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几阿吕
(西昌学院 彝语言文化学院,四川 西昌 615000)
两部叙事长诗都以悲剧著称,都是写主人公从出生到死的爱情故事。
1.阿诗玛和甘嫫阿妞的出生到长大有突出的相似点。《阿诗玛》中写道:“从前有个叫阿着底的地方,贫苦的格路日明家生下了一个美丽的姑娘,阿爹阿妈希望女儿像金子一样发光,因此给她起名阿诗玛。她渐渐地长大了,像一朵艳丽的美伊花。阿诗玛‘绣花包头头上戴,美丽的姑娘惹人爱,绣花围腰亮闪闪,小伙子看她看花了眼’。”阿诗玛是如此地美丽,她一生下来父母就对她寄予了厚望,长大后又得到了所有人的喜爱,她的美貌和才华无人不知。《甘嫫阿妞》中写道:“峨边彝区甘家火史山下的山寨出了个绝色美女甘嫫阿妞,属甘尔普铁家支。相传她的容貌能映壁生辉,‘美名传遍彝寨九十九’。”甘嫫阿妞的出生和阿诗玛雷同,也得到了众人的追捧。这两部典型的叙事长诗讲述的是两个不同支系、不同地域的美丽善良、才华出众的姑娘相似的成长经历,故事的最后两位女主人公都以死来证明自己的情操。
2.两部叙事长诗中的爱情都有外来势力的侵入。“阿诗玛和阿黑”与“甘嫫阿妞和木呷”的爱情都是自由恋爱,可是造成悲剧的无疑也是这点,热布巴拉对阿诗玛和阿黑的拆散与土官对甘嫫阿妞和木呷的拆散,都代表着旧社会的霸权,揭示出对合理情欲的追求与彝族社会的阶级矛盾、传统习俗以及社会伦理规范的严重冲突。
叙事情节的不同点是彝族民间叙事长诗的一大亮点,包括抢婚过程、逃婚过程和所呈现的悲剧等的不同。《阿诗玛》中,主人公阿诗玛对阿黑情有独钟,但由于阿诗玛的美貌,热布巴拉对她产生了爱慕之情,热布巴拉家是富人家族,威望很大,于是热布巴拉强行把阿诗玛抓回去关起来。阿黑得知此事后,奋不顾身地救出了阿诗玛。可热布巴拉不肯罢休,就请人做法引出河水淹死了阿诗玛。从此,阿诗玛变成了河谷的回声,永远活在我们心中。阿诗玛以死来坚守爱情,在当时的社会是多么伟大。而《甘嫫阿妞》中的主人公甘嫫阿妞出生在佳支依达坝,她的美名传到了北方,很多有为青年前来提亲,在前来提亲的人中阿妞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人——木呷,两人两情相悦。可是佳斯乌托城有个贪财好色的土官也对阿妞一见倾心,阿妞不喜欢就逃到一片杉树林,但后来还是被强行带到土官的衙内。木呷得到阿妞遭劫难的消息后,心急如焚,联合“比戈”家三支,发动山寨彝家兵前去救援。可不幸的是,木呷战死,阿妞被押入牢房,她不愿承受黑暗的牢狱生活,最终“丝绸腰带系颈项,魂去追随额夫木呷”。两位主人公都是以死来摆脱可悲的命运,揭露了当时社会的压迫。
通过探寻《阿诗玛》这部长诗所处时代的社会形态可以看出,诗歌所处时代的社会矛盾是造就阿诗玛悲剧命运的元凶。《阿诗玛》没有具体叙述故事发生的年代,因此我们只能在诗歌的只言片语去发现。《阿诗玛》叙述了两个家庭之间的矛盾,故事发生于父系社会渐趋取代母系社会的过渡时期,当时的社会矛盾主要体现为父系婚姻伦理法则与母系婚姻伦理法则之间的冲突,阿诗玛不愿嫁给热布巴拉,究其原因是阿诗玛不愿意遵从新的父系婚姻伦理法则,从而造成了悲剧。
《甘嫫阿妞》有其独特的艺术魅力,悲剧的主题成了它一大亮点,其不同于《阿诗玛》的悲剧主题,从阿妞出生到死的叙事过程有明显的体现。“土官”说明当时的官员滥用职权,残害百姓,阿妞的思想也受到当时社会的统治阶级的影响,但她没有顺从这样的土官制度、统治阶级,最后以死来反抗黑暗世界的可悲,来唤醒更多的人们反抗这样的封建社会,推翻旧观念、旧制度。
《阿诗玛》中写道,可怜的阿诗玛“不愿也不行,被人往外拖,拦也拦不住,挣也挣不脱。热布巴拉家,像鬼来捉人,把美丽的阿诗玛,强行抢走”。阿诗玛被抢走后,并没有出现像《甘嫫阿妞》中那样的“逃跑”主题,也没有为了反抗“抢亲”而进行的激烈战斗,《阿诗玛》的“抢亲”主题以“格路日明玛”追忆阿诗玛在家中时的勤劳、心灵手巧以及“格路日明玛”的悲痛欲绝为主要内容。从诗行中我们可以看到,“妈妈的女儿哟”的反复唱叹为“抢亲”的主题增添了一种凄楚哀婉的悲凉气氛。由此可见,主题的形式也是多样化的,表达主题的语词并非一套固定的“片语”。正如落德所说:“并没有一个‘纯粹’的主题形式,主题在现实中是变化多端的。”任何一个主题,无论它如何变化,都是为叙事服务的。《阿诗玛》中,“抢亲”的主题以一种独特的形式呈现出来,让听众在不同的时空场景中加深了对阿诗玛的印象,同时在感受“格路日明玛”的悲痛中,对热布巴拉家强行抢走美丽的阿诗玛产生愤慨之情,对阿诗玛的不幸遭遇产生深深的同情。
