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志辉
1949年前,陈梦家(1911—1966)曾是新月派诗人,很有才华,年少成名,还在中央大学读书期间就已经出版新诗集,受到胡适、闻一多、徐志摩的器重。胡适在1931年1月24日的日记中称赞陈梦家:“此君我未见过,但知道他很年青,有此大成绩,令人生大乐观”,并认为“新诗到此时可算是成立了。”陈梦家有名士气,钱穆称他:“长衫落拓有中国文学家气味。”1934年,陈梦家入燕京大学研究院跟随容庚学习甲骨文,由新诗人而转入古代的研究,并在此领域表现出非凡的才能。之后任教西南联大,并于1944年赴美搜集编辑中国青铜器图录,1947年回国任清华大学教授。可以说,1949年之前的陈梦家,保持了独立的精神和自由的思想,然而,1949年后的诸多“运动”却改变了陈梦家的命运,也改变了知识分子的命运。
一、“这是1984来了,这么快!”
1951年7月18日,巫宁坤在赵萝蕤与燕京大学的邀请下,放弃了正在芝加哥大学攻读的博士学位,乘上驶往香港的克利夫兰总统号邮轮,满怀热情地由美返国。这种急切的心情,显示了一个知识分子想参与到伟大时代建设的责任感,或许也还掺杂了私人情谊的因素。巫宁坤带着美好的愿望和憧憬回到新中国,可感到的是陌生与不适。他在回忆录《一滴泪》中谈到他甫一回国,在车站见到赵萝蕤时的印象:“别后不过两年多,我不无好奇的看到;她的衣着起了很大变化。当年在芝大,她总爱穿一身朴实无华的西服,显得落落大方。眼前她身上套的却是褪了色的灰布毛服,皱皱巴巴,不伦不类,猛一看人显得苍老多了。”[1]从“朴实无华的西服”到“褪了色的灰布毛服”,从“落落大方”到“苍老多了”,仅仅两年赵萝蕤身上的变化可谓甚巨。巫宁坤在回忆录中记下了一个细节:
他俩住在朗润园内一幢中式平房。室外花木扶疏,荷香扑鼻。室内一色明代家俱,都是陈先生一手搜集的精品,客厅里安放着萝蕤的“斯坦威”钢琴。陈先生不过四十多岁年纪,但又瘦又黑,经常皱着眉头,走起路来弓着背,仿佛背负着什么无形的重载,看上去有点未老先衰了。有一天,从广播大喇叭里传来一个通知:要求全体师生参加集体工间操。陈先生一听就火了:“这是《一九八四》来了,这么快!”[2]
在新政权下,陈梦家的精神似乎承担较大压力,“看上去有点未老先衰了”。他的这句愤人之语,仅是噩梦的开始。
1947年陈梦家由美返国,继续在清华大学任教。经历了一段平静的书斋生活后,1949年政权更迭,各种“运动”随之而来,此时的校园已无法安放一张安静的书桌,那种自由独立、追求学术的生活已不可能。而且,像陈梦家这种从美帝回来,又曾为国民党统治下的大学服务的教授,最为时忌。首先需要改造的就是这批人。陈梦家所在的清华大学,在“知识分子思想改造”运动中,处于“领头羊”的地位。学校的领导都带头做了自我检讨,下面的教授不得不效仿。
1951年11月16日,陈梦家在国文系小组会上作了自我检讨,否定了自己过去的思想和观念。他检讨:“我们这些个人惯了的个人,要集体起来,总是不大容易的。我想个人要出头啦,要做天才啦,这种种念头应该是不大会有的了。”在否定过去的个人主义思想后,陈梦家想融入到新的社会、新的组织中,过集体的生活,可这种集体生活对于一个惯于独立思考的知识分子而言,不是容易达到的事情。他有点不知从何开始。他说:“最困难的是怎样在集体中生活?怎样和组织拉近?关于后者,我最近在天津和十五年前从事革命的学生谈了三夜,他说组织是看不见的,只有通过你自己在接触的团体中的党团员,以接近组织,因为他们是代表组织的。因此,我们对人的态度应该改一下了。”这显示了当时知识分子改造过程中,一个突出的问题,如何找到组织。在思想改造过程中,还出现了急进的趋势,希望知识分子能够在一夜之间改头换面,重新做人。这对于从旧社会过来的知识分子而言,无论是心理上,还是实际的效果上,都存在较大的困难。陈梦家在检讨中提出自己的意见:
改造思想是移花接木的工作,需要慢慢地、自然地做去,操急是不行的。挖根不可以,拔苗的方式也是要不得的。不改当然不对,以为现在来改太嫌晚了,也是不对的。解放以后,我们知识分子有些看不顺眼的地方,就是有些朋友变得太快,快得不能使人相信。一个人要求进步是值得我们表扬与学习的,但是只求外表进步是要不得的,只求改头换面是有害的。……我们学习的时候要读文件,有些人认为你文件读得不够熟,一遍不够。我以为读熟与否是一回事,好好地想也是一回事,想过了真的实践起来又是一回事,光是生吞活剥引经据典恐怕不行罢。我们还是一步一步来,我是赞成稳稳地前进的,但是时光不等你,还是要赶快的好。[3]
陈梦家希望对知识分子的改造能够“稳稳地前进”,在改造的过程中能够照顾到知识分子的思想情绪。对于搞群众运动,使得一些人变得太快,一觉醒来就变成马克思主义的信奉者了,这种方式陈梦家有些看不顺眼,这只是在敷衍,并不能实在的进步。读点马列文件,引几句马恩的话,就标榜自己融入了新的社会,而脱离具体的实践,这种方式是陈梦家反感的。实际上,陈梦家在此时还想坚持一种独立思考和社会实践的方式,达到对新事物的接受。在当时的环境之下,已容不下个人的思考,需要知识分子做的就是自我批评和检讨,与过去一刀两断,并接受一套新的思维方式与意识形态。
