关系的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整合在一起,将所创造出来的形象引起读者们的共鸣,获取了大量读者群的关注,对学术界和读者群产生了广泛而深远的影响,对整体社会和历史发展都产生了不同维度的影响,这也是西方经典的独特之处。因此,莎士比亚的普遍性是最为显著的。
(三)作品生成的焦虑性
弗洛伊德在《精神分析引论》中仔细研究过焦虑形成的原因和症候表征:“真实的焦虑或恐怖对于我们似乎是一种最自然而合理的事,我们称之为对于外界危险或意料中伤害的知觉的反应。它和逃避反应相结合,可视为一种自我保存本能的一种表现。”[4](P66)弗洛伊德认为“焦虑”是一种对未发生事情所感受到的情绪,而作品生成的焦虑性是指真正的经典文学作品所产生的焦虑性。这种焦虑性有两个层面的意义:第一是在作品创作过程中,创作者处于一种焦虑之中;第二则是经典作品创作出来之后,会给其他人带来巨大的压力,让人产生焦虑感。
布鲁姆认为文学经典要想不断发展,就必须走出前辈们所创造出的经典作品的焦虑阴影,并以此为动力创造出更多更好的作品。即使承受着一定的压力,但为了实现原创性,人们可以通过创造性误读以此产生新的文本。布鲁姆认为经典可能就意味着焦虑本身,经典不仅不会使我们 “解除”和“摆脱”文化焦虑,而且它实质上就是焦虑的象征和具现以及物化,可以说,一部经典史就是一部连绵不绝的焦虑的历史,焦虑和经典的产生是相生相伴的,因而作品的焦虑也构成了经典作品的基本特征之一。
(四)经典作品的竞争性
“西方经典是一份幸存者的名单”,这句话直观地说明了西方经典作品竞争之激烈和残酷。而竞争性也成了衡量和筛选经典的一个重要标准,经典作品应当具有竞争性。这种竞争性是存在于多个层面的,作家与作家之间,作家与读者之间,作家与批评家之间,批评家与批评家之间都存在着一定的竞争性,这种竞争与冲突推进了文学经典的创造与延续。
竞争性在布鲁姆的经典理论中具有两个层次的含义:一方面所有经典作品所具有的本质特征之一就包括竞争性;另一方面竞争性存在于经典的形成过程之中,是竞争促进了文学的延续和文学经典的诞生。布鲁姆认为,任何作品试图超越前辈经典文学作品的焦虑是不可否认的。经典文学作品的形成,不只是一味地顺从和传承,更多的是基于焦虑的文本误读所产生的结果。总的来说,竞争性是影响的焦虑理论在文学经典理论中的延伸和拓展,用竞争性来解释经典的形成问题,不论对文学的研究还是文学史的重新建构都有着深远的意义。因此,通过布鲁姆的解读,我们认为竞争性的特征既是经典作品的重要特征,也解释了文学经典的形成过程,只有具有强大竞争性的作品才能够冲破层层阻碍而成为经典之一。依照布鲁姆的观点,莎士比亚依然是经典的最核心,没有人能够超越莎士比亚。但竞争性确实促进了文学经典的产生,在经典传统的洗礼和影响之下,作家的创造性才有可能被激发出来,并以此不断推进,去完成伟大的作品。如果离开了传统经典,文本之间、作家之间等的竞争关系就不复存在,文学的发展也就没有根基。这也是布鲁姆一直捍卫文学经典的原因之一。
如前文所述,真正的文学经典必须会给后辈带来巨大的创作压力,让他们感受到所有的创作手法和人物形象已经被前人用完,内心产生无比的焦虑心态,这种影响力是必然存在的。但一个真正伟大的作家只有不断地与前辈竞争,不断超越,积极创新,开拓空间,方能取得新的经典地位。在文学经典的研读过程中,后辈不断超越前辈,创造出新的文学经典。如雪莱超越了弥尔顿,而叶芝又超越了雪莱,这种竞争促进他们不断进步,在压抑中探索创新,走出焦虑的阴影,创造出独树一帜的新经典。
20世纪70年代,哈罗德·布鲁姆因出版《影响的焦虑》在欧美文学界一夜成名,1994年出版的著作《西方正典》则引起了更大关注,进一步奠定了布鲁姆在西方文学界的地位。在中国,由张隆溪教授提名引介,《影响的焦虑》一书于1989年得以翻译出版,布鲁姆也由此正式走入中国学者的研究视野,国内对他的研究也逐步由边缘化转向中心化,掀起了国内对布氏理论的研究热潮。之后布鲁姆的另外两本著作 《批评、正曲结构与预言》和《误读图示》在中国翻译出版,让更多的中国学者和读者群近距离地了解了布鲁姆的生平和主要学术成就,并对布氏理论逐步展开系统研究。随着《西方正典》的翻译出版,中国的学者和读者群则进一步认识了布鲁姆,全面了解了其作为一名经典理论家的重要贡献,同时通过深入探讨和研究,布鲁姆的经典理论逐步为国内学界所用,为国内开展相关经典问题的研究提供了新的视角。
