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庚君
(中国传媒大学电视学院,北京 100000)
“人工智能威胁论”从人工智能概念的提出就已经有关于这方面争论。而笔者通过对麦克卢汉的媒介理论和其背后的现象学哲学基础的研究,认为一些科学家之所以在对待人工智能和人类的关系上各执一端,主要是因为他们所秉承主客二元思维方式,即把人工智能看成一种具有独立思维的客观实体,进而取代人类的主体地位,将人类变成其发展的客体。而对于主客二元思维方式的批判一直麦克卢汉的媒介学和现象学的重要任务之一。
主客二元思维方式是起源于笛卡尔的西方近代哲学观念,这种观点主张严格区分主体和客体进而来高扬人的主体意识和理性审视能力。应该说这种主客二元思维方式对于西方近现代科学的发展有着重要的作用。但是科学高歌猛进的背后掩盖不了这种思维方式背后的根本性矛盾。
从哲学根基上讲,这种主客二元思维方式在本体论上表现为二元论,在真理观上表现为符合论,这本身就带来了一个问题,即如何证明主体对于客体认知的合法性。正如胡塞尔所说,这种二元论和符合论的思维无论如何解决不了所谓的客观感觉材料和主观意识的沟通问题。那么这个问题又是如何产生的,胡塞尔的现象学认为,其实是它混淆了意识活动的对象。在胡塞尔看来,意识活动的对象并不是那个超越与意识之外的所谓“客观实在对象”,而是内在于意识的,被实项和质料充盈着并且时刻被意向性意指的一种意向的对象,而两者最大的不同就在于那个意向对象并非超越于意识的,而是一种意向性活动之中,由意向性描述所建构出的意向性本质结构的属性的集合。在这个认知模型中,我们发现,虽然有意向主体和意向对象,但是他们共处于一个意向性活动的行为框架之中,这实际上是跳出了主客二元思维方式的第一步,即在认识过程中承认了一种“共在域”的存在。
而对于这种“共在域”,海德格尔的论述就更加有说服力。首先,对于人和事物的打交道,海德格尔有一种“上手状态”理论,即用具所具有的一种为人所操作的良性互动状态,而这种“上手状态”对于人和用具之间的关系协调有两个重要的意义。
1)它意味着用具一定是作为一个整体出现。“严格地说,从没有一件用具这样的东西‘存在’。属于用具的存在意向总是一个用具的整体。[1]80
2)用具在和人进入操作场域的时候用具本身是不被意识到的。“切近之‘物’特有的自明的‘自在’是在那种使用着它们却不曾明确注意它们的操劳中来照面的。”[1]87
而海德格尔用一种“烦”的理论为这种用具在行为场中的一种不被注意做出了解释:即人要最大程度上减少对于自身行为在时间进程中的缺乏,窘迫和不适应的状态,换句话说,就是减少一种“操心”的状态和生存的一种压力感。
综上,我们可以这样理解:现象学的反主客二元思维主要体现在其对于人和外在世界的交互行为的考察上,其关注于具体的意识,目的,和操作行为在一个具体行为场域中的发生结构,在这个结构中所谓原有观念中的主体意识和客观实在的东西都参与了这个结构的发生和延展,进而在一定程度上突破了近代哲学主客二元思维方式的限制。
麦克卢汉的媒介学和现象学不谋而合的地方则是它们对于传统西方的线性的,逻辑的理性思维方式的批判。正如麦克卢汉所说“西方人头脑接受的训练是从A到Z,而不是从Z到A。这个头脑正在逐渐退化,越来越迷糊,它完全靠视觉原理(即逻辑)工作;……到了电气时代……视觉和理性统治的时代从此终结”[2]这句话其实有两层意思,第一层意思是说麦克卢汉的研究方法不是一种由原理来推出方法的西方应用科学思维,而是恰恰相反,要回过头看来考察一切技术和艺术发生的本源性问题,而在这个问题上,我们要排除所有先入为主的意见,彻头彻尾地对于眼前的现象进行考察。这实际上就和现象学的一种“先验还原”的思维不谋而合,它要求我们要仅仅从当下的绝对被给予出发,来解决事物的依据和基础问题。而另一方面麦克卢汉在此排除的是两种媒介研究倾向:即追求精确的经验主义和追求社会批判功能的欧陆哲学,比如法兰克福学派等。而之所以要悬置他们的原因实际上就是这句话的第二层意思:对于媒介本质的把握不能像传统的理性主义那样或者通过精确的测量,或者通过严密的逻辑,而是通过直观。这其实就和现象学的另一种方法“本质直观”不谋而合,它要求在无前提性的意识里面确切地把握事物的本质。
所以我们发现,麦克卢汉的媒介学有着深深的现象学烙印,而最能体现出麦克卢汉的反主客二元思维的便是他的“媒介延伸论”。麦克卢汉的“媒介延伸论”主要包括两个方面。
1)媒介互动论。媒介作为人的器官的延伸,其本身和人处于一种统合的状态。人们通过延伸自己的感官能力,来使得人得到进一步的发展,同时媒介的样态反过来会对人自身的行为和人类的社会组织产生一定变化。麦克卢汉以电力技术的发展为例:“在机械化时代,我们实现了自身的空间延伸。如今,在经历了一个多世纪的电子技术的发展之后,我们已在全球范围内使中枢神经系统得到延伸,在全球范围内消除了时空差别。”[3]