“知识分子思想改造”运动进入到1952年后,与“三反”运动相结合,于是对高校知识分子的批判更加严苛。1月10日,清华大学开始了“分清敌我”、“对苏认识”、“对美认识”的讨论,陈梦家在小组会上做了题为《补充关于中美文化合作的认识》的检讨。这次自我检讨的言论明显火力更猛,这与当时“运动”所处的大环境有密切关系。只有彻底否定自己的过去,甚至歪曲事实,才有可能获得新政权的认可。检讨中,陈梦家歪曲自己在美国的学习经历,“不知觉间确是为敌人利用,点缀,在他们的生活习惯中,我或多或少总是受了恶毒的。”并且进一步将自己无法融入到新社会的缘由归结为受到英美的教育,没有阶级情感。他接着说:
解放以来,又经过学习,虽拥护政府之心很显明,但有些小事常感格格不入。推其缘故,总是从小以来所受英美教育,其中充满了自由主义个人主义,为害不浅。在外数年,因受私人较好待遇,以个人情感代替阶级的情感,以至初期不容易恨美,后期不容易爱苏。不能恨所当恨的人,不能爱所当爱之人,情感麻痹。又久受中国古代文化的影响,虽不一定相信儒家,对于国家民族有较狭隘的看法。平日死读书,缺少接近实际,脱离群众,以至明白原则容易,不能实践。不满意别人的所言所行,而自己既说不上来,也做不出来。
今天看来,这些话自然不能当真,但在当时的环境之下,知识分子别无选择,只能通过这种否定自己过去的形式,以期获得组织的接纳。最后他总结这次检讨:“我们今日已渐渐自觉我们属于某一个阶级,我们受这个阶级的支配,我们的思想意识和情感是属于阶级的,不是我们个人自创的。理性的觉悟还是不够不全的,我们必须使自己真正成为工人阶级的一分子,有工人阶级的爱和恨,为我们的阶级与敌人斗争,到那时候才真正称得上一个工人。今日我们还多少是书生之见,我们的检讨一定是不彻底不够的。”[4]
从这个检讨可以看出,如果在一个常态的社会下,其实这些问题并不是什么问题,但在官方意识形态主导下的群众运动中,这些问题就成了问题。陈梦家必须认认真真地交待过去的历史,并承认自己过去所犯的错误。这次检讨后,陈梦家给赵萝蕤的信中说:“上星期六第二次检查报告,作了一下午,比前进步不少。今日有是一下午意见,归结为界限不清,个人主义(严重的)。”[5]这对一向自视甚高,崇尚自由的陈梦家而言,心灵上造成的创伤,精神上的苦闷抑郁,就可想而知了。这从这一时期赵萝蕤的日记中亦可零星见出,1952年2月18日写道:“……他时而理性清明,时而感情激动,我虽安闲待之,但真正受不了他。”2月20日:“今天早醒,又为梦家疯态所逼,把他大骂一通,打垮他的个人英雄主义。大骂之后果然稍好,比理性说服强得多。……我二人最主要的不同就是个人英雄主义与个人主义的不同。他是英雄,而我不以英雄自居。”2月22日:“早醒,又和梦家作思想斗争。我告以应不吃屎,不骑马,以此两句座右铭,不承担未有之罪,但亦不自高自大,骑高头大马。”[6]这也可以看出陈梦家当时所受到的精神压力之大。
1951秋开始的“知识分子思想改造”运动分为:动员学习、“三反”与“洗澡”运动、组织清理与“忠诚老实”运动、院系调整四个阶段。[7]这场运动是第一次针对知识分子较大规模的运动,主要采取和风细雨式的批评、自我批评与检讨的方式,知识分子在精神上与心理上或许感到不适,在肉体上并未受到大规模的冲击,虽也时有自杀行为的发生,但在社会上尚未造成恐慌。陈梦家在精神上受到了打击,但他的学术研究仍旧进行,在郁闷的时候,还能淘点明式家具以自娱。陈梦家曾给时任上海博物馆馆长的徐森玉写信说:“近日心乱如常,甚觉痛心,只得又去买明朝高背椅子一对,相对终夕,亦寂寞中一乐事也。内人颇以晚之买笨重家具为笨事,但除此而外,更无其他更笨之消遣矣。”[8]但是在1957年的“反右”运动中,陈梦家的处境则要险恶得多了。
二、“此右派之所以为右派也”
1952年经全国高等院校“院系调整”后,陈梦家被调到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一开始陈梦家有点担忧,到研究所不久,他在给赵萝蕤的信中说:“我在‘三反中所得不处理的处理,原来时时可以灵活运用的,我现在所惧怕者,还是研究工作的不能像过去在学校时之多有时间来做,未来数年不知能作成什么?”[9]刚经历“运动”后的陈梦家有此心情可以理解。事实上他在考古研究所的前几年生活较为平静,学术上也取得了较多成果。在考古研究所,副所长夏鼐与其关系不错,也很倚重他。他们时常在一起吃饭,逢年过节相互拜访问候。他们还都有些文艺爱好,有时一起看文艺演出。夏鼐在1954年11月2日日记中记载:“中午与陈梦家同志偕往天坛大剧场,观苏联音乐剧院所排演的芭蕾舞剧《天鹅湖》。”[10]同时,1953年9月,考古研究所筹备成立工会,陈梦家为筹备委员之一。[11] 1955年,考古所创办《考古通讯》杂志,夏鼐任主编,陈梦家任副主编。在学术上,陈梦家完成了《殷墟卜辞综述》(科学出版社,1956年)、《西周铜器断代》(分6期连载于1955—1966年的《考古学报》)等等。赵萝蕤曾回忆这段生活说:
