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云海 图/Fotoe
香气溢千年
文/云海 图/Fotoe
香,似乎天生就是个褒义词。人类对于『香』的亲近和追求,就像是与生俱来的本能。从上古商周燔香祭祀、战国汉魏晋的熏衣燎室、隋唐的礼佛熏制,至两宋元明文人香事习静参悟,中国的香文化肇始于春秋,成长于秦汉,完备于隋唐,鼎盛于宋元,我们甚至可以说,中华民族的五千年亦是香气四溢的五千年。无数人曾在香海弄潮,无数事曾与香国『联姻』,留下了一串串悦耳的传说,也留下了我们与香割扯不清的文化基因,待下一个路口,萌发新芽。
在习惯了官本位的国度,走不进朝堂就等于不入流。香这种物事、这种审美,如果不能获得士大夫们特别是九五之尊的青睐,那就永远无法成为“高大上”的代表。汉武帝刘彻,就是香的铁杆粉丝。
也许是争当最牛皇帝的执念太深,汉武帝深感在人君的道路上已再无高峰可攀时,得道成仙就成为他最大的愿望。所以他的一生总免不了一些求长生而不可得的闹剧。香在其中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很多时候甚至成为缓解汉武帝“长生幻想症”的杜冷丁。
传说正是汉武帝在拜访西王母时,发现了西王母的辖区有香草集市,才开启了内地“香草专卖”的先河。在东寻长生不老药的过程中,汉武帝发现了保健养生的香枕,回京之后在上林苑中广植香木芳草,请药师配制各种香品和香枕,令良工巧匠制作各式博山炉,不仅自己用还犒赏贵族大臣。长兄中山王刘胜的“错金银博山炉”、大舅哥卫青的“竹节鎏金博山炉”都是刘彻“爱的鼓励”。他还要求臣下衣必熏香,居必有香,有意无意间推动了香药的采摘使用,让用香、熏香逐步进入王公贵胄的生活。
汉武帝和香之间不得不说的故事还有很多。李夫人早亡,他不仅深为悲恸,以皇后之礼葬之,命人绘其像挂于甘泉宫,“又令方士合灵药,玉釜煎炼金炉焚”,想用东方朔的“怀梦”香草,在梦中与李夫人相见,甚至烧“返魂香”试图使李夫人还魂。虽然想必是上了皮影戏的当,但也为无数文人骚客提供了绝佳的文学创作素材,可谓香文化史上的最佳代言人。
天下第一人都是香“粉”了,朝堂内外自然香气四溢。东汉恒帝时,有一位侍中名叫刁存,年纪挺大了,口气很不清新,可那时候也没有口香糖之类的。汉恒帝某日赐给他一个长得像钉子的东西,令他含到嘴里。出于对皇帝用意的怀疑和对未知事物天然的恐惧,刁侍中慌了,但除了抗旨不遵、拍案而起这种明显更作死的选择之外,他也别无选择。东西入口后味辛刺口,这时他肯定没时间回想自己每次向皇帝汇报工作时恒帝那一脸无奈的表情了,一心觉得肯定是皇帝送了他一张地府通行证。考虑到上有老下有小,他没敢立即咽下,下班后便急忙跑回去和家人诀别。此时,恰好有同僚来访,感觉此事有蹊跷,便让刁存把“毒药”吐出来看看。不知道这个同僚是皇帝的卧底,还是真的比较博识,察看一番,指出这“毒药”根本就是一枚上等的鸡舌香,刁侍中这才大舒一口气。
汉恒帝让刁存虚惊一场,然而朝堂上下太多人擅长举一反三,于是需要近皇帝面前奏事的官员,基本上都很自觉地口含鸡舌香去面圣。蔡质(东汉文学家蔡邕之叔)编写的《汉官仪》中,记录了当时一项宫廷礼仪规定,尚书郎要“含鸡舌香伏奏事”。这说明,口含鸡舌香已经变成一项宫廷礼仪制度,后来更演变成在朝为官、面君议政的一种象征,一个连鸡舌香都没含过的家伙,他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是高官?三国时期,一代枭雄曹操就曾弄了一包精品鸡舌香,并修书“今奉鸡舌香五斤,以表微意”,遣使一并送给了千里之外的诸葛亮,暗示“我曹孟德希望能和你诸葛孔明同朝为官”,向诸葛亮示好,以表招贤纳士之意。
古代文人有四雅:斗香、品茗、插花、挂画,其中又以对香品的熟练掌握为首。中国古代的士子们在高居朝堂之前,总要先从书房之雅修炼起。香作为雅之魁首,自然是最适合他们的了。所以古代文人多爱香,不仅热衷参与,还是香文化形成和发展的重要推手。而若是论起文人在香界的执牛耳者,相信是没谁敢和孔仲尼老先生一争高下的。
