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镇化进程中的乡土写作”笔谈(之一)

2015-07-23 14:58
山花 2015年13期
关键词:乡土文学小说

主持人语:

从历史的大的进程来看,城镇化是传统乡村向现代社会迈进过程中的必然趋势。这一趋势在近些来的中国农村已广泛而集中地显示出来。这是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的。2014年国家提出“新型城镇化”的发展战略某种程度上顺应了这一历史趋势。从民族复兴的角度看,这也是中国作为大国崛起所必须经历的阶段,因为毕竟,“三农”问题一直以来都是左右中国能不能持续深入发展的重要命题。但这对乡土文学的发展来说,却预示着新的挑战和考验。城镇化虽不必然意味着乡土农村的消失,但却会带来农民身份的改变和观念习俗的变迁,在这一历史性的巨变之下,乡土写作能否沿着原先的发展轨道向前演进,抑或被打断而出现新的转机?其有关乡土的叙事是将越来越混杂,抑或变得更加纯粹?随着城乡一体化时代的到来,乡土写作是否或必将被城市文学取代而面临终结的宿命?等等这些,都是城镇化进程中的乡土写作所必然面临或将遭遇的问题。对于这些问题,我们组织了一次笔谈,下面的几篇文章就是这次笔谈的成果,它们从各个侧面回答并回应了这些问题。

——张颐武

检视近期乡村叙事的“寓言化”策略

徐 刚

尽管城市生活已然成为当下中国人面对世界的基本方式,但不可否认,渐行渐远的乡土依然在人们心中葆有重要的地位。“后乡村时代”的“小城镇建设”正如火如荼地进行,面对大时代的异动,乡村的历史变迁想必也成为当下作家竭力书写的对象。然而,变动的乡村秩序也并不是每一个写作者都能完美把握的。诚实的写作者固然试图发现其中的秘密,所做出的艰难尝试令人称道,但也有为数不少的“聪明作家”,依然置身纯文学的生产机制,他们基于惯性而写作,臆想着乡村“可能的模样”。或者干脆只是借助乡村叙事的外壳,以“寓言化”的外在策略,写作着与真正的乡村毫无关联的别样故事,其间的得失也不禁令人深思。

首先值得一提的是关仁山的最新长篇《日头》(《人民文学》2014年第9期),这是作者“中国农民命运三部曲”(前两部为《天高地厚》、《麦河》)的收官之作。小说通过“金权汪杜”等四大家族几代人错综复杂的关系图谱,描写了冀东平原日头村近半个世纪波谲云诡的历史巨变。小说冀望在呈现文革至新的转型时期北方农村的斑斓画卷的同时,亦试图在叙事的意义上概括整个当代中国的农村文明史,这无疑显示出作者宏大的叙事野心。然而无论是对于作家本人还是整个当代乡村叙事,这都意味着一次巨大的挑战,其间所面临的困难显而易见。

坦率来说,《日头》为人称道的地方在于,终究显示了当下作家对于现实的敏锐观察和批判的勇气。面对当前农村田园荒芜、生态失衡、空巢老人、留守儿童、道德沦丧、城镇化的强拆等社会现象,关仁山试图在《日头》里回应这些纷纭的社会现象和问题,并从制度、文化和思想的高度,探究当下中国乡村文明崩溃的历史过程和原因,探索时代困境以及农民农村的出路。并在此过程中,剖析农民的劣根性,以及对权力、资本致使人性的扭曲和异化做出果敢的批判。除此,小说以古钟作为主线,用十二律结构全篇,并与二十八星宿相衔接,在象征的意义上也显示出小说形式的巨大抱负。然而这部被认为是“半个世纪乡村中国变革的缩影”的作品,其实并非毫无问题。

阅读这部《日头》,总让人想起去年阎连科饱受争议的小说《炸裂志》。小说《炸裂志》是阎连科继《四书》之后最新的长篇作品。这个不折不扣的“寓言小说”,以“县志”的形式书写了一个叫做“炸裂”的山村,从村变成镇,由镇变成市,最后成为超级大城市的故事,进而通过这个村庄三十多年的历史变迁,叙述了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的发展之路。正如阎连科所说的,“炸裂”的原型就是深圳,但小说并不因此而拘泥于一时一地的历史表述,而是立足于整个改革开放的历史,因而这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讲述“中国故事”的小说。

就小说而言,《炸裂志》其实是从“改革元年”开始叙述的。这里有某种社会主义的失败,有人民公社化的解体,还有新自由主义的卷土重来,这当然是三十年来中国社会变迁的重要图景。然而,小说的最大意义不在于细节的真实性,而在于一种荒诞不经的寓言性,它用一种概括式和缩减式的寓言叙事来囊括当代中国的整体形象,这无疑显示了作者的文学野心。在此,阎连科运用了当代作家通行的做法,即从一个村庄的变迁,来讲述当代中国的变化,这是从《创业史》到《古炉》的文学传统,而《炸裂志》也意在表明中国三十年的发展,借此对甚嚣尘上的时代主题,比如中国速度,“中国模式”等问题表达自己批判性的反思和忧虑。