1956年,他用《殷墟卜辞综述》的稿费在钱粮胡同买了一所房子。从此他一个人占有了一间很大的寝室兼书房,在里面摆下了两张画桌。这一大一小两画桌拼在一起成了他的书桌,上面堆满了各种需要不时翻阅的图籍、稿本、文具和一盏台灯。梦家勤奋治学有着很好的物质条件。他身体好,不知疲倦,每天能工作差不多十小时到十二小时。他肩上曾长过一个脂肪瘤,另外有几个拔掉了龋齿留下的空隙没有填补上。但是他终于把瘤子割除了,牙也修配好。在这两件事办完后,我笑对他说:“现在你是个完人了。”[12]
这种生活并没有持续多久,新的“运动”又开始了。1955年由追查胡风反革命集团而引起了肃反运动,这次运动波及的知识分子范围很广,人数众多。陈梦家也受到了一定的冲击。夏鼐在日记中记下了陈梦家受批判与做自我检查的过程。1955年8月9日:“下午学习,由陈梦家同志作自我检查,今日扩大小组,吸收一部分年轻干部一同学习。”[13]第二天继续批判:“下午学习,大家对陈梦家同志提意见,颇为热烈,主要为个人自由主义及作风恶劣问题。”[14]接下来的13日与15日,陈梦家再度检查,大家继续提意见。
到1956年1月,中共高层逐渐认识到要进行社会主义的建设,离不开知识分子,对知识分子的政策才开始有所改变。就在大家以为“知识分子的春天”到来的时候,1957年5月15日,毛泽东写了《事情正在起变化》的文章,发出了反击右派的信号。在“反右”运动中,陈梦家很快被打成右派,原因有很多,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他反对文字改革。文字改革可以说是党的最高领导人毛泽东发起并指导贯彻的。1956年1月20日,毛泽东在关于知识分子问题会议上发表关于“文字改革”的意见:“关于文字改革,采用罗马字母,我很赞成。因为它字母少,只有十几个,向一边写,简单明了。我们汉字在这方面实在比不大上。现在全世界大多数国家都用这个罗马字母。凡是外国的好东西,有用的东西,我们就要学,并把它变成我们自己的东西。所以,这个罗马字母是以学到为好,恐怕要采用。”[15]在毛泽东关于文字改革的精神指示下,1956年1月31日,《人民日报》发表了国务院《关于公布<汉字简化方案>的决议》和《汉字简化方案》,在全国正式推行简化字。[16]陈梦家反对汉字简化,就是反对以毛泽东为首的中央文字改革政策,这在“大鸣大放”的时候还没有太大问题,一到“反右”则被目为反党反革命行为。
1957年2月4日,陈梦家在《光明日报》发表《略论文字学》,对《汉字简化方案》提出批评,此时尚在“鸣放”时期,他说:“这些事的进行,必需要经过调查研究,并且要象汉朝未央宫所开过的文字大会一样,集全国文字学者于一堂,共同争论商讨。试行以后,一定还要征集反对的意见,重新加以考虑。改革文字是一件大事,不可以过于忙迫。现在颁布的简体字,在公布前所作的讨论是不够充分的。日常听到许多意见。我觉得,在文字改革工作中,负责部门吸去文字学家的意见是不够的。”[17]被打成右派后,陈梦家的这段话被视为“这位急先锋所放的第一把火”。[18] 3月22日,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为了贯彻“百家争鸣”的方针,听取不同意见,邀请陈梦家来会中演讲。陈梦家讲的题目是《关于汉字的前途》,他认为:“汉字为我们历代革命都服了务,还是有好处的,到了共产主义社会还是用汉字的话,也没坏处。若要废除汉字,改用拼音文字,不免会引起天下大乱。大家考虑这个问题时,可以从吃面包好还是吃馍馍好这个面来考虑。能吃什么好就吃什么,吃什么不能饱吗!”[19]在发表这篇讲演时,陈梦家又在文后加了个《补记》,更加否定了这次文字改革:
我个人对这次公布的程序是不赞成的,制定得不周详,公布得太快,没有及时收集反对的意见。因此,在某些方面它是不科学的,没有走群众路线,也脱离了汉字的历史基础,把学术工作当作行政工作做。我因此希望是否可以考虑撤回这个简字方案,重新来过。我也希望,是否可以考虑成立一个永久性的文字学研究所,从事较长时期的研究,毫无成见的来“处理”汉字。[20]
关于学术与行政的关系,文字学家唐兰在4月18日的《人民日报》上写文章《行政命令不能解决学术问题》,表示文字改革问题“应该慎重讨论,深入钻研,而不应该急于求成,草率从事。应该让大家毫无顾虑,畅所欲言,择及刍荛,而不应该只靠会议上的决定,行政上的简单命令。”[21]这与陈梦家的观点一致,到后来陈梦家被打成右派,唐兰也写文章揭露陈梦家的右派嘴脸。
