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变基因揭开“秘密犹太人”之谜

2015-08-04 02:45俞静
大自然探索 2015年7期
关键词:遗传基因丽斯圣路易斯

俞静

2001年9月的一天,在美国丹佛市,卡斯特拉诺、莉萨、杰夫·肖和阿克赛尔在一起聚餐。他们是来自附近医院的遗传基因顾问和遗传性肿瘤研究专家,只要聚在一起,就总是三句话不离本行。令他们惊讶的是,他们每个人手中都有几例西班牙后裔妇女患有与某个特定遗传基因变异相关的恶性乳腺癌病例。这些女性都集中在与新墨西哥相邻的南科罗拉多。卡斯特拉诺有一位只有40来岁的基因突变病人,莉萨手中有两三例这样的病人,杰夫和阿克赛尔手中也各有几例相同的病例。他们觉得从中也许会有什么新的发现。

莉萨就此问题请教于纽约的一位肿瘤学家鲁思·奥雷兹,奥雷兹对她说:“那些人是犹太人,我可以肯定。”

综合这些信息,这几位肿瘤专家发现,引起恶性乳腺癌的基因突变以前主要在犹太人中间发现,而这些新发现的病人主要都是信奉天主教的西班牙后裔。于是,他们在一份医学研究刊物上发表了这一报告,称发现了6例“非犹太人西班牙裔美国人”的基因突变乳腺癌病例,因为这几位乳腺癌患者都“否认自己的祖先是犹太人”。

这一发现产生了一系列让人困惑的问题,在这些天主教徒中出现的基因突变说明了什么?她们是如何继承到了这一遗传突变基因的呢?她们究竟是谁,来自哪里?她们是否应该重新考虑自己的身份?更为重要的是,这种遗传变异将会如何影响她们以及她们后代的未来。

生活在美国圣路易斯镇的许多人不愿面对这些问题,至少在一开始是采取了回避态度的,其中一部分人甚至将对其家族史突然倍感兴趣的医生、科学家和历史学家拒之门外。

以前曾有传言说,有一批西班牙裔犹太人多年漂泊在新墨西哥北部和圣路易斯镇附近,如今发现的DNA变异似乎证实了这一传言。而居住在这一偏僻地区的居民们也不得不“紧跟潮流”,面对与自身健康密切相关的基因突变这样一个严峻事实。“失控”的遗传基因是现代遗传学的一个重要研究课题,它在预言人类未来和发现人类过去的研究中具有重要的意义。

丹佛大学遗传学家莎朗·格劳证实,圣路易斯镇中西班牙裔患者的基因突变与以前在中欧和东欧德系犹太人中发现的基因突变完全吻合。185delAG突变基因是一种被称为BRCA1的基因变异的结果,正常和健康的BRCA1基因可保护妇女乳房和卵巢免受癌症侵袭。一个编码极长的基因可包含成千上万个组成遗传密码的DNA碱基对,如果其中一个“字母”产生“拼写错误”,就产生了基因突变。185delAG突变基因将影响基因发挥正常功能,削弱健康细胞对癌细胞的抵抗能力。当然,大多数乳房癌和卵巢癌并非家族遗传,因BRCA1基因变异引起的乳房癌和卵巢癌只占其中的10%。

通过与世界各地犹太人的DNA样本进行比较,科学家将185delAG基因变异的起源拼合成一个完整的图景:它源自久远的古代,2000多年前,在巴勒斯坦的一个希伯来人部落中,某个人的DNA基因突变遗传密码散落到了分布在世界各地的185个地方,这一遗传基因的小小“故障”随着一代又一代犹太人从巴勒斯坦移居欧洲的过程,而不断地扩散,不断地增多。不同的种群往往会有他们独特的遗传基因障碍,例如BRCA1基因的有害变异。在历史上,由于犹太人的婚姻往往有他们本族宗教信仰的限制,所以185delAG突变基因一直固守在那部分人之中。如今,每100个犹太人中间就有一人带有这种有害的突变基因。