孔子分外喜爱兰花,开创了用兰花比喻美德的文化传统,“同心之言,其臭如兰”,认为“芝兰生于深谷,不以无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为困穷而改节”,“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即与之化矣;与不善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亦与之化矣。丹之所藏者赤;漆之所藏者黑。是以君子必慎其所处者焉”。
据史料记载,公元前484年的初春,孔子率弟子历聘诸侯,诸侯莫能任,自卫(今河南北部的滑县一带)返鲁。一路上壮志未酬、风尘仆仆,在“荒山野岭”忽见香兰独茂,不由得喟然慨叹:兰当为王者香,今乃与众草为伍。遂止车,援琴鼓之,奏《猗兰操》一曲。自伤生不逢时,觉得自己明明是朵香兰,却碰不见一个识货的,沦落到“与众草为伍”,黯然神伤。不过文人的不幸往往意味着文学的幸事,我们的至圣先师把胸口的郁闷稍稍抒发了一下,就有了一首优美的《猗兰操》。
正所谓“大道不孤”,既然有古先贤在爱香的道路上一往无前,自有后人跟着前赴后继。作为曹操的“子房”,出身世家、又曾官拜尚书令的荀彧十分注重仪容,风度翩翩,有“美男子”之称。据说,这位荀先生好熏香,身上的香气百步可闻;所坐之处,香气三日不散,成为世人美谈和效仿的对象。不过,这种事情不同的人做会有不同的效果。当时有个叫刘季和的人也有这种爱好,上完厕所都要熏香。其朋友批评他:“人家都说你是俗人,果然不假。”他只得分辩:“我用香远不及荀彧,为何要责备我呢?”看来古今殊途同归——终究也是一个看脸的世界啊!
留下无数传奇佳话的苏东坡,不仅是才贯古今的大文豪,还是一位制香大师。据记载,宋哲宗元祐五年(1090年)春,他曾用御赐的玉碗,取999朵梅花蕊中的雪和事先炮制好的种种香料,亲手制作出“雪中春信”印香,点燃后,氤氲的香气好似万株梅树同时喷香。就这样,东坡先生还不太满意,认为百日窖藏后香韵应该会更加悠长。这也难怪明代文学家屠龙曾就苏轼合香和品香的境界总结道:“合香者,合其性也;品香,品自性也。自性立则命安,性命和则慧生,智慧生则九衢尘里任逍遥。”
中国文化历来讲究的是才子佳人,似乎女人之间就只能在一个“美”字上见真章。人们常说女人如花,一朵花即便开得再灿烂,若是臭不可闻,在世人的眼里自然是美不到哪里去。正因如此,无论是经史子集、诗词戏曲,还是散文话本、坊间传说,但凡描写美女总是香的。
貂蝉以花香遮异味成就了自己“闭月”的千古传奇;遗留着杨贵妃“瑞龙脑”香的头巾引得已是太上皇的李隆基的无尽追思;赵飞燕沐浴五蕴七香汤更是让后人多做了不少奇丽之梦。
相较于文学作品中的美女,借着一瓣梅香名留史书的寿阳公主更可谓香国翘楚。她的一生并未在历史上留下太多的痕迹,但是那朵小小的梅花却让她化身正月花神,将自己永远留在了暗香浮动的梅林。相传,寿阳公主是南北朝宋武帝刘裕的女儿,生得十分美貌。有一年农历正月初七下午,有钱有势又有闲的她和宫女们在皇宫里嬉戏,玩得有点过于尽兴,公主感觉累了,就躺卧在含章殿下小憩。这时恰好有一阵微风吹来,将腊梅花吹得纷纷飘落。正好有几朵落到了公主的额头上,经过汗水渍染,在她的前额上留下了腊梅花样的淡淡花痕。此时此景,宫女们或许是怕皇家贵女怪罪伺候不周,或许是纯粹地想拍马屁,居然惊呼了起来。碰巧皇后看到也十分喜欢,特意让公主保留了天再用水将花痕洗掉。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如此既香又美的装饰怎能不充分利用?寿阳公主此后便时常摘几片梅花,粘贴在自己的前额上,以添姿色。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宫女们见了,不仅充分认可了公主在“时尚界”的领头羊地位,更纷纷效仿。不久,这种“梅花妆”便在宫中流行起来。