紧接着,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邀集各界人士召开了三次文字改革问题座谈会,陈梦家参加了第一次与第三次。在5月16日的会上,陈梦家说:“我对文改会的工作有一些意见。文改会的工作中有些犯了三大坏主义。一是官僚主义,简字方案没有更广泛更深入的征求意见,而是用行政命令来颁布。他们听到的都是正面的意见,不留心反面的意见。”“我认为文字要改进,不要改革。文改会宗派主义也有,他们有些人都是搞语言学的,搞文字学的倒不多。又如上次文改会开过文改会议,也没有请唐兰先生参加。”“过去通用的简体字很好,但不要创造,我不赞成用创造的简体字。文改会应自动地重新考虑简化方案,把大家认为好的字再经过开会讨论来决定使用。”[22]5月17日,陈梦家在《文汇报》上发表《慎重一点“改革”汉字》一文,对此前公布的《汉字简化方案》提出了不满的意见。此时,陈梦家尚不知,毛泽东已于前一天写下《事情正在起变化》的文章,准备“反右”,座谈会正可“引蛇出洞”。5月27日,在第三次座谈会上,陈梦家又说:“有许多人往往把自己的意见认为是科学的,把别人的意见都说成是不科学的。我觉得文字改革的前途首先应该讨论能不能改为拼音文字,其次才是改成什么样的拼音文字。”[23]这样的话一转入“反右”很容易遭到人的忌恨,并就此施加打压。在“大鸣大放”期间,陈梦家关于文字改革问题的言论,后来都成为他的“右派”证据。进入“反右”后,陈梦家很快被打成右派,一大批揭露他的文章接踵而来,对他的批斗也接连不断。
在“整风运动”阶段,陈梦家所在的考古所开整风运动座谈会,他都参加并发言。夏鼐1957年5月25日日记载:“上午所中整风运动开会,有陈梦家、徐旭生、黄文弼、安志敏诸同志发言,我也指出了前年那次院部决定取消考古所、并入历史一所议案手续方面的错误。”[24] 6月1日记载:“上午参加所中整风运动座谈会,陈梦家、徐旭生、苏秉琦、黄文弼诸人提意见。”[25]这个时期,中共高层已发出反右的信号,但还只是内部消息,并未公开,所以,考古所还在进行整风运动,号召大家提意见。陈梦家一向直言直语,在这样的整风会上肯定提了很多不满的意见。到7月10日,夏鼐已经在“与靳主任谈反右派运动问题”[26]了。7月13日,陈梦家已成为反右对象,“上午参加所中反右派运动大会,主要对象为陈梦家。”[27]到8月,对陈梦家的批判不断加剧,参加批判的人员增多,这次比1951年的“知识分子思想改造”运动要严重得多。整个8月,对陈梦家的批判达6次之多,平均每5天一次。[28]8月12日《光明日报》登出文章《“陈梦家,你到底是那一家?”》,以配合对陈梦家的批判。文章认为,陈梦家打着“考古学家”“金石学家”“文字学家”“诗人”“戏剧评论家”的旗号到处点火,诽谤党、诽谤党的领导干部,丑化党的宣传工作,反对学习马列主义,诋毁新事物!随后,考古所又以“考古通讯编辑部”的名义撰文《斥右派分子陈梦家》,斥责陈梦家:“在大鸣大放期间,向党进行了恶毒的猖狂的进攻,在短短的几天内,他‘席不暇暖地参加了许多单位的十几次座谈会,到处散布毒素,并在报刊上发表了一系列有毒的文章。在这些座谈会的发言和文章里面,他对党的领导,党的事业以及新中国的一切事物,极尽歪曲、诬蔑、谩骂之能事。这个一向自称重业务不问政治的右派野心家的真实面目,现在已赤裸裸地暴露出来了。”[29]到10月份,陈梦家被打成史学界的四大右派分子之一,其余三位为向达、雷海宗、荣孟源。据夏鼐日记1957年10月14日:“今天仍开史学界反右派座谈会,上午批评荣孟源、陈梦家二位。”[30]10月17日《光明日报》登载了题为《科学院集会批判史学界右派分子,揭露向达破坏民族团结的政治阴谋,对雷海宗、荣孟源和陈梦家的反动言行作了进一步的批评》。
与此同时,《光明日报》的《文字改革》双周刊收到大量来稿,批判陈梦家反对文字改革的右派言论。据《右派分子陈梦家<关于汉字的前途>一文刊登后的来稿情况》[31] 一文统计,“共收到了60人的来稿来信计51篇(其中温应时一人写了两篇,发表了一篇),并先后发表了21人的来稿12篇。”[32]主要从三个方面进行驳斥:(一)反对撤回汉字简化方案;(二)超方言是不是汉字的优点;(三)驳汉字改进论。被打成右派的陈梦家已经不可能发出自己的声音,能做的就是参加批判会做自我检讨。来自其他人的批判相对打击还不是太大,最大的打击是来自师长与同仁。陈梦家曾经在燕京大学的老师容庚也撰文批判:
他自以为是真正文字学的专家,全国文字改革会议没有邀请他参加,因而提出反对,完全是出于自私自大的偏见,会后我曾当面批驳过他。难道全国代表207人全体通过不算,还要再经过开会请陈梦家参加讨论才能决定吗?陈梦家如有勇气,应当提出坚决反对创造简化字的理由来让大家讨论,而非空言所能翻案。试举2月16日陈梦家写给我的信为例,他写了不少简化字:如廠作厂,學作学,製作制,亂作乱,為作为,國作口,對作对,实际是用了,而口头是反对,为的是什么?这只是顽固心理的表现,而不是有真实理由的。简化汉字,为的是大多数工农群众、中小学生,抑或为的是极少数自命为文字学家的顽固分子?人人听到文字改革都要说是好的,而陈梦家听到的都是坏的,此右派之所以为右派也。[33]