《炸裂志》被人批评较多的地方在于要表现的观念太多,理念的先入之见等,这些都影响到小说的叙事态度。同样,关仁山的《日头》也在刻意追求一种显而易见的象征性,古钟、魁星阁和状元槐,这些都是日头村“文脉”的象征物,它们被认为是乡村文明的标识,作者为它们的消逝而忧心忡忡。《日头》还不乏魔幻的情节,比如会哭的杂毛狗,以及作为时代精神象征的红嘴乌鸦,都扮演着点缀作品“文学性”的重要功能。然而小说的魔幻部分还有些生硬,未能成为作品的有机成分,即这种贯穿在小说始终的可辨识的象征符号,使小说的意义变得过于明显。其中的问题在于,小说寓言的演绎显得太过粗略,而细节的编织似乎缺乏耐心,用雷达先生的话说,“作为小说,故事虽有波澜,但矛盾解决得过于轻易”,以至于将小说写成了“中国故事”的粗略梗概,没能看出鲜活叙事中绵密的针脚和生动的韵味。

另外,作者所运用的叙事元素其实也不新奇,无论是政治闹剧、家族斗争,以及时代荒诞的表现,都是同类叙事的常见情节。但作者却试图运用这些杂乱纷纭的叙事对现实进行饶有意味的概括,通过荒诞不经的寓言在“更高意义”上“把握”中国的内在实质。他过于刻意地将之塑造为一个无可指责的“中国故事”,即“日头村”在一个连一个的骚动中走向消亡的历史过程,以及极为宏大地书写一部当代农村文明史。而这巨大的写作野心,在具体的落实过程中又显得困难重重。事实上,作品也最终失之于细节的真实与情感的真切。也是在这个意义上,小说为我们提出了一个问题:倘若没有细节的真实作为支撑,只有更高的精神追求、道义承担和主题升华,这样的叙事是否有效?

除了关仁山的《日头》、阎连科的《炸裂志》以外,范小青的《我的名字叫王村》(《收获·长篇专号》2014年春夏卷)也是值得重视的作品。如果说《炸裂志》是当代中国发展主义的寓言,那么《我的名字叫王村》更像是一则现代\后现代的身份寓言。范小青的小说以卡夫卡《变形记》式的开头先声夺人,确实,人变成了老鼠,这固然只是现代主义的譬喻,却分明包含着异化结构中对于现代人生存困境的揭示。在这部小说中,作者突破了惯常的叙事模式,以日常化、不乏戏谑的语言与纠缠不清的逻辑游戏,讲述了一个近乎荒诞的遗弃弟弟又寻找弟弟的故事。这个滑稽的过程,既是现代主义式的“寻找自我的历程”,又在现实意义上承载了社会百态、乡村巨变等关乎乡土前途与命运的忧思。也是在这个意义上,“寻找”只是一个载体,既呈现出乡土文明崩溃的现实中,现代人对土地的依恋,又在人性和逻辑恣意编织而成的荒诞空间中,展现了现代人对自我身份的焦虑。总之,作品折射出作者在文学创作上的自我突破与不断创新的追求,以及意欲打通哲学和现实双重世界的努力。

但在此情形之下,《我的名字叫王村》所呈现的乡村叙事反而显得简单,而无边的荒诞将叙事原本应该具有的生动细节巧妙地一笔带过。作者以乡村为名,讲述的却是现代人在荒诞的现代社会所遭逢的身份困境。因而乡村的故事只是虚有其表的外衣,并无任何实质的意义。作者的情感投注与其说是指向乡村,关乎一位失踪者的尊严和艰辛,不如说是指向自身的,悼念的是现代个人面对这个世界时的焦虑和无奈。这也显示出作者的精英主义立场,她恐怕早已失去了感受真正乡村的能力,只能避实就虚地写作“借乡村的酒杯,浇个人心中的块垒”的现代故事,而绵密的日常生活在这看似格调高雅的叙事中早已失去了踪迹。

同样是讲述乡村,相较于《日头》和《我的名字叫王村》的“寓言化”策略而言,孙惠芬的《后上塘书》(《人民文学》2014年第11期)则显得更具乡村叙事的质感。十年前,孙惠芬的长篇小说《上塘书》以其“地理志式”的结构广受关注,如今的这部《后上塘书》借用当年的题名,意在表明一脉相承的文学抱负,即对乡村命运的热切关注。然而时过境迁,其间的变化显而易见。用她自己的话说,“乡村与城市的关系不再是重点”,小说更多是在叙事的意义上,呈现“一个人灾难之后的灵魂转变”。

