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情诗《如意娘》写作时间探析

2015-07-19 05:25司海迪西北大学文学院西安710069
名作欣赏 2015年23期
关键词:高宗贞观资治通鉴

⊙司海迪[西北大学文学院, 西安 710069]

武则天情诗《如意娘》写作时间探析

⊙司海迪[西北大学文学院, 西安 710069]

学界普遍认为《如意娘》一诗是武则天在寺庙为尼时思念高宗之作,但本文通过对各种史料和诗作本身的分析,得出其是在武则天出宫为尼前不久写给互有好感的皇太子李治的情挑之作,并非她在寺庙为尼时思念高宗所作。

《如意娘》 情感 写作时间

武则天有一首名为《如意娘》的情诗,诗中充满了真挚的情感。曰:

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①

学界普遍认为这是武则天在寺庙为尼时思念高宗之作②。确实这首诗是写给高宗的,但作于武则天寺庙为尼时的说法则有问题。试想,武则天在寺庙中已是一名麻衣女尼,是不能穿着或者保存石榴裙的,诗中何来“泪染石榴裙”之语?

要搞清楚这首诗的写作时间,应从诗歌本身出发。这首诗极写相思愁苦,头两句直抒胸臆,说自己因思念情郎出现了视觉错误,点睛之处莫过于“看朱成碧”之句,这里主要有以下几层意思:一是说女主人公因过度思念情郎而精神恍惚,竟然混淆了红、绿两种反差极大的颜色;二是女主人公的情绪渐渐由热烈期盼转化为凄冷哀伤,故而将暖色调的红色错看成了冷色调的绿色;三是女主人公因苦苦思念情郎辜负了青春。红色象征花开正好、青春正艳,绿色则象征红花落尽、青春流逝。女主人公看朱成碧流露出其正因思念之苦变得日渐衰老;四是感叹自己红颜命薄没有情郎陪伴,正如红花缺少绿叶相扶。从这两句诗流露出的凄切、寂寞和哀怨之意来看,女主人公看似对情郎已经大大失望,但后面两句笔锋一转,“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如果你不相信我近来因思念你而流泪,那就开箱看看我石榴裙上的斑斑泪痕吧!不难看出女主人公对情郎的一片执着真情,同时也隐含着女主人公的无奈和凄苦。

从诗中相思之苦来看,她与高宗的感情交流十分困难。武则天二度入宫后与高宗长相伴随,谈不上相思之苦。因此,这首诗应作于武则天二度入宫之前。前文已述,这首诗并非她在寺庙为尼时所写,故此诗的写作时间还要往前推。

这就涉及他们产生恋情的具体时间了,情感隐私不易为外人知悉详情,故多有争议。目前主要有如下三种说法:

第一种说法言高宗去寺庙祭祀先帝,与在此为尼的武才人相遇相悦,因而收纳宫中。这种说法不可信。史载高宗在太宗忌日去寺庙行香,与在此出家的武才人见面,“武氏泣,上亦泣”③。如此强烈的情感反应说明他们早就认识,并且关系非同一般。再者,高宗仁孝稳重,又初登皇位,后宫充实,应该不会在女尼中挑选妃嫔,更何况她们还曾侍奉先帝。最后,武才人此时身着麻衣,想必魅力大减,那些与她同时出家的嫔妃也不见得比她逊色,高宗未必一眼就看上了她。