如果说寿阳公主是以香助美,那么西晋权臣贾充的女儿贾午就是以香为媒。据说,贾午生得聪明伶俐,非常讨贾充的喜爱。在贾充会客时,她经常在一侧偷窥。偷窥了几次不要紧,贾小姐竟看上了她爹的幕僚——潇洒俊美的韩寿。小姑娘非常有勇气,属于为爱痴狂型的美女。看上了韩寿,就背着家人与帅哥互通音信,私订终身。贾小姐家里有御赐的西域奇香,或许是觉着难得有情郎,就偷出一丸送给韩寿佩戴在身上。谁知这香气一旦染身,多日不散,韩寿身上这奇异的香气,引得旁人惊异,也引发了未来老丈人的猜疑。联想到种种可疑之处,贾充便开始调查此事,这时韩寿也只好以实相告,说出了他与贾小姐的恋情。幸亏韩寿本人也属于潜力股,贾充觉得把女儿嫁过去不算亏,所以故事的结局很圆满,两人顺利成婚,成就了一段美满姻缘。“韩寿偷香”也由此成了典故。
在宗教形成之前,人类就早已学会使用各种香料增添香味、驱虫辟秽、防治疾病,抑或制造特殊的气氛。但由于香料,特别是用于焚烧的香,和人的精神活动挂上了钩,古往今来的诸多宗教都给予了香格外的热情,其中佛教尤甚。在佛教方兴、释迦牟尼佛还住世时,就对香十分推崇。《佛说浴像功德经》记载,佛陀在对清净慧菩萨说法时曾讲到,在自己灭度之后,修行者诚心供养,“所得功德,如我在世等无差别”。而且,修行者可用香料浸水制作香汤以浴佛像,“诸供养中最为殊胜”。
佛家认为,香与人的智慧、德行有特殊关系,妙香与圆满的智慧相通相契,修行有成的贤圣甚至能够散发出特殊的香气。据经书记载,佛在说法的时候,周身毫毛孔窍就会散出妙香,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他的香居然能普熏十方,震动三界。而《华严经》“入法界品”更是记载,善财童子曾参访一位名叫优钵罗华的卖香长者,求教如何修习菩萨道。卖香长者告诉他说,自己知道各种调和熏香的法门,却不能解答如何修证菩萨道的问题,就指点他去拜访另一位名叫婆施罗的法师。由此我们不难看出,香对于佛家定义的修行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或许这也是为什么现在有佛寺处必有香烟,居士之家必设香案宝鼎,和佛家沾边的人和事也必能和香火扯上关联,譬如“旃檀微烟贡香”就因一代女皇武则天而成名。
传说,女皇在未登基称帝前,曾到少林寺礼佛进香。少林方丈上体天心,一贯的玲珑,表示武则天绝对与众不同,有帝王之相,特赠以“旃檀微烟贡香”的香方,殷殷嘱托她常熏此香。武则天登基后,投桃报李,就将这“旃檀微烟贡香”定为御用香品,并在御用香火院“普救寺”使用。
皇帝进寺礼佛与香结了缘,作为有名的大和尚,自然更是与香剪不断理还乱。公元754年1月23日,鉴真经过6次东渡,终于克服千难万险,抵达日本九州。不久后,在奈良东大寺建筑成坛,传授戒法,日本政府封他为“传灯大法师”。鉴真历次东渡,都带了大量的药材与香料。他将中华医学、香学等文化毫无保留地在日本传播,如药材的识别、收藏、炮制、使用、配伍,香料和合等,都极大地促进了日本医学、香学的发展。根据日本汉方野崎药局主席野崎康弘考证,至少细辛、芍药、附子、远志、黄芪、甘草、苦参、苍术、芜花、肉桂、川芎、玄参、当归等36种药草是鉴真带往日本,并教会当地人使用的。这些药材中,绝大多数可用于香品制作。
如果说鉴真是中日香文化的传播大使,那霍去病勉强也可以算得上是推动中原佛道流通、焚香祭拜兴起的重要角色。《魏书·释老志》记述,汉武帝时,霍去病过焉支山北击匈奴大胜,将休屠王的祭天金人作为战利品献给了皇帝。汉武帝对鬼神本就心存敬畏之心,但可能又觉得太把这异族神像当回事不合适,就把金人摆在了甘泉宫,也不祭祀它,只是烧香礼拜而已,自此则佛道流通之渐也。这金人就是一尊一丈多高的佛像。
盘香在古代已极其普遍,深受贵族阶级和文人墨客的喜爱,是他们居家养生、陶冶情操必备的日常用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