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开心的锣鼓敲出年年的喜庆,好看的舞蹈送来天一天的欢腾,……唉,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
一段欢快的乐曲响过后,村里大喇叭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广大村民同志们,大家好,三年一度的换届选举工作就要开始了,我们一定要本着公开、公平、民主的原则,希望每位村民投上负责任的一票,选出能为百姓谋福利的村干部……”
秋天,一个令人舒服的季节,满目硕果、空气怡人,看不到冬的贫瘠,闻不到夏的泥泞。这曲《好日子》正是秀芳最喜欢的一首歌,她从地里回来,满载收获,头发和身上还残留着泥土的味道,边走着边不自觉地小声哼唱起来。
“秀芳,秀芳”听见远处好像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秀芳停住脚步,回头一看,正是艳华。她长发披肩,穿了一套水粉色的裙子,真丝布料在微风的吹拂下瑟瑟飘动,远远看去,如仙女下凡一般。
艳华是秃头的媳妇,别看她年过40,可皮肤却像20几岁的姑娘,白皙透亮,没有一丝皱纹,这让村里男女老少在背后议论纷纷。有人说她偷偷去韩国整了容,有人说她会保养,经常出入城里高档美容院,还有人说她用的化妆品都是上千块的。
“秀芳,我知道你姑娘小英就喜欢俺家豆豆的旱冰鞋,今天特意到城里给她买了一双,也不知合不合适。”艳华边拍着秀芳的肩膀,边把兜子递了过去。
“嫂子,你这是干什么,这么贵的东西我们可不能要。”秀芳稍用力地把兜子推了回去。秀芳被这突如其来的礼物弄懵了,边推搡着,边在心里琢磨着。
秀芳虽然没念过几年书,脑子慢,但是人情过往她还是明白的。话说“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艳华和她那是平日不来往,有事才登门。论层次人家那是阔太太,论相貌,一个娇如葡萄,一个粗如土豆,从哪头讲都攀不上朋友。今天送东西,明摆着是在拉拢关系,因为艳华家的男人要竞选村主任。
“见外了不是,别在街上拉拉扯扯,给孩子买的,这是她大娘的一片心意。”艳华小声在秀芳耳边嘀咕,硬把兜子推了回来,整张脸笑得如一朵盛开的桃花,实在热情。说完话急急忙忙,拧拧哒哒地走了。
秀芳拎着东西,看着艳华婀娜的背影,支吾好半天,却也没说出一句话。她环顾了一下四周,把东西藏在篮子里,一脸不情愿。
其实,选谁不选谁,秀芳根本做不了主,这事必须得和家里男人商量。
二
“爷爷,求求你了,换个台吧,这京剧实在难听。”小英堵着耳朵和爷爷求饶。
“哎呀,我的大孙女,这可是我们国家的瑰宝啊,想当年你爷爷我那两下子,在村里没人能赶上!”说罢,老人又摆开了架势,拿起了腔调,放开了嗓门,边吃着晚饭,边唱了起来,声音大得整条街都能听见。
宋大爷是秀芳的公公,今年75,别看他年纪大,可身体那是相当棒,耳不聋、眼不花、头脑灵活,就连他儿子福贵也赶不上。宋大爷是老党员,思想政治觉悟高,在村里有一定威望,村委会的大事小情,年轻人把握不准,总少不了问问他。
看到老爷子和福贵今天心情不错,秀芳便在心里琢磨着该如何张口提及今天艳华买东西的事。
“我说福贵,艳华嫂子给咱姑娘买了一双旱冰鞋。”艳华低头吃饭,假装不是很在意的样子,心里却在嘭嘭打鼓。
“凭啥,因为啥”福贵是个直肠子,说话不会转弯,他认为自己一不当官,二不发财,这么多年就没有人给自己送过礼。
“可能因为她家秃头竞选村主任的事。”秀芳解释着。
“秃头,哪个秃头?是不是那个矮粗胖、开奔驰,手里拎个小包,脖子挂条金链子的那个人?不许选他,啥东西你都敢要,赶紧送回去。”福贵表情严肃,没有任何理由地就回绝了秀芳,表明了态度,他向来这样独断专行,家里事情不允许秀芳有任何拿主意的机会。
“哼,什么人都想当主任,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多大能耐。”福贵爹听了秀芳的话,气不打一处来,京剧不唱了,电视不看了,使劲咳了两声。
“有两个臭钱,你看把他牛哄的,不知道自己是谁了。那天下小雨,我走得慢点,他在我身后使劲按喇叭,这不打招呼也就罢了,还嫌我挡他路!他那钱,谁不知道,除了投机倒把就是坑蒙拐骗来的。还有他那媳妇,天天整得跟妖精似的,哪有老了脸上不长褶子的,这是自然规律,她以为美个容、拉个皮,人就跟着变年轻了?人心不美,再怎么打扮都磕碜。我可告诉你们俩,坚决不能选他!”老人越说越生气,越说越激动。