不得不说,在呈现乡村的复杂性上,《后上塘书》的基本命题与梁鸿的“梁庄系列”高度相似,只不过它重返“虚构”,注重的是通过引人入胜的叙事,来建构一个切实可感的乡村世界。小说开篇便是一幕奸杀的骇人场景,而整个故事也不出所料地沿着侦探悬疑小说的方式展开,怀疑与解谜的跌宕历程,只是为了铺陈出主人公肮脏的过往。这位地方新贵从不名一文到一夜暴富,成长为特殊阶层的历史过程,当然布满了血腥和罪恶,小说一点点打开这些尘封的往事,在多重聚焦不断变换的叙事之中,整个作品获得一种惊人的延展性。看得出来,作者在如何讲好一个故事上下足了功夫,神神鬼鬼的叙事手法,借鉴了侦探悬疑小说的元素,使整个故事终究称得上引人入胜。我们大概可以猜想得到作者的启迪所在:央视法制类节目的剧情设置,亦是从最基本的嫌疑入手,意外地牵出主人公的周边关系和过往轨迹,一番周密详实的侦查往往将这些可能排除,而最后的谜底总是出人意表。

《后上塘书》的最后,故事并没有如人所愿地上演特权覆灭的好戏,而是非常和谐地讲述了主人公的忏悔,以及从灾难中获得重生的企盼。这当然是为了服务于主人公灾难之后灵魂转变,畏惧之中心灵忏悔的叙事主题。对于孙惠芬来说,这种多少有些“狗血”的剧情并不是为了获得一种单纯的情节陡转,而毋宁说是尽可能对这个世界表达善意。在这个意义上,小说虽在人性的深处诉说了时代变迁,但终究与《我们名字叫王村》、《日头》等顽强讲述乡土文明崩溃寓言的故事稍有不同,它除了讲述这个令人耳熟能详的寓言之外,亦在更深的意义上想象着一种新的历史可能。

作为乡村题材的长篇小说,另外如季栋梁的《上庄记》和刘庆邦的《黄泥地》也都各有可取的地方。比如前者对宁夏西海固乡村生活一笔一画的描摹令人印象深刻,字里行间也可看出作者对那里的乡村一草一木一山一石都的关注和热爱。小说对农村教育、“空巢”现象带来的问题和贫瘠现状的揭示,让人触目惊心。故事中“我”作为一名下乡扶贫干部,为此所做出的努力也颇具现实质感。小说没有贯穿始终的故事,片段的印象更像一次走访的散记,反而显得更加真实和细致,而小说本身既是对日常生活的白描,也是精神世界的折射,布满了沉重的压抑感和疼痛感。

而另一部小说《黄泥地》则是著名作家刘庆邦的最新作品,小说虽概念化地描绘了当代乡村政治生态的复杂面貌,编织出诸如村支书卸任、改选、告状、上访等一系列跌宕起伏、惊心动魄的事件,作者看似漫不经心,旁逸斜出地书写,却在不动声色的冷峻笔墨之中,揭示出在中国农村这块土地上,改革的艰难,人性的坠落,人心的冷漠,正义与善的软弱和无望。因而也是极具现实主义力量,极具中国特色的人性故事。而在此之中,作者借主人公房国春的眼睛,看到耕地被卖被毁时所流露的深深忧愁和焦虑,都能让人感到作家对农村和土地的深厚感情,感受到作家的现实怀抱、责任与良知。

这些小说或是讲述偏远村庄所面临的而严峻问题,深入到现实内部展开顽强的现实主义叙述,追求类似报告文学般的真实再现;再抑或是以冷峻的笔墨切入乡村复杂的政治生态之中,以此揭示时代的真相,显示作者的理想与抱负。这些严肃而朴实的创作虽存在各种各样的问题,但作者们试图把握变动社会中乡村秩序的努力还是令人感动,而事实上,我们也皆能从中感受到现实的本色与真实的沉甸。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们并没有以一种轻佻的“寓言化”策略,逃避对乡村现实的直面,从而显示出写作者的诚实。

作者简介:

徐刚,文学博士,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助理研究员。

城镇化:乡土叙事的新命题

徐 勇

近几年来,随着全球化进程的加快,关于乡土叙事的终结早已不是什么新鲜话题。对于这一问题,虽然说一直以来人言言殊,莫衷一是,但在“城镇化”真正作为国家的发展规划而被提出之后,其似乎不再仅仅只是理论上的命题,而具有了某种现实的可能性:伴随着农业人口向城镇的历史性转移,及其城乡一体化时代的到来,乡土写作似乎也将走向终结。

