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大珪
牛,有一种稳健而高昂的气质,为人类的生存做出过巨大贡献。耕耘负重,任劳任怨,默默奉献的牛的精神,自古以来被人们当作美德加以颂扬。
牛是六畜中的老二,我国产的有黄牛、水牛和牦牛等,黄牛产于全国各地,主要是平原地区;水牛产于我国南方,主要是江南一带;牦牛产于西北高原地区,主要是新疆、青海、西藏等高原。牛,有一种稳健而高昂的气质,为人类的生存做出过巨大贡献。耕耘负重,任劳任怨,默默奉献的牛的精神,自古以来被人们当作美德加以颂扬。比如帕米尔高原的牦牛,是牧民在高原上的主要运输工具,塔吉克族人把牦牛誉为高原之舟。南宋的李纲在《病牛》诗中写道:“耕犁千亩实千箱,力尽筋疲谁复伤。但愿众生皆得饱,不辞羸病卧残阳。”鲁迅先生以牛自比,“它吃的是草,挤出的是奶。”并留下了“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的千古名句。周恩来也常说“甘当革命的老黄牛。”
牛的精神和品格
新疆和平解放,人民解放军一兵团10万多英雄儿女肩负着团结各族人民,保卫新疆,建设新疆的任务,如钢铁洪流,似骏马奔腾,踏上了进疆的艰苦征程。其中二军走的路最远,吃苦也最多。他们不顾天寒地冻,穿戈壁,越荒漠,风餐露宿,大部队徒步3 000公里,于1949年12月1日进驻祖国边陲重镇——喀什噶尔。当时,部队刚刚经过艰苦的长途跋涉,征尘未洗,但为了不误农时,从1950年初开始,立即投入备耕开荒劳动之中,屯垦戍边,开荒造田,种上庄稼,收获粮食,发扬南泥湾精神,自力更生,解决了当时部队的吃饭问题。那时,驻地没有耕牛,解放军官兵硬是由人拉动木犁犁地,使一片片戈壁变良田,体现出人民子弟兵在困难面前永不退缩的一股牛劲。事实证明,没有牛来犁地,人只要拿出“牛劲”和“牛性子”来,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
有了牛就有了梦
几十年间,我曾参加过喀什农村的“社教”运动,曾下乡收购过活畜,曾搞过工业品下乡,都与牛相处过。近几年来,为文学创作曾多次下乡采风,在南疆铁路沿线的农村里,我常把火车的“呜……”长啸一声比作牛哞。一声长长的牛哞在久违的记忆里化开,带着音乐的余节像一串串释怀的号子。其实它是轰鸣的列车拖着的长长尾巴,这尾巴在一个不起眼的村子里摇摆,全村人都裹在尾巴里,从一个年头抵达另一个年头。
逆着时光追赶,抵达一个不起眼的村子。在一处没有院墙的院子里,一头牛美滋滋地享受着时光。牛几乎塞满整个院子,剩余的缝隙是主人留给自己的。主人和村子里的人一样,把狭小的空间留给了自己。外面的人来到村子,总是先看到牛,再从院子里挤过去,才能见到这家的主人。牛泡在日子里,时光水一样漫上来,村里人抱着一根木头在漂,从中午漂到下午,从年头漂到年尾。有了这根木头,村里人便有了依托,也便有了梦。全村的大人小孩都会呵护这个梦。这个梦在村子里打转,有的人从打转的梦里走出来,然后再寻求另一个梦。起初我没看清那根漂流的木头,后来又到时光的深处走了走,那根漂流的木头就是牛。在村子里,牛岂止占据大半个院子,更占据了村里人的整个心胸。
那个盛满牛蹄足迹的院子,无遮无挡,风可以从四面八方吹来,有暖融融的春风,当然还会有酷热和冰冷的夏冬之风。牛踩在院子里,然后主人踩在牛蹄足迹的上面,两种不同的痕迹混合在一起,生成了一种鲜活的图案。这图案里弥漫着牛的气息,也散发着庄稼人咸涩的汗味。任何画家笔下的牛,都不是一种凭空的想象,都是从这鲜活的图案里找到的。这图案是根,是源头。任何丝丝缕缕的记忆,都是从这根和源头里漫射出去的。