在科学家为185delAG突变基因寻根溯源的同时,一些科罗拉多的患者也开始根据这条线索追寻他们祖先的踪迹,比阿特丽斯·赖特以一位调查记者的热忱,开始寻找自己家族的根,搜寻家族中癌症发病率,以及祖先的起源。她住在丹佛北部的一个小镇上,娘家姓马丁内斯,在美国圣路易斯镇和新墨西哥北部有数十位姓马丁内斯的亲戚,实际上,她母亲的娘家也姓马丁内斯。2000年,45岁的比阿特丽斯被诊断出患了乳腺癌,右乳房被切除并做了化疗。之后,为预防起见,她的左乳房、子宫、输卵管和卵巢都被相继切除。她隐约知道,她父亲家族里的女性也是这类癌症的易患人群。医生对她说,鉴于她的家族病史,她的癌症很有可能属于遗传性疾病。在莉萨的建议下,比阿特丽斯做了BRCA基因测试,检验结果为185delAG阳性,属于犹太人特有的遗传基因变异。

当比阿特丽斯得知这种基因变异在犹太人群中非常典型时,她找了一篇关于新墨西哥秘密犹太人的文章。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是,在中世纪后期,西班牙的犹太人被迫皈依天主教,但有些犹太人在私底下仍然秘密地保持着原来的信仰。1492年之后,犹太教在西班牙被禁止,犹太人被驱逐,留下来的那些人将自己的信仰更深地隐蔽起来,被驱逐的犹太人则有很多到了新大陆。

比阿特丽斯第一次将这段历史与自己记忆中的一些犹太人习俗联系起来,比如,扫地时要将灰尘向屋子中间扫,悲悼亲人去世时要将家中的镜子覆盖住。她在图书馆和网上读了西班牙文的“秘密犹太人”等资料,2001年,她和丈夫对美国圣路易斯镇和新墨西哥北部进行了一次长时间的访问,尽可能地寻找采访父亲家族中的亲戚,就家族中危险的遗传基因向人们提出告诫。她说,“我有60个第一代堂兄妹,我以前一直不知道,于是我开始进行追踪调查,因为我想知道我从哪里来。”

圣路易斯镇坐落在两条山脉中间,曾是新墨西哥的一部分,直到美国政府于1861年将它划归到科罗拉多州。圣路易斯镇是科罗拉多州最古老的城镇,中心广场有一个古老的教堂,还有一个俯视整个小镇的现代神祠,镇上到外都可看到天主教的痕迹。但在圣路易斯镇和新墨西哥发现的185delAG突变基因却暗暗地述说着一个不同的故事。

20世纪80年代,美国新墨西哥大学教授斯坦利·霍德斯就开始认识到了这一发现的重要意义。霍德斯是一位历史学家,帮助人们了解家族系谱是他工作的一部分。他回忆道,他的办公室曾接待过一些不同寻常的来访者,他们悄悄对他说,某某人不吃猪肉,某某人给孩子做包皮切除手术等。这些人还把他带到乡间的公墓,让他看那些有着六角星形标志的墓碑,以及似乎与犹太人信仰有关的一些物件;另外还有一些人也来找他,说起他们的父母或祖父母的一些习俗和做法,比如星期五晚上点蜡烛或屠宰牲畜之类。

霍德斯将他的研究成果写进了2005年出版的《漂泊在天涯海角:新墨西哥秘密犹太人之历史》一书中:在被从西班牙驱逐以后,这些秘密犹太人就融入了墨西哥早期移民之中,300年来,新墨西哥的这片土地几经易手,从西班牙人到墨西哥人,最后到了美国人手中,但却几乎没有留下与秘密犹太人有关的任何历史记录。最后,由于年轻一代对祖先历史的兴趣和好奇,秘密犹太人的历史才逐渐浮出了水面。霍德斯写道:“几十年后,他们的后代心中产生了种种疑虑,追问之下,长辈们才勉强回答,‘Eramosjudíos(我们是犹太人)’。”