除了容庚,王力也写文章批判:“陈梦家本人企图挑拨知识分子和党的关系,并且阴谋在文化政策方面篡夺党的领导。因此,我们不能不驳斥他的荒谬言论,从而粉碎他的阴谋。”[34]唐兰写文章认为:“他是‘冒牌学者,实际上是一个十分热衷不择手段地拼命向上爬的野心家,是一个善于投机取巧,唯利是图的市侩,是一个不懂装懂,假充内行,欺世盗名的骗子。”[35] 一旦被打成右派,则什么都不是,要遭受来自各方的批判。“文字改革问题”本来是一个学术问题,但是在“反右”运动中,则变成了右派分子用来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工具。一些学者为求自保,表明自己思想的正确性,与右派分子陈梦家划清界线,也不得不发表一些违心之论。
在“反右”运动开始之后,陈梦家的学术活动基本停止,在批斗会上要不断地自我检讨,接受来自各方的批判。检讨又不能通过,就继续做。“他在检讨中耍尽了两面派的花招,承认了一些已经揭发出来的实质,而把自己反动言论,说成是受了右派分子的影响,是由自己的性格造成的。考古研究所的工作人员正继续对他进行揭露批判。”[36]由于持续的批判运动,陈梦家承受着沉重的精神压力。1957年8月15日,赵万里致信徐森玉,提到陈梦家说:“梦家情绪低落,人也消瘦了许多,看来是在劫难逃了。”[37]他的夫人赵萝蕤因不堪反右的压力,患上了精神分裂症。陈梦家又得承担来自家庭的压力。他曾为此事请求夏鼐。1958年3月23日,“上午陈梦家同志来,谓其爱人赵萝蕤教授以参加整风过劳,发生精神病,现住协和,但协和有拟将其移疯人院之意,要我与郑西谛先生一谈,求其说项。”[38]接下来几个月他为赵萝蕤的病多有操劳。[39]对陈梦家的处理是下放到“河南农村劳动,种田、踩水车等等”。[40] 1958年12月22日,陈梦家被下放,“上午赴所,开会欢送第二批下放干部陈梦家同志等14人,由所中领导及下放干部分别致辞,至午始散。”[41] 当时,国家正号召“有出息的干部下乡上山去!”,[42] 大批文化工作者将进劳动大学,科学院首批下放一千多干部,对于右派分子就更应以戴罪之身去改造自己了。1960年陈梦家改造回来被考古所派往兰州整理汉简。[43]1963年1月16日才摘掉“右派”帽子。[44]
三、“我不能再让别人把我当猴子耍了”
从“反右”结束到“文革”开始这段时间,陈梦家“只是每天不停地写东西。”“他一直在写一些关于甲骨文和考古的东西。他似乎不再关心其它的事了。他死后留下了很多资料,其中很多没有发表过。”[45]在此期间,陈梦家整理了武威汉简、居延汉简并时常与夏鼐讨论学术问题,这在《夏鼐日记》中有所记述。“从1960年到1965年初的4年当中,陈梦家作为摘帽右派,忍受着精神上极大的创伤,坚持不懈地继续进行学术研究,先后完成了30万字的14篇汉简研究论文,并亲自将其汇集为《汉简缀述》一书。另外,他还写了《战国楚帛书考》、《越兵考》、《编钟堵肆考》、《叔夷钟镈考》、《编钟镈盘考》及《宋大晟编钟考》。”[46] 陈梦家在“运动”稍稍缓下来时,就一头扎进古代世界,这或许可以与现实世界保持疏离,寻找到内心的安宁。可惜这样的日子并不长,即便是在这相对安宁的4年中,也时有政治学习。夏鼐1964年6月10日日记载:“下午参加所中高级研究人员组政治学习,检查生活作风,由佟柱臣及陈梦家二同志作检查。”[47] 接下来27日:“参加政治学习小组,有徐老、黄老、苏秉琦、陈梦家、佟柱臣五位。”[48] 7月4日:“上午参加所中高研的政治学习,只剩佟柱臣、陈梦家和我三人。”[49] 到1965年又有所谓知识分子改造问题,“上午高研组学习《毛选》,讨论改造世界观为知识分子改造的中心问题,回来自学。”[50] 这些对于即将到来的“文革”风暴,这些还只是“毛毛雨”。
《五一六通知》发表后,标志“文化大革命”全面发动。陈梦家作为“知识分子思想改造”运动中的“大老虎”,还有“反右”运动中的大右派,在劫难逃。“文革”开始不久,陈梦家就被迫害致死。夏鼐作为陈梦家所在考古所的领导,他在日记中将陈梦家如何受到批判,最后如何致死有所记述,这是目前所知关于陈梦家被迫致死的第一手资料,兹录于下:
1966年7月16日
今天上午8时半起所中召开揭发批判牛兆勋的大会,开到12时。下午2时半开到6时半始散。5时半点到包庇反动权威徐旭生、苏秉琦、陈梦家,陈在场即[站起来]示众。(《夏鼐日记》卷七,第230页)
1966年8月9日
所中今天起成立了监督小组,“三反分子”及“右派分子”(夏鼐,牛兆勋、林泽敏、陈梦家)每天上午劳动,下午写检查。晚间大雨。(卷七,第234页)
1966年8月23日
下午所中成立红卫兵,3时揪斗“反动权威”苏秉琦示众,集中所中全体牛鬼蛇神,戴纸帽游行,绕所中三匝。我打黑旗,牛兆勋、林泽敏打锣,有:反动权威徐旭生(未到)、郭宝钧、黄文弼、苏秉琦、安志敏,保皇派王伯洪、王世民、许景元、刘随盛、王 、张广立,卢兆荫、曹联璞,右派分子陈梦家、仇士华、蔡莲珍,以及靳尚谦、王仲殊、佟柱臣、陈公柔、王俊铭、林寿晋、张振邦、齐光秀等,共计26人。(卷七,第237页)
1966年8月24日
