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刑：南方的阴影

这些白人总得将什么人吊起来打一打烧一烧才开心。中世纪他们烧自己人，到了20世纪又开始烧黑人。

一个旧的乡村法院坐落于达拉斯游客云集的前得州学校书库总部里，现在是个博物馆。1910年，一伙人冲进法院，将绳子绕在一个被指控性侵3岁白人小女孩的黑人脖子上，他叫艾伦·布鲁克斯。绳子的另一端被扔出窗口，一个暴民猛地拉起绳子，艾伦扑倒在地，被绑着拖了几个街区来到主路的仪式拱门前被杀。

在俄克拉何马州的杜兰特市，被控伤害白人妇女的约翰·李被500名警备队员围捕时中弹身亡，1500名参与猎捕的暴民将其尸体拖至一处靠近铁轨的空地上，堆柴点火，从早上九点直烧到深夜，最后只剩灰烬和几块骨头。这件事还被制成明信片，正面是大批暴民围着浓烟在观看，背面标着凹版蚀刻文字“烹煮黑鬼”。

城市南边，过了三一河尽头，一位名叫W.R.泰勒的黑人在1889年被一个暴民吊死在这儿。再往南的一个社区中，25岁的乔治·盖伊被吊死在树上，死后还被丧心病狂地射击了几百下，那时是1922年。他们鞭尸的爱好不是一天两天了，美国爵士贝斯手“老前辈”密尔特西顿曾回忆1918年亲眼目睹的一起私刑，那时他八岁，在家乡密西西比州维克斯堡：“我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一名黑人被吊在树上。一群白人站在他四周，他们已经把汽油泼在他身上点火烧死他，现在又对他的尸体开枪。我不太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密西西比的传统是如果你对一名黑鬼动过私刑，就要把树砍倒，把树桩漆成红色。隔天早上我在上学的途中，看到那棵树木的底端漆着红色的油漆。”

除此之外1922年的春天在科文，17岁的白人少女Eula Awsley从学校骑马返家途中被砍二十三刀遇害，黑人Curry因身上的血迹被捕但他矢口否认并供出J.H.瓦尼与摩斯琼恩斯。三个黑人——其中两人几乎可以肯定是无辜的，被500位暴民从拘留所拉到镇中心广场，在数百名喝着苏打汽水的观众注视下，绑在犁上被阉割、刺伤、殴打，然后被浸过油的木头烧成三块肉酥，然后叠在一起撒上大量木炭和石油烧成灰烬。

博物馆中布鲁克斯的死被重点标记，但其他那些暴虐的杀戮，就像美国境内千千万万起私刑事件，都不起眼地丢在角落里。布莱恩·史蒂文森认为该做点改变了o他创立并运行的组织——亚拉巴马州蒙哥马利市的EqualJustice Initiative（以下简称EJI）发布了一份关于美国私刑历史的报告，包括了5年在南部的研究结果和实地考察。这份调查的作者编制了1877年到1950年间，3959名“种族恐怖主义私刑案”的受害者档案，囊括了南方12个州。

接下来这个组织正在着手筛选适合树立纪念碑的行刑地点，这将涉及数额巨大的筹资，并需要与狐疑的地方领袖谈判，以及毫无疑问不可避免的激烈争议。

史蒂文森先生说：“我们有备而来。”这项调查的目的是迫使人们对这个国家邪恶的种族欺压历史有完整的认识，而不是道听途说、零敲碎打的片段。

“我们试图呈现美国20世纪私刑泛滥的恐怖时代里，黑人所处的地理、政治、经济和社会形态，不难想象那就是人间炼狱。”史蒂文森说，他认为从南方到北方的大迁徙中，很多是想要逃离恐怖主义的难民，而不是简单的为了寻找工作。

私刑最初由警戒会发起维持独立战争期间的秩序，英语中代表私刑的“Lynching”是随Colonel Charles Lynch命名的，他在1872年成立了非正规法院解决保守党和犯罪分子。而内战之后，私刑更多地出现在南方，这与1866年成立的最早的3K党密不可分。私刑严重的第一个阶段在1868-1871年间，白人民主党清洗由黑人和白人组成的共和党，通过阻止人们投票来妨碍新宪法的批准。这次行动失败导致了1868年大选期间的大屠杀，南方各州约1300名选民被有计划地谋杀。

这个党派政治暴力的狂欢结束后，私刑的重心从政治转向种族。贫穷的白人将不满发泄到奴隶和逃跑的黑人身上。行刑人有时直接杀死受害者，有时鞭打他们以提醒他们此前的奴隶地位。白人治安维持会会员们经常在夜间突袭黑人家庭以没收枪支。私刑旨在阻止自由人投票，强制执行逍遥法外的《黑人法典》。1876年后私刑的频率降低了，但种族主义者和3K党试图粉碎任何重建时期黑人得到的政治权利。私刑被视为支持新现状的合理手段，并开始在光天化日下进行。需要注意的是，虽然私刑的对象大多数是黑人，意大利裔美国人也深受私刑青睐。1891年3月14日，11个意大利裔美国人被指控谋杀新奥尔良警察局长的罪名不成立，被法院无罪释放，但法院门外情绪激昂的暴民们已经准备好了套索。这十—人被诬陷与黑帮有关，这起事件算是美国历史上规模最大的私刑案例之一。