我国对布鲁姆的研究从无到有,从零开始,到目前已经取得了一定的成绩。学界对布鲁姆的研究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第一是由布鲁姆“误读和影响的焦虑”理论开始而逐步展开的全面理论评述;第二是由于布鲁姆著作颇丰,迄今已经出版了25部专著,并不断有新作品问世,我国对布鲁姆的研究起步晚于西方,但已经逐步从表面走向内里,能够较为深入地把握庞大的布氏理论的核心问题;第三是从研究方法来看,目前我国对布鲁姆的理论体系所开展的研究方法趋于多元化,这将有助于我们全面系统地研究布鲁姆,并合理借鉴运用到审视我们的文学经典作品中去。
总体来说,国内对于布鲁姆的研究已经进入了一个相对稳定和繁盛的阶段,目前国内对于布鲁姆的介绍主要仍然集中在“影响的焦虑”这个观点之上,对于后期的布氏理论介绍略显不足。同时,由于翻译的时效和质量等问题,国内对布鲁姆的研究是滞后于西方学界的,视角较为狭小,深度有所欠缺,总体来讲,目前我国对布鲁姆的研究主要存在以下几方面的问题:
第一,关注度高,但流于表面,多停留在介绍性的阶段。纵观国内近些年相关学术期刊与报纸上,有不少介绍哈罗德·布鲁姆的文章,尤其是对《西方正典》这本书的关注度较高,但大部分的文章和网络上的相关报道都停留在介绍和引入的层面,对其经典本体理论鲜有介绍,更谈不上深入的理论分析。
第二,研究深度不够,理论成果较少。以布鲁姆为主题词在中国知网硕士博士论文库中进行搜索,结合相关学位定位和研究层次,约有十余篇相关文章。这些论文基本是对布鲁姆经典本体论的初步研究,研究主题的重复率较高,研究深度一般,从应用的层面上来讲也比较少。
第三,国内布氏理论研究缺乏本土意识。目前,我国主要是要围绕着布鲁姆早期浪漫主义诗歌阅读理论、诗学误读、对抗式阅读批评理论和关于精英文学的西方典律来开展研究的。实质上,布氏理论体系主要回答了三个方面的问题:阅读存在的理由和目的,即审美主题性;阅读的方法,即审美创造性;阅读的内容,即西方正典。而中国学者对布氏理论研究最多的是“影响阅读”、“对照性阅读”、“修正式阅读”、“互文性阅读”等。我们国内的研究需要考虑文学研究的本土意识问题。布氏理论中的文学批评,尤其是对浪漫主义诗歌和当代诗歌的批评,具有非常高的实用价值,在开展本土相关研究时应适当加以利用,提升本土意识。
哈罗德·布鲁姆是一名颇具争议的经典理论家,他的观点独特与创新,甚至也存在着矛盾的地方,但作为一名具有强烈精英阅读意识的教授却受到了广大读者群的追捧甚至膜拜,理论体系也极具前瞻性和创新性,因此他成为各国学术理论界研究的热点也并不奇怪。
哈罗德·布鲁姆进入中国学术视野已经有三十年,他的西方经典理论与中国当时的经典论争热潮正好契合。大量的中国文学经典消失在人们的视野,取而代之的是影视作品、网络等大众文化消费。如何捍卫中国的文学经典也是中国文学所要面临的重大问题。布鲁姆的文学经典观对于中国文论界具备积极的启发和借鉴意义。对于中国学术界来说,如何捍卫中国传统文学经典的地位,如何传承文学经典成为当前研究的重中之重。
[1](美)哈罗德·布鲁姆.批评、正典结构和预言[M].吴琼,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
[2]张龙海.哈罗德·布鲁姆的文学观[N].文艺报,2011-08-10.
[3](美)哈罗德·布鲁姆.西方正典——伟大作家和不朽作品[M].江宁康,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5.
[4](奥)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论[M].高觉敷,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4.
【责任编辑:彭民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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