他们真是犹太人吗?美国克利夫兰大学人类学家纽兰德是最早相信霍德斯的新墨西哥幸存犹太人理论的人。但是在采访了这个地区的人们之后,她的结论是,所谓的秘密犹太人只是人们的“想象”而已,纽兰德指责霍德斯以诱导性提问的方式暗示人们的犹太人身份。

霍德斯对这种说法不予苟同,但他承认,纽兰德的批评使得他和其他一些研究人员在探讨这一问题时的态度更为谨慎。霍德斯还从另一条线索入手,经研究发现,新墨西哥的一些人患有一种叫作“天疱疮”的罕见皮肤病,这种皮肤病在犹太人之中比在其他族群中更为普遍。但纽兰德反驳道,天疱疮在欧洲和地中海的一些居民中也有。

然后,185delAG基因突变浮出了水面,这正是霍德斯所需要的客观证据,他说:“这是证实某些美籍西班牙人的家族源自犹太人所走出的具有重要意义的一步”。霍德斯20年的历史研究成果因185delAG突变基因的发现而获得支持,他认为,新墨西哥和科罗拉多圣路易斯镇的这一发现,其最大价值在于它“确定了一个有潜在致命疾病风险的人群,从而可为他们提供尽早检测和治疗的机会”。基因里包含有极为丰富的信息,其中最为重要的是一些对人们来说生死攸关的信息。

当地的一位牧师比尔·桑切斯也是秘密犹太人理论的支持者之一,他曾公开称自己“从遗传基因上来说是犹太人”,由此惹恼了当地的一些天主教徒。桑切斯这么说是根据另一种基因测试结果:Y染色体分析技术。父子代代相传的Y染色体是研究父系遗传的工具,是人们探寻家族系谱最受欢迎的检测方法之一。桑切斯说,检测结果表明他是受人推崇的科汉尼姆世系犹太人后裔。

185delAG突变基因不仅是科学家们热烈讨论的话题,也是一些普通人所关心的问题,他们很想知道自己是否是犹太人的后裔。罗伯特·马丁内斯是位在新墨西哥城市教历史的教师,不过他与比阿特丽斯的那个马丁内斯家族并没有直接的亲属关系。他利用几个暑假帮助霍德斯整理市政府和教堂内拉丁裔美国人和欧裔美国人的档案记录资料,研究探寻他们与犹太人有关的家族史。他寻找到了自己的根,他的祖先是在1598年随着西班牙探险家胡安·德奥纳特的第一次探险活动来到新墨西哥的。

10年前马丁内斯开始为霍德斯当助手时,就已经意识到了困扰自己家族的问题:他的好几位亲戚都患有乳腺癌或卵巢癌,他经常听说一些母亲家族中的人患这些癌症的事情,后来,他的两个姐妹在几个月的时间里相继被诊断出患了癌症,经检测,她们俩的185delAG突变基因都为阳性,没过多久,他的两个姐妹都去世了。“我的身体里也有这种突变基因,”他说。

不过与犹太人的这种联系并没有给他的家庭造成什么不安,他说,“我对这事持开放态度,我想要知道,我是谁?我来自哪里?我们是一群奇怪的人,我们是新墨西哥人,但我们自称是西班牙人。我们有葡萄牙人血统,有当地美国本地人血统,甚至还有一些黑人的血统。我们从一个小小的基因库遗传至今,如果我们能够追寻跟踪到足够远的年代里,就会发现我们之间有着分割不断的联系。”

遗传基因专家卡斯特拉诺曾花了很多时间向圣路易斯镇里的人解释什么是BRCA基因。她告诉人们:带有出现异常BRCA基因的人患乳腺癌的风险达80%,患卵巢癌的风险也很大。如果女性BRCA基因突变检测呈阳性,那么她的孩子获得缺陷基因的机会是50%,BRCA突变基因可遗传自父亲,也可遗传自母亲,但如果一个家庭中主要是儿子,那么对下一代的威胁也许就会被掩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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