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空出世 店乃一城

庞鸿

从上海开车去横店，经过海鸟盘旋的嘉绍大桥，走常台高速，再转诸永高速。山峦开始叠现，一层又一层，像是把我们温柔地拥入胸怀。尽管群山环绕美不胜收，但人们依然将大山与“交通落后”“信息闭塞”这样的印象联系在一起。横店的地貌也是一个四面环山的盆地，但显然与“闭塞落后”无缘，相反，它被贴满了各式各样的华丽标签，我在上海看到过巨大的广告标语——去横店看火山爆发！每一个字眼都带着心脏敲击的突突声。我想象在如此苍翠的群山中，会有一座像火焰般的橙色小镇，时髦的、潮流的、不夜的……这种强烈的违和感让我充满了好奇和期待。

这是朋友拍戏的第四个月，我去横店剧组探班。车子驶入小镇时，夜幕刚刚降临，一条黄色的野狗悠然在街头徘徊。这是个富裕的小镇，街上开过的都是好车，小洋楼规整美丽。晚上朋友带我去横店最热闹的万盛街，沿街紧密相邻的店铺里热热闹闹地放着音乐，人行道上的地摊商品琳琅满目，餐厅的墙上挂满了店主与各路明星的合影，但举目四周，并没有传言中的“明星遍地”。不知道为什么，这多少让我松了口气。

第二天去明清宫苑，按照北京紫禁城1[ ∶ ]1比例修建的宫殿，安静而空旷。如果看到墙边停着厢车，就知道有剧组正在高墙内拍戏。屏息蹑足地穿过古装现场，在太和殿前溜达，又兜兜转转穿过帝王的花园，不远处，某个旅游团正在欣赏景区里的保留节目“八旗马战”，人们时不时地发出阵阵惊呼。

1995年年底，谢晋导演偶然来到这个小镇，那时他已经决定在上海青浦拍摄电影《鸦片战争》。半年后，《鸦片战争》在这里开机，开机仪式当天，万人空巷，国内外大小媒体来了五六十家，小镇的名字开始见诸报端。

这个小镇就是横店。

时至今日，横店成为了横店影视城，被称为“东方好莱坞”，建起了广州街、香港街、秦王宫、明清宫苑、梦幻谷等18处影视拍摄基地，有4000余部影视作品在这里取景。在国内许多影视基地门可罗雀的时候，大量的剧组仍潮水般涌入横店。一个过去名不见经传的小镇，以工业起步并致富，却因一个副业闻名全国，人们称它为“奇迹”，并试图研究“奇迹”背后的“横店模式”。

回到剧组所在的宾馆，朋友拿了一份手写的剧本给我看，7页的A4纸上排满了大大的方块字，字迹显得有些笨拙，但一笔一画都认真有力，最后一页还附有自创的歌词。

“这是场务兄弟小杨写的。”

所谓场务，说是剧组里“拿最低的工资，干最重的活”的人也不为过。所有的勤杂活、体力活都由他们来做，起得最早，睡得最晚，小到烧水，大到搭升降机，都属于场务的工作。但就是这样一个做场务的男生，完全没有经过专业训练，没有得到过指点，依然勤勤恳恳地写剧本。后来我见到了年轻的小杨，他羞涩腼腆，与剧本里他塑造的那个骂骂咧咧的醉汉大相径庭。我突然想，也许某一天，他真的会成为一个很棒的编剧。事实上，有很多像小杨一样的人，带着梦想来到横店——他们口中的“横国”——去横店影视城演员工会登记自己的信息，等待接戏当群众演员，成为“横漂”大军中的一员。这些人并不总是能接到戏，一个群众演员的月收入在2000元左右，即使成为特约群众演员，月收入也不过3000元。但毋庸置疑的是，他们正在做他们想做的事。

曾经贫穷偏僻的横店，如今已成为全球规模最大的影视拍摄基地。当横店成为“奇迹”之后，人们总会问：“为什么是横店？”是啊，有那么多不为人知的小镇，为什么偏偏是这“横空出世之国”呢？对于那些万众瞩目的明星，人们也会问：“为什么是他？”似乎一切都无法简单地归结为“运气”。在“横漂”大军中，有许许多多个“小杨”，他们成就了横店，横店也成就了他们。这些怀揣梦想的人们就如同曾经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只要一直准备着，也许有一天终能大放华彩。

在宾馆的房间里，巨大的窗户就像电影屏幕，从这片屏幕上，可以看到小镇上一幢幢紧挨着的洋楼，日夜不息的建筑工地，还有远处层层叠叠的青山。夜空中燃起盛大的烟花，那是梦幻谷的方向。手里捏着那份手写的剧本，我觉得一切都显得有些不真实。横店就是这样神奇的地方，如此平凡无奇，又如此充满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