毫无疑问,农业人口的锐减必会带来农村面貌的大变,这应该是可以确定的逻辑推理。但我们也应看到,农民向城市的流动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就像《额尔古纳河右岸》(迟子建)的结尾所显示或象征的,时代的快速发展,使得年轻人们一个个不安分了,锐减的那部分人口很大程度上都是这些“不安分”的人群,而留下的,则是那诸如靠记忆生活在过去的乌娜吉和傻乎乎的安草儿,对于他们而言,活在自己的记忆和经验世界即已足够,时间的流转似乎是无意义的。可以说,正是这些“不安分”的农民(或牧民)构成了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到城里去”的那部分。徐改霞(柳青《创业史》)、许细娇(陈残云《香飘四季》)、小柳(康濯《水滴石穿》),周梅仙(秦兆阳《在田野上,前进!》)、贾鸿年(赵树理《卖烟叶》)高加林(路遥《人生》)、香雪(铁凝《哦,香雪》)、孙少平(路遥《平凡的世界》)、田保根(浩然《苍生》)、杨成方(刘庆邦《到城里去》)、刘高兴(贾平凹《高兴》)等等都是不同时代的这方面的典型。城乡二元对立格局的长期存在,使得他们从一开始就不安心农业劳动,这一趋势在改革开放和全球化的推动下更其明显而昭彰。从这个角度看,80年代以来的农村改革写作很大一部分并非真正的乡土叙事,它们常常只能作为“到城里去”的隐喻出现。但这也恰恰说明,自现代以来的乡土写作并不纯粹:现代性视域中的乡土写作始终受制于城乡二元对立的或隐或显的支配,乡土常常只能作为某种隐喻或象征出现。至于所谓的原乡式的乡土景观,终究不过是一种叙事上的想象或意识形态映照。照此看来,城镇化时代的乡土景观,应该不会有根本的改变。

即使如此,城镇化的提出,仍给乡土写作带来或提出一系列新的命题和难题。当农民一个个脱掉身上的农装而换上城市居民的休闲装或工装的时候,关于他们的叙事是否还称得上是乡土叙事?因城乡二元对立的长期存在而造成的文化上的城乡对峙及其隐形矛盾是否因城乡一体化的到来而消弭?由城乡二元对立格局而催生的乡土“底层写作”是否会持续下去?等等。

城镇化进程影响下的文学生产,首先意味着城市文学与乡土文学之间原有界限的打破。农村人口的大量涌入城市并成为城市居民,使得传统意义上的城市文学必将逐渐被一种更具包容性的、表现对象更加多元的“新城市文学”取代。对于这样一种“新城市文学”,其最为鲜明的变化似乎并非表现对象的改变,因为在此前,表现农民进城务工的所谓“底层写作”不绝如缕,其作为城市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显示出城市文学的新的动向。但彼时,农民在“底层写作”中是作为城市的外来者或异己者的身份出现,他们与城市之间一直是若即若离的关系。这一状况在城镇化时代则有了本质的改变。首先是进城农民很多都获得了城市市民的身份,虽然他们的结构性困境并不一定有根本的改变。身份的改变和并不一定改变的人生困境,决定了“底层写作”仍会继续存在并构成“新城市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因身份改变而来的城市文学的文化身份认同这一新的问题。这一问题不仅涉及城市新市民如何融入到城市及其代表的城市文明中去的问题,还涉及到因城乡二元对立的长期存在而导致的城乡文化认同差异的遗留等问题。山西作家李频的小说对此有很深刻的表现。她的小说如《同体》、《假面》和《无相》等以一种自虐或虐人的形象表现了长期以来的城乡差异及其文化冲突在农民身上形成的深深的阴影和创伤。看来,对于这一话题的解决并不是短期就能完成的,相信这会是“新城市文学”所要重点处理的问题。这是一方面。虽然说农村人口大量转移到城市,但并不意味着城乡之间的(自然环境等各方面)差异及其空间流动就不存在。而这,也就意味着乡土文学仍将长期存在。但这时的乡土文学也早已不再是原来意义上的乡土文学。对于这一时期的乡土写作,其不仅面临着农民移居到城镇里去的问题,还必须处理那些重又回到乡土来——主要包括从城市来到乡土和从农村出去后重又返乡——的问题。对于这一问题,孙惠芬的《后上塘书》(2014)和关仁山的《日头》(2014)有一定呈现。这两部小说都把眼光锁定在那些从农村出去而后成功的人如何还乡的问题。对于这些主人公而言,他们的还乡不仅指涉衣锦还乡,还包括如何洗刷自己的某些“原罪”而重获新生的问题。孙惠芬的《后上塘书》和关仁山的《日头》这两部小说对此都有极富象征性的表达。