中午陈梦家被揪斗,戴“流氓诗人”纸帽,回来写检查。(卷七,第237页)
1966年8月25日
上午赴所,见通告牌上有红卫兵通告,谓我所右派分子陈梦家自杀未遂。听说:昨天中午下班后,他到东厂胡同的一蔡姓寡妇家(其丈夫死于1963年,据云曾于死前托孤于陈),被所中左派群众揪出示众,他自杀以抵抗运动,犯现行反革命的罪,还在遗书中诬蔑群众污辱他,所以自杀。所中开全所大会,文革小组报告此事,并对犯错误的三反分子、右派分子等警告。(卷七,第238页)
1966年9月3日
闻陈梦家已于昨晚再度自杀身死。(卷七,第239页)
1966年9月5日
所中召开“声讨陈梦家畏罪自杀大会”。(卷七,第239页)
8月24日,陈梦家被揪斗,身体与人格均受到侮辱。写有《文革受难者》(香港:《开放》杂志出版社,2004年版)一书的王友琴在《诗人和考古学家陈梦家之死》一文中写道:
1966年8月24日傍晚,陈梦家在被“斗争”后,离开考古所,来到住在附近的一位朋友家中。他告诉朋友说:“我不能再让别人把我当猴子耍了。”这时,考古所的一些人跟踪到来,在他的朋友家中,强按他跪在地上,大声叱骂他。然后,这些人把他从朋友家又押回考古研究所。当天晚上,不准陈梦家回家。
这里说的“一位朋友”应该就是《夏鼐日记》中的“蔡姓寡妇”。“士可杀不可辱”,以陈梦家的性格受此奇耻大辱,内心的痛苦可想而知,他选择了吃安眠药自杀。美国作家何伟曾采访陈梦家的弟弟陈梦熊,问及陈梦家的事情,陈梦熊说:“那天晚上是梦家第一次试图自杀。他服了安眠药,但没死。他们把他送去了医院。第二天我听到了这个消息,我就去了他家。他家的门上贴着批评陈梦家的大字报。我进去,才意识到四合院已经被红卫兵所占领。他们把四合院当作邻近地区的一个基地使用。我立即被人抓住。‘很好,他们说,‘自投罗网。自己送上门来了。” “梦家的妻子也在那里,他们让她和我坐在院里的椅子上。他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我们的头发剃掉一半。那时候,这叫阴阳头,是一种普通的惩罚。在这之后,他们就抽出身上的皮带,开始打我们。”[51] 因为服用的安眠药不够致死,陈梦家没死成,被送往医院。“梦家在医院里呆了一段时间,但因为他的背景,那儿的人把他赶出来了。我没再去他的家,这是不可能的事。过了大约一周,他自杀了。他们有一个住家的女工,我想是那个女工发现了他。我听到这个消息后,我不能去他家,因为我也在被批斗。没谁给他办过丧事。”[52] 9月3日,陈梦家已自缢的方式再度自杀,这次他死了。死后第二天,考古所召开“声讨陈梦家畏罪自杀大会”,一片凄凉。1978年1月9日,夏鼐读到陈梦家1961—1966年的日记手稿,在1966年8月24日这天,陈梦家写道:“这是我最后的一天”,可见陈梦家必死之决心。[53]直到1978年才为其平反。[54]
四、余论
1949年后,陈梦家经历三次比较大的“运动”,分别是1951年的“知识分子思想改造”运动、1957年的“反右”运动及1966年开始的“文化大革命”运动。这三次运动规模一次比一次大,对知识分子的打击也越来越严苛,从最初的自我批评与检讨到人身攻击与人格侮辱。陈梦家侥幸逃过了前两次的劫难,但面对“文革”肉体打击的斗争方式,不堪屈辱,最终选择了自杀。陈梦家的悲剧结局无疑与时代有着莫大的关系,除此之外,与陈梦家自身的才情、性情、学问都有关系。
陈梦家是“新月派”诗人,成名较早,深受胡适、闻一多、徐志摩的赏识,后又转攻古文字学、考古学,在此领域颇有建树。他生性浪漫,风流潇洒,又恃才傲物,自视甚高,很容易让人又忌又羡。尤其重要的是他喜欢直陈己见,臧否人物,口无遮拦,个性孤高。这在非常态的社会里,尤为大忌。他所说的话很容易被人作为证据,拿来批判。《夏鼐日记》中1954年5月20日记载:“上午赴所至马市大街,晤及陈梦家君,为了昨天郑所长拒绝让他到洛阳去,而大生其气。”[55] “反右”运动中,西北大学的学生揭发他,“恶毒攻击我们敬爱的郭院长”,还攻击自己的老师闻一多“不洗澡,不换衣服,身上臭得要命”。 这些话都授人以柄,与他的性格分不开。还有1978年钱钟书告诉夏鼐一件关于陈梦家的事:“闻一多先生曾对他说起陈梦家在《平民》上发表文章,开头说:‘请教于闻师一多,师曰……余以为非也。批评老师,抬高自己,拿老师的未成熟的口头意见,作为靶子来攻,深致不满,此与偷窃老师见解作为己见,为另一种利用老师的方法。” 再者,陈梦家的稿费很高,1956年时他用《殷墟卜辞综述》的稿费在北京钱粮胡同买了一所很大的房子,他又好搜集明式家具,这些都容易招人嫉妒。凡此种种,都是导致陈梦家悲剧的原因。正如有学者所言,陈梦家悲剧的根源是“他的诗人气质与极权制度的冲突”。 既有个人的因素,也有时代的因素,既是个人的悲剧,也是时代的悲剧。
注释
[1] 巫宁坤:《一滴泪:从肃反到文革》,台北:允晨文化实业股份有限公司,2007年版,第24页。
[2] 同上,第25页。
