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预其
(黔南民族师范学院 美术系,贵州 都匀 558000)
保罗·克利:隐匿在诗意光辉中的独行者
马预其
(黔南民族师范学院 美术系,贵州 都匀 558000)
保罗·克利的身影在20世纪的艺术大师中显得并不是很突出,因为他总是有意无意地采取疏远或隔离的态度,但他在艺术形式语言上的探索却是整个20世纪现代艺术的缩影。他的作品天真、浪漫、严谨却又极富诗意。本文旨在通过对保罗·克利作品中线条、符号、色彩等形式要素的分析,探寻他表达精神性存在的独特方式。
保罗·克利;艺术;形象;符号;诗意
现代艺术的百年是一个艺术大师辈出的时代,马蒂斯、毕加索、米罗、蒙德里安等一大批艺术家在现代艺术之路上的探索为后世的美术提供了全新的尺度和样式。他们中的每一个在现代艺术的场域里都是独一无二的精神样本,但即便被称为“自我营销大师”的达利也拒绝被贴上“超现实主义者”的简单标签。因为艺术作品终归是艺术家个人精神世界、经验的情感表达,任何主义都是建立在集体意识之上的排他性的主张,在一定程度上意味着对个人经验的消解或淹没。当然20世纪这些杰出的现代艺术大师也有时代赋予他们的共性,那就是对传统艺术视觉方式的反叛、颠覆。在这股求新求变的浪潮中,保罗·克利似乎显得格外引人注目。他被认为是20世纪艺术大师中风格最为多样、最具奇幻气质的画家。阿纳森的《西方现代艺术史》将他归入表现主义画家之列,而罗伯特休斯在他的《新艺术的震撼》艺术中则写到:“他(克利)是个完全的浪漫主义者,在每一阵风中都能听见‘世界的精神’”。①也有史家将他纳入超现实主义画派。他的某些作品与抽象主义、立体主义、荷兰风格派等多种艺术风格似乎有些交集,但他却从未被任何一种形式所束缚,也始终与主流的艺术家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的作品以极具表现力的色彩和复杂、神秘的符号语言而广受赞誉,他的艺术风格似乎总在现实与梦境之间、在有形与无形之间、在理性与诗意之间游移不定。也许正是这种忽明忽暗的多义性使人着迷。
保罗·克利出生于瑞士的一个音乐世家,在德国长大,父母亲都是当地非常优秀的音乐教师。对于克利而言,音乐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融化在他的血液中,也渗透在他的艺术作品里。可以说音乐成就了他独特的个人气质和艺术面貌。克利一生创作了9000多幅作品,他涉猎的艺术范围极为广泛,既专注过素描练习及版画造型技法的研究,也尝试将油漆、墨、蜡笔、蛋彩、水彩等不同绘画材料进行不同层次的混合实验,还不断地摸索麻布、帆布、纸板、金属箔及其它织物的材料特性,独创了具有强烈的清晰特性的玻璃版画。但不论是油画、水彩还是版画,他的作品中总是充满着梦幻、童真与召唤的意象,始终有一种隔离的浪漫游荡其中。对观者而言,在诗意的画面背后是一个有着敏锐观察力的、琢磨不透的灵魂。“我光芒四射,严谨刻板,以至于在多数人眼中我缺乏温情,因此我并不被观众所热衷,我的作品没有任何感官上的愉悦成分,然而微妙的关系存在于观者与我之间,我不属于人类,而是宇宙中可以提及的一份子。”②不论是参加青骑士举办的活动,还是在包豪斯与康定斯基、马克等人的交流,克利都保持着冷静与缄默的态度。他的作品更像是内心世界的独语,他始终小心翼翼地与这个世界保持着一种适度的距离,致力于在严谨的建筑性与浪漫的诗性之间寻找一种微妙的和谐。他始终冷静、理性地在幽深无限的艺术世界中寻求独一无二的个体深沉体验,如一道诗意的光亮映照着战争废墟之下的孤独灵魂。这种追求自我情感满足、精神价值的作品往往激荡的是心灵深处的微波,不激烈却令人印象深刻。