通常白人与黑人之间的紧张关系与经济有关。被施以私刑的黑人农民或商人死后，土地和财产将会以低价出售在白人市场上。1887年一万名工人在路易斯安那州的甘蔗种植园发起罢工，想要增加他们每天1.25美元的工资收入，大多数工人是黑人，被激怒的州长塞缪尔·道格拉斯找来军队镇压，并宣称“是全能的上帝在白人与黑人之间画了一条线”。后来他干脆撤走军队，让蒂博多的暴民们代他做了300人的屠夫。第二天报纸的头条云淡风轻地用了“六人死亡，五人受伤”的标题，但一个目击者告诉我们不少于35个黑人在他眼前被杀害。瘸腿的男人、瞎眼的女人、儿童和白发苍苍的老人都被无情地横扫。没有人反抗，因为杀戮来得太突然。那些幸免于难的逃到了树林里，一小部分人在城中找到了避难所。

关于私刑的这份报告隶属于史蒂文森的一个长期计划，这个计划几年前就开始了。其中一个阶段涉及到在蒙哥马利曾经庞大的奴隶市场安装历史标记。尽管蒙哥马利有大量的内战和民权运动纪念馆，城市和州政府还是不欢迎这些历史标记，但史蒂文森的计划不止于此地。

全国各地只有极少的几个私刑场所有特殊标记。在这之中的几个地方，比如在佐治亚州的纽曼，建立标记遇到了极大的阻力。其实在大多数地方，连试图设置标记的人都没有。

但不是说在这个国家的历史中没人试图统计过私刑的数量，1882年《芝加哥论坛报》在每年的1月份公布所有死刑和私刑的列表；塔斯克基学院于1912年也开始整理发布私刑清单；1919年美国全国有色人种协进会（N.A.A.C.P）发布了其研究人员制作的三十年间的综合私刑列表。

1995年社会学家斯图尔特·托尔内和E.H.贝克对现有的列表进行研究，排除错误和重复，编制了当时最准确的数据表。

而史蒂文森的组织最新统计的报告声称其中的700个名字，并不存在于任何以前的列表中，这些人是在统计报告数据的实际考察中被发现的。

在佐治亚大学任教的贝克教授还未浏览这份新数据。但他指出，种族暴力事件如此之多，手法自然也花样百出，所以各个列表的汇编者可能因为对于“私刑”的定义上有出入导致数据不一致。而新列表和以前的数据差别如此之大，可能因为收录了一些大规模的非裔美国人屠杀事件，比如1919年的阿肯色州大屠杀和1887年的路易斯安那州大屠杀。

“如果你试图表明种族暴力的泛滥程度被低估了，那么没问题。”贝克教授说，“人们没意识到这样的事有多少、离他们有多近。他们每天开车经过的地方；可能就曾挂着无数具非裔美国人的尸体。”在贝克教授的研究结果中，私刑的比例没有随国家批准执行的刑罚比例起起落落，并强调了史蒂文森先生所说的至关重要的一点：这些残酷的死亡案例不是为了实施普罗大众的正义，而是向社区散布恐怖主义。

被处以私刑的原因简直太流氓了，比较可笑的有行为可疑、赌博、打架、通奸、盗墓、种族仇恨、冒犯白人妇女、与白人男性争吵、乱伦、懒惰、开妓院、招人烦、畜交、扔石头、和白人妇女住在一起要求被尊重等等。就连往河里扔个石头，甚至无家可归、打死小动物、说话声音太大都能被处以私刑。总之白人看你不顺眼时，总能找到借口吊死你。

“很多时候不是因为他们犯了罪才执行私刑，而是为了向挑战种族等级制度的行为示威。”这种挑战了等级制度的“违规”行为包括冒犯白人妇女或穿军服。即使对一个黑人有确凿的犯罪指控，法庭也不会为他开庭受审——除非司法系统另有目的，公众滥用私刑的行为更多时候是为了向其他非裔美国人传递信息。

达拉斯东北100公里处的得州巴黎城，有一段众所周知的血腥历史。1893年成千上万的人涌入这里观看指控谋杀的黑人少年亨利·史密斯，花车载着他游街示众、受尽折磨后绑在支架上烧死。此外直到今天一些老人回忆起亚瑟兄弟那是的情景也历历在目，1920年他们被绑在城市游乐场的旗杆上，被烧成了肉干。

“实际上旁观者里总会有两三个黑人，但即使到今天也没人能让他们开口谈论这段往事。”丹杰菲尔德女士说。她是一个小镇的历史博物馆展览的策展人之一，这也是该小镇关于私刑的唯一历史印记。此前她没想到过要设立永久性标记。“这将是场恶战。”她说，“肯定会有阻力，但试试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