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怀仁
痴情
我刚走到滨河公园的凉亭,就听见有人喊我。我举目一望,那儿全是像我一样的老头儿。我正欲往前走,又有人喊我:老兄!我止步一看,喊我的人,是文友老孙。于是,我朝他走去。
好久不见老孙了,半年前,他正在家里伏案写作,突然,头一歪,滑下地。少时,他醒过来,连忙给儿子打电话。没多会,儿子赶到,急忙送他去医院。医生说,老孙轻度脑溢血,得住院治疗。于是,在医院留医10日,才出院回家。出院时,医生说,要注意休息,不能太累,近期,最好别写文章;不能做剧烈运动,只能散步。老孙家就在滨河公园附近,每天,他都到滨海公园待一会,晒晒太阳。好长时间,没动笔。
我走到老孙身边后,问他最近感觉如何?他说,没事了。就是想写点什么,可是儿子坚决不让写,把笔和纸都收了。我心里很憋屈,其实,医生只是说近期,可现在已经半年了。我想,写写也没啥?
我说,你儿子是怕你出事,他的出发点是好的。万一再弄出事来,不是给他们添麻烦吗?你最好先别写,实在憋得慌,就看看书,或者把想写的东西,在心里过过电影,打打腹稿。等身体恢复好一点,再写也不迟。来日方长呀!
老孙说,好长时间没动脑子了,三天不吃饭,嘴也会回生,我是怕时间长了,以后写不出东西来。
我说,咋可能?写了几十年,咋会回生呢?当然,我也晓得,你我这类人,写作成了一种嗜好,写成了毛病,几天不写,就觉得不自在。但是,写作,必须在身体好的状况下,万一再弄出病来,家里人经不起折腾。你儿子不让你写,完全是为你的健康着想。
老孙说,为我的健康着想,没有错。可是,他有点过分了。昨天,我想找出以前写的那些底稿,打磨打磨,可是,整死找不着。我问老伴和儿子,他们说,没见着。估计是他们给藏了。看来,他们是存心不让我写了。
我说,不急、不急,等你康复之后,再做打算吧!你家里人,这样做,完全是为你着想,这是关心,并非有意与你过不去。
老孙说,他们明明知道我爱文学,偏偏不让我做我想做的事,这能算关心吗?
当然是关心!不远处抛来一个叹号。少时,老孙的大儿子孙仲,站到了我们旁边。他一见我,就说,大伯也在这儿?
我说,路过这儿,和你爸话聊,我正劝你爸哩!
孙仲说,我爸为我们家劳累了一辈子,刚刚过上好日子,我们希望他好好过几年,老人健康,是儿女的幸福。再弄出毛病来,我们就老火了!
我说,老孙,听见没有,谁家儿女不惟愿父母好?
孙仲说,是啊!爸,回家吧!明天中午,我又送你出来。说罢,他搀起老孙,往前走。然后,折回头,说,大伯再见!
望着老孙父子远去的身影,我品出了老孙对文学的痴情。
素材
好长时间,觉得脑子里什么也没有,写不出文章来。有时,打开电脑,想写点东西,脑子里一片空白。这是我业余写作几十年来,从未有过的事。遇到这种情况,我只好关了电脑,卧床休息。
这天,我刚躺下,客厅里的电话响了。是谁来的电话?我边翻身边想。走进客厅,我拿起话筒,问:哪位?
电话那端,说,我是老杨,好长时间没见你的文章了,究竟在忙些什么?
我说,什么也没忙,有时,想写点东西,可是,什么也写不出来,觉得脑子一片空白,真令人困惑!
老杨说,这种困惑,我早就有过,前几年,我不是好长时间写不出东西吗?那滋味真不好受,我以为再也写不m文章了!但是,过了一久,脑里又冒出一些东西来,再次有了写作的冲动。这不奇怪。写不出来,不要硬写,冷一冷再说。等哪一天,脑里有了东西,脑里的那些人物,自然会跳出来。
我说,以前,我没有这种感觉,以为这种事只发生在我身上,想不到你老兄早就经历过?要真是这样,那就好了,我还当是老年痴呆的前兆哩!