随着城市文学和乡土文学的界限的打破,我们看到,这也会造成一种新的形态的文学产生。就历史的进程而论,城镇化的提出,确实代表了一种社会发展的必然趋势,但在这趋势下,仍有所谓时空上的差异与区分。表面看来,全球化的进程带来了世界格局的重组和城市化的加快,乡土空间日趋缩减,城乡日趋呈现出一体化的态势,但另一方面,这也会造成空间上的等级划分。全球化在造就纽约、东京、北京、上海和香港这样的“全球性空间”的同时,也会在这些城市的周边造就一批批的行星式的“地方性空间”。就后者(即“地方性空间”)而言,又有一般的省会城市、地级市、州、县级市乃至县城和乡镇等等的分野。这就有点类似于费孝通在《乡土中国》所说的水中投入了石子,会在石子落水处周围漾出不同的圈层,其中心同这些圈层的关系与全球性空间同其周围地方性空间的关系构成一种对应关系。就全球化进程中人口流动的方向来看,地方性城市的人口往往会向全球性大都市转移,而农村人口所最有可能也最为现实的就是转移到离他们最近的城镇中去,县级市、县城和乡镇某种程度上成为他们转移的主要目标。这从很多打工回乡的青年农民在他们所在的地/县级市或县城买房安家即可以看出。如果说这样的结论成立的话,那也就意味着地/县级市、县城和乡镇将成为农村人口的重要承载空间。因此,可以判断,随着这些“地方性空间”向农民的敞开,在这些“地方性空间”基础上形成的文学/文化想象必然不可避免地会呈现出城市写作和乡土写作彼此融合的态势。这时,其核心矛盾就不再仅仅是城与乡、中与西、现代与传统间的二元对立,而毋宁说是全球化时代中全球(化)与本土(化)、城市与乡村、发展与保守等多重矛盾间的错综对立。对于这一因融合而出现的新的创作倾向,我们不妨称其为“本土化写作”。

称其为“本土化写作”是因为它是因应“本土化”进程而来的文化/文学上的叙事。它是以全球化为背景,立足于地方性空间并以之作为故事发生的舞台的写作。这一本土化进程,随着城镇化的到来会日趋明显。鲍曼曾把全球化和本土化视为“相辅相成的两个过程”,“在出现全球范围的商务、金融、贸易和信息流动的同时,一个本土化的、固定空间的过程也在进行之中”(齐格蒙特·鲍曼:《全球化——人类的后果》,第66、第2页,商务印书馆,2004年),在鲍曼那里,“本土化”首先意味着被剥夺和被限定,它是自由流动的反面。从这点而言,“本土化写作”也就包括看似充满悖论的两个方面:它一方面表现出对全球化的不可避免地到来的默认和接受,另一方面又会表现出对全球化的抵制和文化保守主义的倾向。就此而论,“本土化写作”是对“全球现代性”的某种反驳。

费孝通在其著作《乡土中国》(1947年)首篇《乡土本色》一文中曾提出“乡土性”这一范畴:

从基层上看去,中国社会是乡土性的。我说中国社会的基层是乡土性的,那是因为我考虑到从这一基层上曾长出一层比较上和乡土基层不完全相同的社会,而且在近百年来更在东西方接触边缘上发生了一种很特殊的社会。”(《乡土中国生育制度·重刊序言》,第6页,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

结合费孝通的分析可以看出,其所谓“乡土性”的提出,并不排斥西洋社会的“现代性”。也就是说,他是通过对基层或深层的分析得出“乡土性”范畴的:表层的社会现实发生巨变,但基层的某些东西却是可以保持相对不变的,这一不变的一面,就是“乡土性”。虽然说费孝通这里提出的“乡土性”的几个要素(如礼俗秩序、差序格局、教化权力、血缘社会、长老统治、无讼、维系私人的道德等)在今天的农村社会并不一定十分明显,但却不会完全消失,它们总会以某种形式某种程度地存在着。而事实上,全球化时代地方化的保守主义倾向,往往也会从“区域认同”或“族群认同”中调用其可用资源,这就与“乡土性”有了某种共通性。另一个方面,随着农村人口向城市转移,他们身份的变化并不必然带来文化的城市化,其文化上的“乡土性”仍很明显。从这个角度看,在空间上涵盖地级市、州、县级市乃至县城、乡镇和农村的“本土化写作”也是一种广义上的乡土文学,或者说“大乡土文学”。