足迹被牛的蹄痕裹在了里面,牛就义无反顾地承载起全家人的愿望。一户户人家,整个村子也都浸润在一声声牛哞里。有了牛,村里人就能喝上牛奶、奶茶、酸奶子;有了牛,村里人就能把希望的种子抛进泥土里,然后长出果实来;有了牛,村里人的脚下就会生出一阵风,风在村里人的脚下使劲地吹,村里人便醉在这风里。到了耕种的季节,东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老农扛着犁头,手里牵着牛走向土地,套上枷担,将犁铧尖儿插进泥土,用三尺长的皮鞭轻轻地敲一下牛屁股,嘴里不停地吆喝,犁铧便钻进深土里。牛喘着粗气,只顾往前走,必要的时候转个弯。太阳当顶了,牛身后和老农身后,就翻耕出一片片黄灿灿的鲜土来。老农看看牛,又看看土地,然后蹲在地头上点燃一支烟,烟雾在老农的笑容里升起来,一声牛哞裹着尚未散尽的大口的喘息,又把这团悠悠然的烟雾捧得更高更远。
我们都是“牛”
原来司马义家没有牛,院子里空空的,风会从院子里横空扫过。那个时候,司马义家是低保户,通过政府的扶贫解困,救助他买了一头小牛喂养,他家才满院子都是牛蹄痕了,似乎村里的牛增多了,整个村子也被连成一片的牛哞包裹着。
那时去放牛,司马义总是走在牛的前面,手里牵着牛。后来,牛长大了走在了他前面。牛熟知去田野的路,更谙熟归家的路。司马义对牛最放心,索性让跟在他身后的男孩骑在了牛背上,任凭牛悠悠地大踏步地往前头走。父亲背过孩子,父亲也是牛,父亲不忍心让孩子骑在牛背上,但还是那样做了。有一天,司马义在地里干活伤了腿,孩子急得直哭,一筹莫展时,是牛把父子俩一起驮回了家。司马义常常被牛所感动,做梦都在感激牛。牛驮着木轮车,驮着时光,驮着岁月,驮着主人,还有更多更多的人,默默地把蹄痕写在了庄稼人的笑靥里。
牛只知道默默地干活,做的事累积起来能变成一座山。村里人站在村头的沙包上,就是站在了牛背上。牛能使村里人站得高,看得远,沙包那边浮起的一抹彩霞,便是村里人的梦。为了这个梦,村里人要把沙包绿化成花园,显示社会主义新农村的美丽,让村民们不用进城也能逛公园。所以,司马义有了牛以后,他更加积极地劳动,加入了村里“牛”的行列,他也是牛,他把自家院里的一块块基石搬出来固在了沙包的脚下。
我在哪里,牛就在哪里
牛天生就是村里人的朋友。我听说过驯马,却从没听说过驯牛,对于牛无需这么啰唆。这个村子有一片芦苇荡,供牛羊饮水,聪明的村民还在芦苇荡里放养了鸭和鹅,使人对动物有了比较:牛不像鹅那样咄咄逼人。据说,鹅的眼睛看人是缩小的,在鹅的视觉里,人会成倍成倍地缩小,所以鹅分不清强弱,总善于攻击人。而牛恰恰相反,牛的眼睛看人是放大的,它会把人看得比自己高大,牛总是很谦恭地对待任何事物,哪怕是一个小小的牧童。牛的温顺和善使人从小就和牛交上了朋友。有一次我在农村采风,参观过一个现代化的牛棚,看到挤奶员正在一头奶牛身旁挤奶,奶汁如水般哗哗地流淌下来,我被感动了,把自己的脸贴在奶牛的脸上,我的体温和牛的体温融合在一起,在相互的融合中,彼此之间传递着某种微妙的东西,于是我们就成了密不可分的朋友。
我了解牛,牛也了解我。我能从牛哞里辨别出喜怒哀乐,也能从一抬足一摇尾的每个举动中,体察牛的意愿。牛也一样,它能从我的吆喝声中明白应该是前行还是后退,抑或转弯,也能从我丰富的表情中知道我是在向它问候。人和牛做朋友,是与生俱来的意愿。
我不想再说牛吃的是草,挤出的是奶,这句话被很多人说了无数遍。然而,这句俗不可耐的话语被弯腰拾起,我又重新感觉到了它的纯美与光鲜。每当我在城里捧起一杯牛奶,奶的醇香就会从很远很远的村子里溢出来。此时此刻,我就迫不及待地扬起头,这牛的故事和牛的感怀便情不自禁地饮入我心怀。无论我走到哪里,有牛奶在,也就有了牛的陪伴。我总也离不开牛,牛总也离不开我!
如今,由于农业机械的推广应用,牛的使役功能已逐步消失。南疆农村本来很少养耕牛,一马平川的耕地更适合推广农业机械化,农村代之而起的是喂养奶牛和肉牛。现在肉食市场上羊肉价格最高,牛肉适中,人们都爱买牛肉红烧,或做牛肉丸子,牛肉抓饭也普遍受欢迎,因而农村喂养肉牛的人越来越多了,但耕牛的精神和品格,还是让人回味。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