第二种说法言二人是在太宗病榻前产生私情的④。太宗晚年病重,武才人专管太宗起居饮食,自然侍奉左右。高宗当时还是太子,也在病榻前侍奉病父,有时甚至住在宫中。他们共侍一人,自然有接触。武才人长期受到太宗冷落,太子因侍奉病父暂时离家。二人正值青春,又都缺乏慰藉,遂生私情,这种说法亦不可信。诸史多次提及高宗“宽仁孝友”⑤“孝爱”⑥“仁孝”⑦。太宗背上有“病痈,御步辇而行”,他“为上吮痈,扶辇步从者数日”⑧,直至太宗病愈。太宗因病委政于他,他“日听政于东宫,既罢,则入侍药膳,不离左右。上命太子暂出游观,太子辞不愿出”⑨。太宗病危时,他“昼夜不离侧,或累日不食,发有变白者”。太宗深受感动,泣曰:“汝能孝爱如此,吾死何恨!”⑩太宗驾崩时,他“号恸将绝”“哀号不已”。⑪其《即位大赦诏》中还有“思遵大孝,不敢灭身,永慕长号,将何逮及”等语⑫。这样的孝子应不至于在父亲病危之际对病榻前的年轻庶母产生兴趣,即便太子为父悲痛又倍感压力,美貌多情的武才人上前安慰,太子有可能借助男女欢愉来排解苦闷,但是由此产生长久爱情的可能性是极低的。再者,皇帝病危,新君登基易发生政变。太宗驾崩后,长孙无忌做主“秘不发丧”,太子入京后才“发丧太极殿,宣遗诏”⑬。为防万一,长孙无忌还不让先前觊觎储位的李泰进京奔丧,此等非常时期,太子恐怕无心流连艳事。最后,太子一向稳重沉静,并非冲动之人,早年不参与争储斗争,中年以后对武则天也是处处忍让,因此,他不太可能在太宗病榻前做出非分之事。此外,他晚年在《遗诏》中说:“往属先圣初崩,遂以哀毁染疾,久婴风瘵,疚与年侵”⑭。可见,当时他已因侍奉病父影响到了身体健康。这样的状态之下恐怕很难产生影响他一生的伟大爱情。更何况太宗何等威严,太子一向惧怕父亲,估计也没有胆量在他眼皮底下染指其妃嫔。

第三种说法认为在太宗晚年,高宗经常出入宫廷,与侍侧太宗的武才人相识相悦⑮。贞观十九年(645)以后,太子常常入宫学习政务。贞观二十年(646)后,太宗病笃委政太子。太子处理完政务就“入侍药膳,不离左右”,太宗“乃置别院于寝殿侧,使太子居之”⑯。贞观二十三年(649)三月,太宗病重,又“敕皇太子于金液门听政”⑰。无论是入宫习政,还是入侍药膳,太子均不离太宗左右,与专管太宗食宿的武才人相识相悦的可能性很大。于是就有了太子“入侍太宗,见才人武氏而悦之”的说法⑱。多年后,高宗这样描述二人的相识:“朕昔在储贰,特荷先慈,常得待从,弗离朝夕,宫之内,恒自饬躬,嫔嫱之间,未尝迕目……”⑲分明是说他们在太宗在世时就认识。

第三种说法比较可信。虽二人相恋的具体时间地点实难考证,然二人应该在太宗驾崩前就认识。根据现代心理学理论,爱情的保鲜期最长为15个月。爱情保鲜期内,爱情双方极易产生晕轮效应,即对方在自己眼里是完美无缺的,也最愿意为对方冒险牺牲,外界的阻挠越大,他们冲破阻挠的决心和力量就越大。这与精神失常的症状十分相似。一旦外力去除,他们的激情也会慢慢退却,反而容易滋生内部矛盾。“伟大的爱情都是短暂的”就是这个道理。从后来高宗寺庙私会武才人,又不顾其父妾、女尼身份将其接入宫中大加宠爱来看,二人的爱情应该产生于太宗驾崩前15个月以内。卢向前认为二人是在贞观十九年(645)太宗征辽、李治留守定州时产生恋情的。太宗失利军还后得知李治与嫔妃厮混,但是未能明了具体对象,刘洎因失察而死。其后,二人关系继续发展,太宗遂将武则天赐予李治⑳,这种说法有些不妥。太宗在贞观二十三年(649)驾崩,也就是说,武则天和李治从产生不伦恋情到正式结合(武则天二度入宫后)至少有四年时间。从爱情心理上来讲,不伦恋情在高压之下很难维持如此之久。高宗后宫不乏美色,若非十分必要,根本无需舍近求远。再者,太宗为秦王时,曾诬告太子李建成和齐王李元吉“淫乱后宫”,待二人奉诏入宫向高祖澄清之时,在玄武门伏兵杀之。㉑太宗曾让魏王泰从延康坊宅移居武德殿昔日太子李建成宫中旧院时,被魏征谏止,亦是为了避免出现这种情况㉒。因此,太宗恐怕很难将自己的妃嫔赐予犯错的太子。