就文学史的演变来看,这一“本土化”的“大乡土文学”主要包括以下三个方面的来源。第一是通常意义的乡土文学。所谓刘绍棠、贾平凹、陈忠实、刘庆邦、孙惠芬、关仁山、葛水平等等都是执着于乡土写作的代表。第二类是所谓的乡镇写作。鲁迅的《祝福》、沈从文的《边城》、沙汀的《在其香居茶馆里》、张一弓的《乡场上》、贾平凹的《秦腔》、迟子建的《群山之巅》等等不同时期的小说,都是代表。这里所谓的乡镇是指介于乡村与城市之间的空间形态,它主要包括乡、镇、县城、小城等,即今天所谓的乡镇以上、县级市(包括)以下的行政区划。就中国近现代的社会发展及历程来看,乡镇写作与乡土写作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乡镇在空间上最为接近农村,乡镇居民也大都与农民有着千丝万缕的血缘关系,因而某种程度上乡镇写作可以看成乡土写作的变体;但乡镇写作又不同于乡土写作,因为乡镇写作是介于城市写作和乡土写作之间的过渡形态。乡镇的最大的特点是兼具城市的流动性和乡土的凝固性的双重特质,它表达了对变与不变的思索及其辩证关系。第三类是以田耳的《一个人张灯结彩》、《天体悬浮》、《夏天糖》和《风蚀地带》,路内的《追随三部曲》,艾伟的《盛夏》和《南方》等为代表的“地方性写作”。这些小说虽大都是以城市作为故事的背景或前景,有些(城市)甚至距离全球化大都市如上海、广州很近,但因其时空的相对静止而自足,其讲述的故事并不给人一种尘世喧嚣之感,时代的症候性并不是很强;相反,我们从这些小说中,看到的往往是某种不变的、执着的甚至是坚硬的东西,从这个角度看,其某种程度上也可以看成是乡土写作的变体。

可以说,随着城镇化的到来,这三个方面的写作都将发生大的改变,这当中尤以乡镇写作的变化为其明显。随着农村人口向乡镇县州的转移,乡镇日益显现出其重要地位,乡镇写作也必将凸显出其文学史上的重要地位。乡镇写作的繁荣将是城镇化时代最为显著的“本土化写作”的景观。就全球化的空间构型来看,所谓乡土、乡镇和地方性都市,都是作为全球化大都市之外的地方性空间存在。这后两个方面的写作而言,因其同乡土文学密不可分,随着全球化进程的加快和城镇化的到来,会越来越显示出同质化的倾向,其最终都将融入到所谓的“本土性写作”的潮流中去。就像通常所说,全球化的到来不但不会完全同质化,相反必定会催生反全球化浪潮,同样,随着城镇化的到来,乡土文学不但不会终结,相反,倒会出现一种新的乡土文学——“大乡土文学”——的产生。

作者简介:

徐勇,北京大学中文系博士,复旦大学中文系博士后在站,浙江师范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

城市化时代乡土文学的可能性

师力斌

沈从文时代(1930年代)、孙犁时代(1940、1950年代)、汪曾祺、史铁生时代(1980年代)还可以有“美丽乡村”的浪漫叙事,今天,这样的作法肯定是神话。文学界好像倾向于以下看法:乡村变成了丑陋的弃妇,在遭受工业、拆迁、农药、新媒体的轮番侮辱或整形后,变得面目全非。

乡村溃败了,乡土叙事崩溃了,几成共识。2005年长篇小说《秦腔》发表,在北京的作品演讨会上,陈晓明说,“读到《秦腔》,这个问题豁然开朗了:乡土中国叙事的终结。”孟繁华说,“读完《秦腔》我觉得有一种透彻骨髓的绝望感,也就是说贾平凹对于乡土中国的叙事彻底解构掉了。乡土中国的完整性已彻底被破解,这一点非常重要。”张颐武在《〈秦腔〉一曲动地哀》的评论中说,《秦腔》不是一部现代和传统交锋的现代性大计的书写,而是这一斗争无奈的终结的新的世纪的展开。”2012年,孟繁华发表长文《乡村文明的崩溃与“50后”的终结》,详尽阐述了乡村文明的崩溃和乡土文学的衰败,以及60、70后等新代际作家的崛起,指出,“作家关注的对象或焦点,正在从乡村逐渐向都市转移。这一趋向出现的主要原因,是中国的现代性——乡村文明的溃败和新文明的迅速崛起带来的必然结果。……我们发现有一个巨大的文学潜流隆隆作响,已经浮出地表,这个潜流就是与都市相关的文学。”这是相当敏锐的历史观察。但我还是非常犹豫:难道人口占全国80%的广大中国农村,就此在文学中终结了,和这个国家的大历史再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了?难道都市文明真的就是未来中国的文明?