[3] 方继孝:《碎锦零笺:文化名人的墨迹与往事》,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9年版,第19—21页。
[4] 方继孝:《碎锦零笺:文化名人的墨迹与往事》,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9年版,第23—28页。
[5] 同上,第28页。
[6] 同上,第29页。
[7] 崔晓麟:《重塑与思考:1951年前后高校知识分子思想改造运动研究》,北京:中共党史出版社,2005年版,第47页。
[8]郑重:《陈梦家:“物我合一”的收藏境界》,《收藏十三家》,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8年版,第228页。
[9] 方继孝:《碎锦零笺:文化名人的墨迹与往事》,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9年版,第30页。
[10] 夏鼐:《夏鼐日记》卷五,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124页。
[11] 夏鼐在1953年9月11日日记中记道:“晚间开工会筹备会成立大会,选出徐捷、王伯洪、陈梦家、张心石、齐光秀、刘玉及我共七人为筹备委员。”(见《夏鼐日记》卷五,第39页)
[12] 赵萝蕤:《读书生活散札》,南京: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220页。
[13] 夏鼐:《夏鼐日记》卷五,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171页。
[14] 同上,第172页。
[15] 同上,第514页。
[16] 参见《文字改革》杂志编辑部编:《建国以来文字改革工作编年记事》,北京:文字改革出版社,1985年版,第77—78页。
[17]陈梦家:《略论文字学》,《光明日报》,1957年2月4日。
[18]倪海曙:《文改鸣放录》,选自《1957年文字改革辩论选辑》,上海:新知识出版社,1958年版,第2页。
[19] 陈梦家:《关于汉字的前途》,《光明日报》,1957年5月19日。
[20] 同上。
[21] 唐兰:《行政命令不能解决学术问题》,《人民日报》,1957年4月18日。
[22] 《文字改革问题座谈会记录》,《拼音》,1957年7月号。
[23] 同上。
[24] 夏鼐:《夏鼐日记》卷五,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309页。
[25] 同上,第310页。
[26] 同上,第316页。
[27] 同上,第317页。
[28] 夏鼐8月份的日记中有较详细记载。8月9日:“上午赴所,赵世暹同志来谈关于收集水利史材料问题,参加所中反右派小组讨论会。下午开始大会,郑所长亦来,陈梦家做自我检讨,然后由王世民、石兴邦、王仲殊同志发言。”10日:“今天开了一天的会,为了反右派运动,大家继续对陈梦家同志提意见。报社记者亦出席,预备明天刊登报端。”19日:“上午梅明杰同志送来姬妹托带之物,以近由温州返京也,我以参加所中陈梦家第二次检讨的会,未遇。今日陈的检讨占了整个上午,裴文中、尚爱松同志都来参加,未发言。”23日:“下午参加所中反右派大会,由陈梦家继续作检讨。”28日:“今天又开了一天反对陈梦家右派言行的大会,上午由靳主任主持,下午由我主持。”29日:“上午参加所中反右派大会,并在会上发了言,斥责陈梦家的右派言行。”(见《夏鼐日记》卷五,第321—324页)
[29 考古通讯编辑部:《斥右派分子陈梦家》,《考古通讯》。1957年第5期。
[30] 夏鼐:《夏鼐日记》卷五,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331页。
[31] 发表的12篇文章登载在《光明日报》上的《文字改革》双周刊上,分别为:84期温应时的《和陈梦家商讨简化汉字问题》;85期左焕仁的《不同意陈梦家要撤回汉字简化方案的意见》和邱常恕的《我对调整部分简化字的意见》;86期梁东汉的《<关于汉字的前途>读后感》;87期高名凯、刘正埮、麦永乾的《我们要如何对待文字改革问题》;88期王士烈的《人民需要文字改革(驳陈梦家<关于汉字的前途>)》;89期史式的《驳陈梦家并质问关锡》;90期火炬的《揭陈梦家要求撤回汉字简化方案的底》和曹明的《汉字简化方案撤回不得》(读者来信);91期杨长礼的《从汉字简化方面驳斥陈梦家的谬论》;92期宋燕公、王中先、宋乃信、郝秉谦、卢明新、赵如泳、冯子真、宋永田等的《我们反对撤回汉字简化方案》;96期伯舆的《汉字简化必须贯彻实行》。其余尚有曹广衢、梁大和、尚杰、许典园、贾成凡、段仲榕、周钧钱、王雨若、张钧、张春明、王士襄、长春拖拉机学院学生、骆恩隆、韩榕石、曾日晙、李稔杰、章和生、刘祖庚、绍炎、维嘉、杨耐思、刘朴、费声重、周立中、屠者彬、杨敬义、韦平、方伯文、王玮、濮稼先、李富仓、徐牧民、王汝刚、麾天、郭汉文、王永年、徐保厘、粟培根和一个署名工科大学生的等39人来稿来信39篇,限于篇幅,不能逐一发表。(见《右派分子陈梦家<关于汉字的前途>一文刊登后的来稿情况》,《光明日报》,1957年12月12日)