在包豪斯执教期间,克利对艺术的目的和方式进行了深刻的反思,形成了一整套系统的个人的理论研究体系,并结合其教学和创作的经验完成了《教学笔记》的编写和出版。在笔记中克利写道:“艺术并不描绘可见的东西,而是把不可见的东西创造出来。以前人们描绘事物,描绘那些在地球上可以看到的事物,它们是人们乐意看的或曾经乐意看到的。这种事物与整个世界相比只是些孤立的例子,而真实隐藏在大多数事物之中,应该努力从偶然现象中求得本质。”③而艺术作品要创造这种不可见的世界,“直觉是决不可能被替代的”。因此他非常羡慕儿童仅凭直觉就能创造出自由自在、千变万化的形体。儿童画中的天真和率直也是他一直追求的。他在创作前往往并未明确特定的主题或内容,而是用点、线、面在纸上信马由缰地自由挥洒,充满着象征与隐喻意味的形象便在这看似无序的过程中逐渐显现。看克利的作品,很容易被那种纯粹的色彩与直率的感性所吸引,他对现实世界的真实认知与对艺术精神的探索被隐藏在魔幻的色彩和可爱的图像之后。画面所营造的轻松氛围很自然地让人联想起马蒂斯的话:“我梦寐以求的就是一种协调。纯粹而宁静的艺术,它避开令人烦恼和沮丧的题材……就像一个舒适的安乐椅那样,对心灵起着一种抚慰的作用,使疲惫的身体得到休息。”但这只是一种表象,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摧毁了整整一代人的生存净土,阴沉与压抑飘散在世纪梦想的坍塌之上,生存的艰难无时不在考验着人的忍受极限。克利被应征入伍,1918年退伍,他的好友弗兰兹·马克却在战争中不幸罹难。与很多直陈战争触目惊心的罪恶及对人性的无情碾压的艺术家不同,克利并未在艺术作品中表现出沉重与毁灭的情绪,战争的阴影也并未成为一种精神的束缚,仍然是一贯平稳清丽的色调,有些神秘却并不恐怖,有些忧郁却并不悲凉。如为纪念已逝好友马克而画的《鱼的循环》,这幅作品的符号、形象应该都有所指涉,只是象征与隐喻的意义在克利的作品中从来不是你呼我应式的简单呈现。所谓“画中的十字架是宗教的标志,代表上帝;水草和花象征马克,几何花纹代表马克;蓝色盘中的鱼代表着克利在那不勒斯,而黑色背景代表死亡”,④这样的断言缺乏足够的依据。可以说,克利的作品有着难以揣摩的象征意味,这种象征并非图像与内涵简单直接的对应,而是通过色彩、线条、图像等表达转瞬即逝的、难以言说的朦胧景象,使观者的想象在特定的氛围中得以延伸。符号化的形象、抽象概括的线条与梦幻的色彩构成了克利独特的象征指向。他用符号、尖头、漂浮的字母等组成精神形象的秘密文字,消除了横亘在不同文化之间的差异,潜在地指引着观众的知觉、感受力从看图识字式的单一观看方式中跳出来,进入到由符号、线条、色彩编织而成的彩虹般的童话世界。
克利在游历北非之后创作的一系列水彩画作品,表明他已经找到了自己独特的艺术语言和视角。如《红色和白色穹顶》,画面有着非常特别的几何式、含糊性和多面性的结构,柔和明净的色彩融汇在马赛克镶嵌画式色块图案之中。景深、透视已经不复存在,物象的体积都被瓦解分散为细微的运动的块面,穹顶在色彩的拼接与跃动之间漂浮并安顿下来,仿佛笼罩在一层淡淡的薄雾之中。色彩的渐变、叠加、组合产生了一种奇妙的韵律感,光色的形态调和与规律变化形成了一种造型韵律的抽象体系。他在日记中表达了收获色彩、发现自我的兴奋:“如今我听任作品自由发挥,它悠然渗入我心田,我感受它,它使我的自信心油然而生。色彩持有我,我势必去寻找它,我晓得它将始终持有我。色彩与我合二为一,这就是快乐时辰的意义。我是一个画家。”⑤“我是一个画家”是一个宣言,宣示了他将色彩单纯的自然表象内化为一种精神存在的能力;也是一个定义,克利将对色彩的自由把握视为绘画之所以是绘画的本质所在。