我个人理解,乡土文明的衰败,未必一定带来乡土文学的崩溃。乡土文明的精华部分一定会被吸收和转化,正如儒学的现代转化一样,比如天人关系,土地依赖,家族意识,孝悌主张等。两千年的乡土文明的积淀是一个非常沉厚的文化构造。近现代以来连续的断裂式的文化变革的效果提醒我,疾风暴雨的文化后果,往往是水过地皮湿。文化之所以叫文化,就是因为它根深蒂固,顽固不化。所谓的当下乡土文学,很大一部分是书写城乡结合的文学,是写农民进城的文学。雷达称之为“亚乡土文学”,我觉得称之为“城中村”文学可能更形象。近三亿农民进城,城乡广泛结合,这是全球化进程中独特的中国经验。与农村包围城市的历史构想不同,它是一次农村/城市在空间关系上的新配置。谓之城中村,既不是农村包围城市,也非城市吞掉农村,而是城中有村,村模仿城。这些大都市里的外来人口聚居区,人员混杂,秩序混乱,垃圾遍地,人丁兴旺,文化碰撞交融,成为许多文学叙事展开的空间。梁鸿《出梁庄记》中西安灞桥区的德仁寨就是这样的空间。方方《涂自强的个人悲伤》在空间上是城乡冲突配置,“按照同学指点,涂自强在武昌的石牌岭找了间出租房。这里是城中村。街道狭窄,房屋杂乱。村民们将自己的房屋略加改造,便成租屋。因为简陋,所以便宜。……涂自强与邻校三个学生合租了一间屋。一个月各出110块钱。”贾平凹《高兴》描写西安的城中村:“池头村原本也是农村,城市不断扩张后它成了城中村,村人虽然还是农村户籍,却家家把地钱修建了房子出租。这些房子被盖成三层四层,甚至还有六层,墙里都没有钢筋,一律的水泥板和砖头往上垒,巷道就狭窄幽深。……我往上望,半空的电线像蜘蛛网,天就成了筛子。”大量此类小说一起构成当代农民进城图。为什么进城,请看刘庆邦《到城里去》,城里怎样,请看贾平凹《高兴》、陈应松《太平狗》、铁凝《春风夜》、王安忆《民工刘跃进》、徐则臣《如果大雪封门》,为什么盖楼,拆迁补偿怎样进行,农民有什么纠纷,请看乔叶《盖楼记》、郑局廷《上楼》、陈斌先《行走的姿态》等等。雷达称这类“文学重心的转移”的写作为“亚乡土叙事”:“‘都市正在取代‘乡村成为文学想象的中心”“这类作品根子和灵魂虽在乡村,但主战场却移到了城市……与传统的乡土叙事相比,在亚乡土文学中,乡土已不再是美丽的家园,也不是荒蛮的所在,而在城市化的冲击下变得空壳化了。亚乡土叙事中的农民已经由被动地驱入城市变为主动地奔赴城市,由生计的压迫变为追逐城市的繁华梦,由焦虑地漂泊变为努力融入城市文化……两种文化的冲撞,产生了强烈的错位感、异化感、无家可归感。现在中国实力派作家里大约百分之六十的人都在写这类东西,尤其是在中短篇小说和诗歌领域。”(《新世纪小说概观·导言》)。雷达没有孟繁华那样决绝,他想强调叙事空间的转移和文化冲突的多种可能性。

说到诗歌,变化更大。某种意义上,传统的乡土诗已经失效。乡土意识悄然进入文化视角,依然起作用。江非的诗《妈妈》反映城市化进程带来的震惊:“妈妈,你见过飞机/不是飞在天上的一只白雀/而是落在地上的十间大屋吗//你见过银行的点钞机/国家的印钞机/门前的小河一样/哗哗的数钱声和刷刷的印钞声吗/妈妈,你知道么/地铁在地下/电车有辫子/梦露也是个女人她一生很少穿长裤吗”。桑克《槐花》、郑小琼《穿过工业区》,包括余秀华的一些诗歌,都以潜在的乡土文化视角思考城市化。我特别欣赏诗人谷禾的态度,当有评论家称他为乡土诗人时,他自己反倒存疑。被城市化、地产化的乡村,是中国当下小说、诗歌面对的共同图景。西川的描述特别具有代表性:“二○一一年四月我去安徽池州参加一个小诗歌节。走出合肥机场,迎面扑来的一面面巨幅楼盘广告着实给了我一个下马威:‘居中央,御四方、‘云端上的总统套房、‘法兰西宫殿群、‘新加坡花园城……今天的江南早已不是李白说的那个‘看花上酒船的江南了,而是一个被管理的江南,被发展的江南,被旅游化的江南,被公司化的江南……”。(《传统在此时此刻》,当代作家评论,2011年第4期)

城市化、农民进城所带来的冲击,影响,改变,远未被我们认识,在这一意义上,我觉得乡土文学作家代际的划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从新历史经验中汲取灵感,为文学注入新动力,为新的文化创建提供想象力,这才是讨论乡土文学问题的要害。