老杨说,我说的是实话,不信,你试试,要不了多久,就能缓过来。
我说,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
老杨说,写不出来,就出去走动走动,到市井里听听别人讲的故事,哪怕是上人行道上走走,也会听到点家长里短。老待在家里,脑子里自然没有东西。
我说,谢谢老兄指点,你的话,看来是经验之淡。
放下电话,我又回屋躺下,可是,心一直静不下来。感到很烦躁。于是,顺手抓了本杂志翻起来。
之后几天也如此。丝毫没有半点写作冲动。我想,看来真得出去走走了。
于是,我便出门去乘公交车,准备到茶室去喝茶。
我刚进公交车车厢,就有人喊我,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老杨。我抬头望见老杨后,忙往老杨那儿挪。老杨说,公交车是小社会,什么人都有,多坐几次车,总会捞到点材料的。
我说,难怪你有好几篇小说,写的都是发生在公交车上的事。
老杨说,虽然你看出来,但你却没有去深究。要不,何必我动员你出来走?写作,没有生活,就成了无米之炊。一个人在家里编故事,脑里的故事编完,当然就编不出故事来了。
我想,这个道理,人人都知道,但做起来就难。老杨毕竟深谙此理,所以,他能到市井里捞素材,接二连三写出故事来。
我到站下车时,老杨问:你是去茶室吧?我反问他:你咋知道?
他说,茶室同样是个小社会,那个地方素材更多!走,我们一起到那儿讨生活,找素材去!回昧
那天,去参加当地文艺界的座谈会,会间,休息时,遇到文友张海教授,他笑眯眯地对我说,好多年没有参加这样的会议了。这些年,研究历史文化,很少和文人在一起,搞历史文化,得尊重历史,一是一,二是二,不像你写小说那样,可以虚构、可以编,这些年,弄得我缩手缩脚,脑子也没有以前灵活了。
我说,历史文化,是经过实践检验的东西,不能随意篡改,不能想当然,它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弄起来,相当艰难,比不得搞文学创作那样随意。
张海听后,说,记得40年前,我们刚学写作那会儿,文学创作,也有条条框框,搞什么“三突出”,塑造典型人物,突出英雄人物,不准写中间人物,更不能写普通老百姓。那个时候,也相当憋扭。憋出几身汗,英雄人物都立不起来。
我说,是啊,是啊,“三突出”,捆住了我们的手脚,好多年都走不出“三突出”的模式,也写不出像样的文章来。幸得后来,有人杀出了“三突出”的重围,打破了文艺界多年来的沉闷空气,写出了贴近社会、贴近群众、贴近生活的文艺作品。文学爱好者才渐渐获得了创作自由。
说到这儿,会议又继续进行。我俩便各就各位。
散会之后,张海与我同路,又接着聊方才的话题。他说,现在的文学青年,赶上了好时代,他们没有经历过政治运动,也没有框框套套的限制,想写什么,就写什么,不像我们那样,运动一来,就当运动员,当活靶子,整得你屁滚尿流!
我说,是啊,我们所处的时代,今天这样,明天那样,弄得你无所适从。你刚刚摸出点道道,上面的精神又变了,你不得不从头来,你根本跟不上潮流的脚步,常常弄得精疲力尽。如今好容易碰上了好时代,可惜我们已经老了。不可能弄出什么名堂了,如果时光能够倒退10年,我们就可以再展拳脚了。哎!晚了,晚了!想写也没有多少时间了!
张海说,一点也不晚,你还能吃、能睡、能走、能动,不写点东西,你就对不起如今的好时代,对不起父老乡亲,对不起你爱了一生的文学!其实,你我还不算老,比我们老10多岁的刘先生,至今,还一门心思写作,随时能读到他老人家的文章,在刘先生面前,你好意思说老吗?
张海说的是实话,耄耋之年的刘先生,不时有文章在报刊上发表,想想刘先生,我不觉感到汗颜,哪敢称老,我得好好向他学习,活到老,写到老。弄不出什么动静,也该写点于社会有益的文章,这样,才对得起厚待我们的社会,才对得起养育我们的父老乡亲,才对得起我们爱了一辈子的文学。于是,我说,是啊,比起刘先生来,我还年轻,的确应该像刘先生那样,生命不息,笔耕不止,珍惜晚年不可多得的宝贵时间,写写我辈人生的酸甜苦辣,回味回味我们的人生。
张海说,我辈的人生,曲折起伏,的确值得回味!