《金鱼》则营造了一个有些怪异的空间,当观者的视线聚焦于画面正中的大金鱼身上时,整个画面似乎是静止、凝固的,看上去像一个散发着金色光芒的标本。而当观者的视线转移到画面四周的小鱼上时,画面则产生了一种奇妙的运动感,空间不断向画外蔓延、扩张,似乎永无止境。金鱼红色的眼睛和鱼鳍镶嵌在金色的身体之上,如烈焰燃烧般耀眼。在沉静的蓝黑色背景的衬托下,金鱼闪耀着璀璨的光泽,似乎要跳出画面,而其符号化的静态的身体以及与周围小鱼在色彩上的呼应又将它拉入无声的黑暗之中,进而与黑暗融为一体。在这里,明与暗强烈冲击一如高低音的音域对比,它们在冲突时产生了奇妙的振响。色彩的分割、碰撞、衔接无一不提醒观者这是一个用线形色谱写的张弛有度的音乐世界。这得益于克利对色彩能量的深刻理解和巧妙应用,他认识到光色可以赋予形象以动感,并在不同色调区域间流动,从而产生一种扩张的力量。他在《教学笔记》中就指出,能量在色彩和温度的动态变化领域里没有止境。
暮年时的克利以惊人的毅力对抗着疾病疯狂的侵扰,他开始感受与诠释死亡。人们经常将《死与火》作为他生命晚期心理状态的概括。因为画面中压抑的色彩、扭曲的形象、粗重的黑线无不传递出死亡的气息。然而这样的精神图解也许并不全面,因为他从未停止过对自我价值的思考及艺术力量的寻找。《安魂鼓手》可以说是克利晚年最为杰出的作品之一。他不仅画出了梦魇的阴森、死亡的沉重,还将对艺术、音乐的狂热与激情用强有力的形式表达出来。鼓手粗壮有力的身体与鼓合而为一,红、黑与白的强烈对比展示着可以压倒一切的力量,仿佛鼓手在倾一生之力奏响生命的哀歌,在与预期的死亡作惨烈的抗争。又一次,克利超越了自己。
今天的中国社会与克利所处的社会很相似,物质需求的甚嚣尘上不断地驱逐着人类灵魂的栖居之地。每个人的脸都或多或少、或隐或显地被焦虑所风蚀,满是残缺。匆忙追赶已经成为一种再正常不过的世相,驻足停留只为按下快门的那咔嚓一声。记录即存在。80年前,本雅明在《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一书中论述机械复制方式如何不可避免地导致了艺术作品中“光韵”的消逝,如何将传统艺术从庄严、神圣的祭坛上拉下来进而消解其独一无二的“礼仪性”的存在。如果说本雅明的时代,这种机械复制的技术对拓宽艺术的活动空间、拉近艺术与大众之间的审美距离有其积极性的话,那么在每个人都用相机或手机成为文本复制者的今天,在没有任何技术门槛的自媒体已经泛滥成灾的时代,当这种机械复制产品已经毫无精良感可言甚至粗制滥造的时候,又有多少人是在关注艺术作品本身呢?而艺术之所以能绵延至今,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它能滋养人干涸的心灵,能让人在疲惫、迷失的时候回望过去,这应该也是克利在天堂之上希望看到的。
注释:
①罗伯特.休斯.新艺术的震撼[M].刘萍君,汪晴,张禾译.上海: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89.269.
②维尔·格罗曼.克利[M].赵力,冷林译.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1996.93.
③保罗·克利.艺术自然自我:克利日记选[M].云雨译.南京:江苏美术出版社,1987.42.
④张柳,刘要.保罗·克利绘画中符号的意义[J].美术大观,2013(8).
⑤保罗·克利.克利的日记[M].雨云译.重庆:重庆大学出版社,2011.206.
J522.1
A
1007-0125(2015)07-0167-02
马预其(1976-),男,贵州黎平人,硕士,副教授,研究方向:美术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