“都什么年代了,还投机倒把?爸,咱不能戴有色眼镜看人,有钱也不是错,人那是凭本事赚的。”秀芳白了白眼,在一旁抢白道。
福贵偷偷用脚踢了秀芳一下,怪她不该和爹说那些话。
“明天把鞋给我送回去,人不能忘本,到啥时候都得讲点公道,别小恩小惠就随风倒。要我说,就选东头二麻子家的大学生。”老人把筷子使劲往桌上一摔,饭还没吃完,便站起来,拄着拐棍,一瘸一瘸地走了。
秀芳还没等发表观点,就被公公劈头盖脸地训斥一顿,心里很是委屈。她嫁到宋家二十年,虽然衣食无忧,但生活也并非宽裕,没穿过什么贵衣服,没用过什么高档化妆品,每天守着一亩三分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村里换了几任村主任,似乎和自家也没啥关系。
三
“哎呦喂,老爷子,您这是去哪啊?”
“屋里闷,出去透透气!”
打外边进来的这个人是正是隔壁王婶,话说远亲不如近邻,王家和宋家那可是几十年的老邻居,关系处得相当好,谁家做点鸡啊、肉啊,总少不了给对方送一碗。当然,谁家有点小吵小闹,也是第一个知道,尤其是夏天,门窗都开着。
福贵看有外人来,紧忙转变了态度,他让秀芳把碗筷收拾下去,邀请王婶炕上坐,并为她点了一根烟。
王婶在隔壁就能听得出宋家是在为选举的事情争论,便开门见山就问道,“秀芳,这次选举,你们咋打算的?”endprint
秀芳抬头看了看福贵,思索片刻说,“我爹的意思是选村东头二麻子家的大学生,说那孩子精明能干,还仁义,弄了几个蔬菜大棚,一年十来万。”
“其实我不同意爹,一个毛孩子,没根基,没背景,上边领导说不上话,下边村民震不住,不得出乱子啊。你看咱原来的村主任,长相不出奇,但后台硬啊,据说有个市里大领导,是他亲哥。”福贵抢话道。
“不同意,你早不说!”憋了半天气的秀芳更生气了,他怪福贵装老好人,在爹面前不应声,害得她被爹教训一顿。
其实福贵说这话,也不无道理,最近几年村里棚户区改造,由于征收利益不均,村民总闹事,今天上镇里找,明天去市里找,没个厉害人撑着,真是要出大乱子的。福贵是个孝子,他不反驳爹是不想惹老人生气。
“可别提原来那位,想当年,他竞选时,说得比唱得还好听,要建什么度假村,要修什么水上公园,三年过去了,哪个愿望实现了,你看看咱门前那条臭水沟,到现在还垃圾成堆。最让我生气的是,有一次家里漏水找到他,他竟然眼皮一挑,嘴巴一歪说,‘不管,村里没钱。就冲这点,也不能选他!头几天在村口看见我,满面春光,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问我房子的事解决没有,我没搭理他,现在用得着我了,和我套近乎,早干什么去了。”王婶气得耳面通红,一边说话,一边用夹着烟的手指在空中比划,言语中带着呛人的火药味。
王婶的几句话把福贵顶得没音了。的确,上届村主任在村里干这三年,没起什么乱子,但似乎也没有什么发展,街还是那条街,路还是那段路。当初规划得虽然很好,但总是因为各种原因,没能实现。
“那王婶啥意思,准备选谁?”沉默半晌的秀芳说话了,她想试探下王婶的口风。
“我也是在大学生和秃头间犹豫。不过我听说,秃头可背地里使劲了,一票这个数。”王婶左看看,右看看,神秘地和秀芳挤了下眼睛,伸出三根手指。
“30?”秀芳假装糊涂地问道。
“300,可是现金。”
“婶子,这话不能瞎说,你要知道,今年可不比往年,听说上头查得紧,好几个部门联合出动。”福贵瞪着眼,煞有介事地说。
“真的,有人都已经拿到钱了。”王婶压低了声音。
宋大爷在村里转了一圈,碰到熟人,便聊了几句家常。大家都说宋大爷气色好,能长寿,说得宋大爷心情瞬间好了许多,感觉没刚才那么气了,慢悠悠地往回走。
王婶看见老爷子进来,忙用手推了一下秀芳,暗示她看见老爷子别声张,之后便打个招呼回家了。
四
“福贵,我看王婶的意思是选秃头,咱们也选秃头吧,秃头人也不错。”秀芳用手拽了拽福贵的衣服,小声地说。
“你懂什么,村主任那可是一村之主,掌管着村里的大事小情,秃子没啥文化,没什么本事,哪能当起全村家。”
“人家秃头怎么没本事了,没本事能赚那么多钱?你看人家那大房子住的,你看人家那老婆穿的戴的。都是一个村长大的,比你强百倍。”秀芳有些怨恨福贵,她认为自己论长相其实不比艳华差,想当年也是多少男人争抢着要娶回家的村花,跟了福贵,终日在田里干活,才变成现在这样,皮肤老了,头发也枯了。
“他那钱咋来的,谁不知道,明天赶紧把东西退回去!”