激情
一天下午,我在洱海边走了一阵后,便坐在洱河森林公园的躺椅上,掏出随身带的一本杂志,读起来。正读着,一位中年男子在我身边坐下后,他也摸出后屁股兜里的一本杂志,然后,翻开读。他读了一会,白言白语地说,这一篇,写得不错,有点嚼头,想不到,这老兄也能写点长东西。平时,他虽然写得不少,但都是些千字文,属于小儿科。说完,他抬手伸了个懒腰,又看他的杂志。
我怀疑这家伙有点神经质,不予理会。仍然看我的书。
没多会,我身边的中年男子,不甘寂寞地望着我说,老先生,看啥书?
我把书合拢,让他看封面。他瞄了一眼,说,老先生也喜欢看小说?
我说,喜欢谈不上,看书,可以长知识。
他说,我也喜欢这本杂志,文章短小,读起来不太费时间。
我问他:你那本,又是啥?他一脸含笑地说,这是大理人白己的刊物,上边也有小说,有的还写得不错。说着,他也让我看刊物的封皮。
我一看就知道那是州文联的杂志。我常读这杂志,因为,它是本土作家的园地,我几乎每期都读。他手里这期,恐怕是刚出来不久,我还没见到。我说,这本杂志办得很不错。出过一些好作品,也培养出不少本土作家。
他听后,两眼一亮,说,看来,你老先生也常读这本杂志?
我说,我这个人,读书像吃饭一样,不拣嘴,不偏食。再说,本土杂志,读着很亲切。
他听了,眼睛又是一亮,然后,问:这一期,老先生读了没有?
我说,这一期,还没有见着。能不能借我翻翻。
他说,当然可以!说罢,他伸手将杂志递给我。
我接过杂志,翻看了目录,然后,将杂志还给他:谢谢!
他拿好杂志,说,不怕老先生笑话,我是写短篇小说的,在这个刊物上发表了不少小说,这一期也有一篇。说着,他打开书页,很快就翻出他的小说,说,喏!就是这一篇。
我一看,觉得这个名字是有点眼熟。我说,想不到你还是个作家哩!
他说,作家还谈不上,算是作者,这上面有个叫海文的人才算作家,平常我读过他的不少小说,但大多是千字文,不咋的?想不到,这一期,他发了一篇一万多字的短篇小说,在我的印象里,他该是年逾古稀的人了,咋还能写小说呢?
我说,但凡喜欢写作的人,到老年,也难放下,成了一种嗜好了!
他说,看来,我该对海文先生另眼相看了!
我说,这倒不必,其实,你别以为千字文好写,写好一篇千字文,有时候,得扳出几身汗哩?
他突地一下子站起来:这么说,先生你也写文章?
我说,偶尔为之,写着玩,成不了气候!
他又问:不知先生尊姓大名?
我说,大名没有,小名倒有一个,你拿着的杂志上也有我的小说。
他瞪大眼睛,一脸狐疑:真的吗?
我说:信不信由你!能弄点小说算啥?我该走了!走着,我想,毕竟他还年轻,心有激情!称颂
一天,我在小城十字路口,遇到文友老严的老伴。她说,有个事,想请教你一下,我们老严走了好多年了。他在世时,就想把他写的文章,结集成书,他已经大体编好,不想,他的病来得突然,最终成了憾事。本来,你们这些文人,文章就是你们的命,一生弄一本书,就是你们的梦想。哪想到,他走得那么突然,连这件事也没有办成。晚间,我醒来,就爱想这事。这些年来,他的文友,一个个都出书了,好几个都送书给我,我常常想,要是老严还在的话,也该早出书了。前些天,我和儿女商量,想帮他爸网网这个梦,你说能不能成?
我听后,连忙说,你们的想法很好!为老严出本书,是情理中事,老严写了一辈子,出本书,很有必要。说到这儿,我的眉心不觉皱了起来。我心里想,出书当然好,可上哪儿要钱呢?老严在位时,大小是个文化部门的头,完全可以向主管领导开口。如今,人走茶凉,要钱出书,那是墙上挂门帘——没门!于是,我说,出书当然好,就是银子的问题有点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