《阿诗玛》这部作品是云南地区的,文中涉及许多当地习俗。其中热布巴拉家无计可施后放虎害阿黑,阿黑射死老虎,最后向热布巴拉家的大门、中柱、供桌各射一支箭,最后一箭射在正堂屋神主牌所在的供桌上,热布巴拉家找五条牛来拖也不见动半分,于是大为惊恐,只好将阿黑和阿诗玛放走。这是具有一定的文化意韵的。在彝族撒尼人的心目中,自己家族的神主牌乃祖先神灵的居所,弓箭射到神主牌所在的供桌上,意味着祖先受到了震撼,家族的根基受到了威慑,因此他们对阿黑有如此神力感到了畏惧,只好认输。阿黑和阿诗玛离开热布巴拉家,经过十二崖子脚时,飞来一只黑蜂,这只黑蜂将阿黑和阿诗玛留在了崖洞中。暴雨将白猪身上的白泥冲光,白猪又成了黑猪,岩神怒发洪水,美丽的阿诗玛永远被粘贴在了崖壁上。这些都掺杂着祭祀仪式,与当地的文化是紧密相连的,这也是《阿诗玛》这部作品的悲剧特色,其命运与地域文化的融合,引出了一场地域性悲剧。《甘嫫阿妞》是首感人肺腑的彝族叙事长诗,流传于四川彝区,具有举足轻重的历史地位。从《甘嫫阿妞》中可看到彝区人民不畏暴政、强权,英勇无畏的民族精神。《甘嫫阿妞》这部作品是峨边彝族文化的代表性作品,甘嫫阿妞向治达提出要得到五色的锦丝绒线,治达派人满城搜缴想取悦于她。甘嫫阿妞将丝线搓成“9尺9长”,正好赶上弟弟来探监,于是她剁下一节手指留给了亲人,然后她用锦丝绒线悬于梁间自缢而亡,用生命捍卫了贞洁与尊严。文中强调的“9尺9长”与峨边的彝族文化和传统习俗是相联的,也代表着阿妞心中的怨恨,表明阿妞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精神。不同的地域文化造就了不同的悲剧美。
抒情是诗歌鉴赏中常见的表现手法,包括直接抒情和间接抒情两种。《阿诗玛》就体裁上说,是一部长篇叙事诗,抒情的成分很重,它把酣畅淋漓的情感灌注在每一章、每一节、每一个句子里。这部作品主要运用了间接抒情中的借景或借物抒情、寓情于景(或物)、情景交融、叙事抒情和直接抒情等,如阿诗玛和阿黑第一次见面对歌时,两位主人公都以唱歌的方式唱出了自己的爱慕之情,运用了寓情于景(或物)、情景交融和直接抒情的抒情方式,使诗歌更有新意。
《甘嫫阿妞》以叙事为主,以抒情为辅。诗歌中写道“林间蝉在鸣,鸣期仅七月,蝉声阵阵好凄切,甘嫫阿妞哟,凄切伴随终生了。”这句诗行出现在甘嫫阿妞被关进“黑牢”后的场景中。用“蝉”凄恻哀惋的鸣叫声寄托阿妞无可奈何的悲伤之情和对家人的思念。这部叙事长诗将抒情部分写得淋漓尽致,呈现出独特的地方特色和民族风味,也体现了叙述与抒情的融合,叙事中有抒情,抒情中有叙事,使爱和憎的感情在故事的发展过程中表现得十分浓烈。
《阿诗玛》中有许许多多贴切生动、丰富多彩而又别具一格的比喻,如宝石般镶嵌在长诗中,体现了撒尼人民天才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如“天空闪出一朵花”一章用来形容小姑娘阿诗玛长得又胖又白的比喻:“脸洗得像月亮白,身子洗得像鸡蛋白,手洗得像萝卜白,脚洗得像白菜白。”这些比喻都来自现实生活,取材于自然,经过劳动者细致的观察和细腻入微的体验,从色彩、声音、形象以及静态、动态等多方面进行感受,然后在诗句中表现出来,就非常形象生动、贴切、朴素简洁而富有表现力,既充满了浓郁的生活气息,又具有了高层次的艺术感染力。
《甘嫫阿妞》中常用的艺术手法是赋、比、兴,如,“阿妞绣出的衣裳,好像天上的彩虹;阿妞织出的毛布,好像缭绕山腰的云彩;阿妞磨出的桥面,好像洁白的雪花;阿妞做出的荞粑,黄橙橙来味香甜。”
比喻的一致性体现了民间长诗的艺术特点。两部作品都以大同小异的艺术手法诠释了诗歌,增添了彝族的诗歌色彩。
通过对《阿诗玛》和《甘嫫阿妞》两部叙事长诗的比较,更能准确深入地认识到两部叙事长诗在叙事情节、叙事主题和艺术手法上的异同,同时也了解了两部叙事长诗质朴、清丽、清新的艺术风格。不同的地域生活、精神面貌、遭遇、理想和愿望,又使得主人公的命运及其影响力呈现出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