梁漱溟是乡土文化的重要思考者。他关于中西文化优劣的思想对当下都市/乡村文明仍有启发。他当年在《东西文化及其哲学》一书中认为,西方文化中,人对人是“算账的态度”“机械的关系”。而以孔子儒学为本的中国路向,是一种“似宗教非宗教,非艺术亦艺术”的精神境界,“质而言之,世界未来文化就是中国文化的复兴”。梁漱溟长期思考中国文化和西方资本主义文化的优劣,身体力行,投身乡村建设,即使到晚年,仍然坚持认为“中国还是以农村为根本的,这一点不能改,也不会改。”(《这个世界会好吗?》,292页,东方出版中心,2006年)他认为中国乡土世界存续了中国文化中许多优秀的因素,是现代化进程应当传承的。虽然胡适、陈独秀批评他“犯了笼统的毛病”“不大明白”,但他有实践家亲身体验的深刻一面。李泽厚的评价非常中恳,说他“与鲁迅揭示国民性的劣根性一面相反,梁着重揭示了贯彻在‘国民性中的中国传统和哲学优良的一面。这一面也许被他极大地夸张了,但以所谓‘似宗教非宗教、非艺术亦艺术作为儒学的人生态度和极高境界,以及认‘仁、‘乐生‘刚健‘情理中和为儒学基本精神,这在今天看来,也还是有其描述的准确性的。”(《中国现代思想史论》,286页,天津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年)李泽厚将梁的观点总结为建筑在人际情感关系基础上的东方精神文明胜过建筑在个人竞争主义基础上的西方物质文明。现在中国的都市文明大多是对西方都市文明的简单复制,高楼大厦,市场股市,金融房租,娱乐产业,时尚消费等等,所谓的都市文明相当有水分。与都市文明相匹配的自由、民主、法治、平等、人的尊严、劳动至上等文化内核并未成功吸收。《涂自强的个人悲伤》一个很大的文化功能,就是对城市文化的反思和控诉。城市是冷漠的,让一个乡村出来的孩子四处碰壁,走投无路,即使用尽全力,绝无逆袭机会。涂自强的个人悲伤成了众人的悲伤,草根的悲伤,都市文明的悲伤。其背后隐含着对乡土文明的深沉怀念。

有一个问题需要回答:如果农民进城只有悲伤没有欢乐,什么力量能使近3亿人接受这种选择?难道仅仅是“算账”?在当下的主导话语中,乡村不再具有历史动力感、政治优越感和精神上的居高临下感,但是,它是不是就烟消云散了呢?我们怎么解释城市兴起的“吃农家菜”“住农家小院”和“郊区一日游”等文化消费热?这里边是否包含对乡土文化的认同、吸收转化或重新建构?换句话说,乡土文明是否正在改头换面,以各种新形式改写城市文明,而我们视而不见?鲁敏小说《隐居图》我以为是思考城乡文化冲突非常深入细腻的一部作品,隐居还是闹市,“原生态、天伦之乐、欧洲小镇”的“慢生活”,还是呼风唤雨的成功生活,在此非常纠结。

城市化一方面是现代化的一环节,另一方面又是“破坏性的创造”,它包含着利害的双重可能性。“伯曼说,正是开发的过程,甚至在它把荒原变成一个繁荣的物质空间和社会空间时,都在开发者自身的内部重新创造出了那片荒原,这就是开发的悲剧起作用的原因。”(利奥塔《后现代状况》26页,商务印书馆)。在中国的现代化开发过程中,农民的进入,乡村文化的带入,是否能够催生绿洲,改造那片文化荒原?这是文学需要认真思考的问题。

梁漱溟的文化思考是以中西为框架的,在当下中国,中西文化的碰撞突出地体现在城市与乡村的空间博弈。如果套用梁的观点,进城农民除了困难、痛苦、受歧视、不适应等悲观之外,是否还有刚健、乐生、情理中和的精神?文学是否提供了这样的思考?或许,将控诉、悲伤作为城中村的主调有失片面。小说叙事中也偶有人身自由、欲望满足、乡党意识、劳动创造等精神的流露。红日《报道》是讲述农民创造性的最有力的一部小说,以高度的热情和鲜明的立场,赞扬了一群普通农民的劳动创造,刘洋《单孔衍射》提供了城市贫民区草根逆袭成功的乌托邦想象。这是两部非常难得的作品。

乡村败了,城市却很不如意,这是近几年文学叙事给我的总体印象。在这进退失据、无所依傍的历史时刻,文学不应该总作现实的跟班。北京皮村打工艺术团的实践应当给我们启发,他们在城市立足,开展文艺演出,举办打工春晚、打工超市、打工学校、打工种植基地等,一系列创造性实践打破了个人奋斗的主流模式,有效吸收左翼历史资源,积极进行社会动员和社会组织,参与进城务工人员的教育与帮助,不敢说有多辉煌,但起码提供了一种新的思路和叙事方式。

不能想象农村包围城市,但热切期待农民进城以后,农村城市两种文明的有机融合和创生,期待有思想有抱负的文学家重新思考,提供新的文学可能性。

作者简介

师力斌,北京大学中文系博士,《北京文学》副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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