“要退你去退,我不去。告诉你宋福贵,难怪咱家富不起来,就是你死心眼、木鱼脑袋。全村二千来号人,最终谁能当上村主任,根本不差咱家这两票!”秀芳把手里东西一摔,气汹汹地倒在炕上。
“行了,行了,都在这吵吵什么,这家我说的算,选谁不选谁,都自己拿决定,谁也不要干涉谁。”宋大爷“嗷嚎”一嗓子,结束了两人的争吵。
五
“广大村民同志们,广大村民同志们,投票选举工作从今早八点开始到下午三点结束,请大家尽快到各组投票点投票。我再播一遍……”
选举工作开始了,听到广播后,村里的人陆陆续续地赶去投票,大人抱着孩子,小伙牵着姑娘,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大家叽叽喳喳,像过年一样高兴。有的老人年过花甲,也不放弃自己投票的权利,就算被家人搀扶着,也一定要来。还有个别人家住城里,是秃头用车接回来的。艳华拎了一麻袋瓜子、糖块,并安排家里七大姑、八大姨到各个街口等着,逢人就给抓一把。
“大爷,最近身体可好啊,我看您比以前更精神了!”秃头看见宋福贵的爹,殷勤地打着招呼。
“人心正,当然精神爽!……”宋大爷还在生气,看都不看秃子一眼。
按要求,候选人要做竞岗发言。大学生说,要在全村搞绿色生产基地、发展规模化养殖,带领村民致富,台下一片热烈的掌声。原村主任和上届竞选一样,说要在三年内打造一个旅游度假村,台下嘀嘀咕咕一片“唏嘘”声。秃头准备了一份“精彩”的稿子,但是磕磕巴巴,勉强念完,尽管这样台下也有一群人为之摇旗呐喊,鼓掌称“棒”。
因为有三个候选人,所以要经过两轮选举,一轮预选,一轮正式选。原村主任在第一轮就被淘汰了,秃头最终以623票当选了本届村主任。可惜的是,大学生得了622票,与秃头仅有一票之差。
秃头在家里摆了二十桌酒席,“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从村头响到村尾。
六
当上村主任的秃头变得更忙了,村里城里来回跑。
他从上边申请了好几个建设项目,包括修路、建广场、公园,工程干得如火如荼。村民看到盼了多年的水泥路终于看到影了,也很是兴奋。可是没过多久,村里就传言说,秃头因为行贿抓进去了。
七月的一天傍晚,天气炎热,福贵忙着喂猪,老爷子自在地哼着京剧。一个女人从门口路过,秀芳感觉是艳华,便急忙跑了出去。
秀芳大喊了两声,那个女人回头看了一眼,目光躲闪,脚步匆匆,没有回应。
秀芳看着她消瘦的背影,没有了以前的风韵,没有了灿烂的笑容,顿时心生怜悯,若不是当初,她投了秃头一票,事情,也许就不会有今天这个结局。
作者简介:万慧吉,笔名:紫檀馨香。女,1981年生于美丽的林都伊春,现居黑龙江鸡西,在机关做文职。感情丰富,温婉阳光。喜欢紫檀,愿自己也像紫檀那样,百毒不侵,永远不沾染风尘的味道,不由得人们去亵渎。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