[32] 《光明日报》编者:《右派分子陈梦家<关于汉字的前途>一文刊登后的来稿情况》,《光明日报》,1957年12月12日。
[33] 容庚:《汉字简化不容翻案》,《文字改革》,1957年11月号。
[34] 王力:《批判右派分子陈梦家关于反对文字改革的荒谬言论》,《文汇报》,1957年10月30日。
[35] 唐兰:《右派分子陈梦家是“学者”吗?》,《中国语文》,1957年10月号。
[36] 骆英 王仲殊:《“陈梦家,你到底是那一家?”》,《光明日报》,1957年8月12日。
[37] 郑重:《陈梦家:“物我合一”的收藏境界》,《收藏十三家》,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8年版,第241页。
[38] 夏鼐:《夏鼐日记》卷五,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360页。
[39] 夏鼐1958年3月28日日记:“上午赴所,陈梦家君来谈,谓其爱人神经病仍未痊,可能由协和转神经病院。”4月21日:“陈梦家同志谈其爱人已由医院返家,拟于下月南下。”5月21日:“陈梦家同志来谈,谓其爱人精神病又发作,送入医院。”(见《夏鼐日记》卷五,第361页、第366页、第370页)
[40] 方继孝:《碎锦零笺:文化名人的墨迹与往事》,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9年版,第37页。
[41] 夏鼐:《夏鼐日记》卷五,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419页。
[42] 《有出息的干部下乡上山去!》,《光明日报》,1957年12月6日。
[43] 夏鼐1960年6月10日日记载:“下午所中领导小组谈派陈梦家赴兰州整理汉简工作事。”8月10日:“上午陈梦家由兰州整理武威汉简返所,略谈工作情况,交来《叙论》一篇,约3万余字。”(见《夏鼐日记》卷六,第102页、第114页)
[44] 夏鼐1963年1月16日日记载:“今日的队长会议上,牛所长宣布陈梦家右派摘帽子。史学界四右(雷海宗,向达,陈梦家,荣孟源)皆已摘帽子,雷于上月24日病故于天津。”(见《夏鼐日记》卷六,第308页)
[45] Peter Hessler.ORACLE BONES:A Jouerney Between Chinas Past and Present.New York:HarperCollins Publishers Inc. P.432.所引文字为笔者翻译。
[46] 郑重:《陈梦家:“物我合一”的收藏境界》,《收藏十三家》,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8年版,第244页。
[47] 夏鼐:《夏鼐日记》卷七,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34页。
[48] 同上,第37页。
[49] 同上,第39页。
[50] 同上,第164页。
[51] Peter Hessler.ORACLE BONES:A Jouerney Between Chinas Past and Present.New York:HarperCollins Publishers Inc. P.434.
[52] 同上。
[53] 参见夏鼐:《夏鼐日记》卷八,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374页。
[54] 夏鼐1978年12月26日日记载:“附陈梦家同志的家中慰问,后天将为之开追悼会,遇及赵萝蕤、陈梦熊等同志。”(见《夏鼐日记》卷八,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261页)
[55] 夏鼐:《夏鼐日记》卷五,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91页。
[56] 刘昭豪整理:《西北大学考古班驳斥陈梦家在西大的反动谬论》,《考古通讯》,1957年第6期。
[57] 夏鼐:《夏鼐日记》卷八,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232页。
[58] 刘宜庆:《浪淘尽:百年中国的名师高徒》,北京:华文出版社,2010年版,第22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