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 阎鼓润
“食之无味”的春晚
北京 阎鼓润
2015年,我从六岁开始第一次没有看完春节联欢晚会。
除夕晚上11点半,窗外炮声隆隆亮如白昼。爹妈先我一步上床就寝,我龟缩在沙发上抢红包。在抢到一个0.88元的红包后,我关掉电视进入梦乡,没有任何留恋。大年初一,起床后收到的第一条微信来自一个对小品似的话剧和闹剧似的小品怀有刻骨仇恨的姑娘:“终于理解话剧为什么越来越像小品了,因为小品堕落到要靠话剧挽救它。”
我强忍悲痛回看了11点半之后的全部内容,平心而论,春晚歌舞、杂技和武术槽点不多,除了《最炫小苹果》广场舞有些媚俗之外,部分节目堪称优质,当然这是在忽略了大规模的假唱之后。《中华好儿孙》让我看到了久未谋面的“团长”段奕宏,歌词也没有往常晚会歌曲的一蹴而就,看得出经过推敲。老歌反串的新意做足了,效果不错。李宇春顶着如同都教授一般的造型高歌的一曲《蜀绣》配合着全息影像,让人着实感叹烧钱做出的舞美就是漂亮。其中郭敬明展露了作词的水平,忽略某些生搬硬套的部分之后亦可算一首上乘之作。刘德华、莫文蔚、邓紫棋、那英、刘欢、孙楠……明星的节目虽然较少可圈可点,至少具有观赏性。而《中国好歌曲》的参赛作品两次出现更是不禁让人憧憬中国原创歌曲的未来。
往年被我喝水、嗑瓜子或者上厕所略过的舞蹈和武术类节目今年格外令人惊艳,《丝路霓裳》和《大地春晖》创意满满,尽管流露着央视一贯不差钱的大歌大舞气质,但是编排走心,效果拔群。其中《丝路霓裳》里的埃及舞被简单粗暴地定义为肚皮舞,然而并不影响它作为历年春晚女性上身着装最少节目的养眼程度,某种意义上甚至可以视作对广电总局“武大头传奇”的公然叫板。最令人击节赞叹的是张震、吴京的《江山如画》,两位颜值不俗的影视明星凭借着真功夫走入了我的中国心。在仔细回看了全部的画面后,我确认吴京站在椅子背上表演的时候身上真的没有系钢索,如此敬业,令人景仰。
相比上述的节目,语言类节目值得吐槽的地方并非不走心,而是立意问题。央视所谓的“新年新意”中,语言类节目分到第二演播室被视作一大创举。小品、相声和近景魔术自然不适合体育馆似的大演播厅,回归小剧场也似乎名正言顺。但是今年的第二演播室只给我一个感觉:这个屋里的节目是可以直接拉出去毙了的。
除夕看春晚之前,我一直在回看天津卫视的“相声小品过大年”里郭德纲和于谦的部分,乐不可支捶地哭闹。郭德纲好在哪儿,三言两语说不清。他的相声功底自然比不过传统大家,一些屎尿屁的包袱也着实低级趣味。但是他和他的团队通过努力让相声真正重新回到了人们的视野,仅此一点,居功至伟,更何况其中有很多真实的讽刺足以刺痛某些因循守旧者的神经。央视曾经大言不惭地指责老郭“三俗”,但是老郭用于谦砸挂的哏却比春晚舞台上语言类节目拿剩女、身高和胖子开涮的笑点要来得高尚。
何谓“三俗”?庸俗、低俗、媚俗。《现代汉语词典》中的解释是:庸俗,即平庸鄙俗;低俗,即低级趣味;媚俗,即迎合世俗。我们欣慰地看到“大裤衩”用一个数亿观众的舞台完美地诠释了这三点。如果中国有了电影电视节目分级系统,我认为春晚语言类节目应该列为R级片,这里边充斥着太多欲说还休的性、侮辱、暴力、地域歧视和欲言又止的暧昧。
女神与女汉子、女领导情色上位、女员工“试用”、女性二手货,以上种种出现在今年语言类节目中的桥段甫一出现就引发了女权主义者的吐槽。迟钝如我,也只能对着电视默不作声。对福建人的口音、潘长江的个头和孙越的肚子进行的种种“调侃”,更是让我感觉下作而无聊。三十岁的贾玲没有男朋友遭人耻笑,冯巩却不愿意让二十五岁的女儿找男朋友——“这是二十块,不用找了”的台词简直堪称女性对自己进行侮辱的经典案例。之前被炒得火热的几个相声也乏善可陈,岳云鹏的相声就如同标题一样不能忍,生硬堆砌的段子更像是出乖卖丑的洋相。苗阜和王声所谓“反腐力度三十年之最”的冠名还不如腊月二十九《新闻联播》关于苏荣“卖官鬻爵”的论调来得透彻,尽管我很喜欢这二位陕西相声新秀,也不免为之惋惜。而《圈子》更让我认定,我们的讽刺相声已经彻底沦为了喊口号的前奏。就如同“文化大革命”时期的批斗,先批倒批臭,再踏上一万只脚;而春晚讽刺相声的创作恨不得省略批倒批臭的前戏直接喊话。另外,即便从我这个北方人眼中看来,春晚的地域歧视也都过于明显。在取笑南方口音的同时,春晚节目组却不担心节目中的北方方言在南方是否有市场。“赵黑土”大爷已经向全国范围内普及了“东北方言入门三百句”,现在又会有更多人操着河南方言、山东方言、陕西方言等走上春晚舞台,你们考虑过南方观众的感受吗?
央视之前为春晚做足噱头,“开门办春晚”甚至“拆门办春晚”的说法此起彼伏。舞蹈、武术和杂技类节目要过关斩将,甚至拿到国际大奖才能登上春晚舞台;与此同时,一些创作能力欠奉、创新能力不足,甚至三观不正的语言类节目“钉子户”却常年霸占着春晚舞台,这是春晚自我的双重标准,仅此一项,足以让人失望透顶。而本场春晚在我看来有两大实话:其一是冯巩盘踞多年的“相声剧”终于更名为“小品”;其二正如主持人所言:“谁看我们呀,都忙着抢红包呢。”多少人吐槽的“看春晚”习俗,终于还是敌不过现代科技下的金钱攻势。
另外我还有一个疑惑:在场外抢红包如火如荼的大年三十,现场观众的手机是被没收了么?
作 者:阎鼓润,北京大学亚非语言系2012级在读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