需要指出的是,二人此时是否存在亲密关系的可能性不大。宫规森严,二人不见得能遂愿。若是遂愿,一般来说,刚陷入热恋的年轻人自控能力很差,极有可能频繁幽会。武才人的相思之苦得到了慰藉,也就不会因思念情郎精神恍惚、看朱成碧了。从诗中还可以看出当时武才人心理压力很大,倒不一定是因为做了不伦之事担忧事发,也许是苦于恋情不得遂愿又不为世容。太子孝顺懦弱,加之宫规森严,人多眼杂,二人虽然两情相悦,但未必有亲密之事。前朝有太子杨广染指父妾之丑事,太子应该不会不知。他的太子之位得来侥幸,应该不敢唐突。再者,当时避孕技术不发达,二人正当生育年龄,武才人生育能力又很强(她日后接连为高宗生育六名子女即为明证),若是有实,武才人极有可能怀孕,但是武才人初次入宫并无怀孕生育记录,可见此时二人的交往仅限于眉目传情。极有可能是武才人见太子对自己有好感,故而写诗挑逗。太子读诗后深受感动,因此对她念念不忘,总想找机会亲近一番,无奈宫规森严,不得遂愿。太宗驾崩后,碍于形势,他只能让她先入寺为尼,再从长计议。这样也更能解释二人在寺庙激情对泣之事。

综上所述,这首诗应是武则天出宫前所作。时太子对她有好感,她大胆以诗传情。从日后武才人重返宫廷并得高宗盛宠之事来看,显然这首诗对增进二人感情有重要作用。

① (唐)武则天:《如意娘》,选自(清)彭定求等:《全唐诗》(卷五),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47首。

② 详见赵文润:《武则天及其评价》,《山东图书馆学刊》2009年2月第1期;苏者聪:《简论武则天其人其文》,《武汉大学学报》1991年5月第5期。

③ (宋)司马光:《资治通鉴》卷一九九“高宗永徽五年三月”条,中华书局1956年版,第6284页。

④ 赵文润:《武则天的“荒淫”与“残忍”辨析》,《唐都学刊》1999年1月第1期。

⑥ (宋)司马光:《资治通鉴》卷一九九“太宗贞观二十三年四月”条,中华书局1956年版,第6267页。

⑦ (宋)司马光:《资治通鉴》卷一九七“太宗贞观十七年四月”条,中华书局1956年版,第6196页。

⑧ (宋)司马光:《资治通鉴》卷一九八“太宗贞观十九年十二月辛丑”条,中华书局1956年版,第6232页。

⑨ (宋)司马光:《资治通鉴》卷一九八“太宗贞观二十年二月己巳”条,中华书局1956年版,第6235页。

⑩⑪ (宋)司马光:《资治通鉴》卷一九九“太宗贞观二十三年四月”条,中华书局1956年版,第6267页,第6267页。

⑫ (唐)唐高宗:《即位大赦诏》,(清)董浩:《全唐文》卷一一,中华书局2009年版,第139页。

⑬ (宋)司马光:《资治通鉴》卷一九九“太宗贞观二十三年五月壬申”条,中华书局1956年版,第6268页。

⑭ (唐)唐高宗:《遗诏》,(清)董浩:《全唐文》卷十三,中华书局2009年版,第163页。

⑮ 雷家骥:《武则天传》,人民文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68—69页;又如高本宪:《唐高宗与大明宫》,《文博》2008年9月第5期。

⑯ (宋)司马光:《资治通鉴》卷一九八“太宗贞观二十年二月己巳”条,中华书局1956年版,第6235页。

⑱ (宋)司马光:《资治通鉴》卷一九九“高宗永徽五年三月”条,中华书局1956年版,第6284页。

⑲ (唐)唐高宗:《立武昭仪为皇后诏》,(清)董浩:《全唐文》卷一一,中华书局2009年版,第143页。

⑳ 卢向前:《武则天与刘洎之死》,《浙江大学学报》2007年5月第3期。

㉑ (宋)司马光:《资治通鉴》卷一九一“高祖武德九年六月己未”条,中华书局1956年版,第6009页。

作 者:司海迪,文学博士,西北大学文学院中国语言文学博士后流动站博士后,主要从事初唐文史研究。

编 辑:康慧 E-mail:kanghuixx@sina.com

本文系西北大学文学院中国语言文学博士后流动站司海迪主持的四川郭沫若研究中心一般项目《郭编“武则天”相关问题研究》(课题编号:GY2015B03)的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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