2)自我截除理论。自我截除在麦克卢汉眼里是人的任何延伸都必然造成的结果。“人体在无法探查或避免刺激的根源时,就诉诸于自我截除的力量或策略。”[4]58按照麦克卢汉的说法,自我截除实际上是一种自我因适应外在系统所产生的强烈的身体压力的手段。而人们对于截除的一部分是感到麻木的,无意识的,正如麦克卢汉所说:“正是刺激的压力所造成的自我截除或延伸。作为一种抗自己的机制,他的形象产生泛化,难以觉察的麻木或震撼。自我截除不容许自我认识。”[4]59
联系我们上节讲到的海德格尔的“上手状态”我们发现,自我截除的目的就是为了进入“上手状态”而使得人自身得到一定程度的保护,自我截除后的整个社会就会变成一个由人和用具组成的大主体。所以我们可以发现,麦克卢汉的“媒介延伸论”深受现象学思维方式的影响,而他们的基本的观点都是反主客二元的思维方式。
现阶段,科学界会按照人工智能的智能程度问题,将人工智能划分为弱人工智能和强人工智能,所谓弱人工智能,即是“发展研究人类和动物智能的理论,并能通过建立工作模型来测试这些理论,……他们并不认为机器本身能够思考、具有感情和意识。因此,对于弱人工智能来说,模型只是帮助理解思维的工具。”[5]所以很多人并不认为弱人工智能会对人类造成多大的威胁。
但是问题出在强人工智能身上,持强人工智能观点的科学家认为强人工智能应该和人类一样拥有独立的思考和判断能力,并且具有创造力,自我意识和自我进化和自我发展的能力,在强人工智能发展到极致的时候,它会取代人类的主体地位,进而将人类变成其自我发展和进化的工具。一些科学家甚至还认为,人类根本无法遏制这种人工智能的发展,而且它将是现阶段所有弱人工智能的发展目标和人工智能最终的不可避免的发展方向。
但是,我们在看待这些观点是应该意识到:无论是弱人工智能还是强人工智能根本的目标都是建立一种独立于人的意识和行为的客观实在体,都是实现“机器也可以像人一样思考”,只是弱人工智能者认为机器能够部分做到这一点,强人工智能则认为机器能够完全做到这一点,甚至很多行为主义科学家还不满足于机器仅仅是思考,而是和人一样拥有社交,协作甚至是共生等更加广泛意义上的独立。
所以,基于这种思维,所以很多科学家才会产生“人和人工智能”的关系问题的争论,即所谓谁才是主体的问题,进而才会产生“人工智能威胁论”这样的将人工智能和人极端对立的命题。
那么我们就必须要做一个论证,即这种像科学家所想的完全由人的技术打造,独立于人而存在的人工智能存在的可能性问题,笔者基于麦克卢汉的媒介学及其现象学基础的理论基础认为:人类试图通过纯粹技术打造一种独立于人的意识和行为而存在,并具有自身独立自主的思考和判断能力的行为体在根本上是不可行的。
1)现象学证明:基于海德格尔的“上手状态”理论,人类之所以将技术和人自身打造成一种整体,其根本的目的就是在于避免一种由于和完全独立和陌生的“他者”而产生的“烦心”和“操劳”,即一种缺乏,窘迫和不适应的状态,换句话说,就是减少一种“操心”的状态和生存的一种压力感。而如果一种完全独立于人的,具有自主的思考和判断能力的人工智能行为体的出现,不但没有减少这种压力感,反而增加了人的这种打交道的压力感,所以人和这种人工智能行为体的打交道必然会有不适感,所以这种技术的市场化一定会遭到抵制。
2)麦克卢汉媒介学证明:根据自我截除理论,人和工具的最佳关系就是人不会意识到工具的存在,进而避免一种因强刺激所引起的压力,但是一种独立于人的人工智能的出现,虽然会导致人们在应对自然和机械问题的压力会减少,但是同时,人和人工智能,任何人的社交信息的压力会增加,所以此消彼长,人的根本压力综合并不会发生根本的变化。其次,根据自我截除理论,人的进化不同于其他生物的地方在于人的进化不是依靠对自己身体的加强,而是通过延伸身体,避免强制身体而使得身体受到压力进而获得一种大脑的轻松的环境,进而使得信息在脑中进行复合,产生创造。而根据这种推论,人工智能目前首要的任务,还是要替人类做很多机械的工作,比如大量重复和复杂的计算。在这种情况下,人工智能史不可能自己通过自我解除来减少压力,激发自身内部的创造性的。
所以,基于以上论证,那种试图通过纯粹技术打造一种独立于人的意识和行为而存在,并具有自身独立自主的思考和判断能力的行为体的做法,无论是在和人的关系的角度还是其自身的发展创造力的角度都是不可行的。
那么我们应该如何看待人工智能?笔者认为,人工智能是一个整体,它的终极发展不是一种独立于人的客观实体,而是一种集合人脑智能,工具和技术智能,社会智能等多种交互因素综合而成的一种行为和操作状态。它的本质是在于通过对于人身体的延伸,连接和杂糅,使得个人的能力能够在庞大的延伸和连接交互网络中能够:
1)最有效的进行任何的操作。
2)最大化提升人的操作体验感。
3)最大化减轻人们通过外感官应对强刺激的压力,让人们更加专注于创造。
所以,根据麦克卢汉的“媒介延伸论”和其现象学的哲学基础,我们可以得出结论:当我们谈及人工智能时,不能将人本身作为重要的一部分排除在外,因为,经过论证,科学家设想的那种独立于人的意识,不依赖于人的,具有独立思考判断和社交能力的人工智能在根本上不适用于人的行为方式和行为环境,而人工智能也不应该被当作一个实体而应该是一种人和技术交互而形成的一种行为状态。所以这个维度上,人工智能和人的对立就不复存在,进而人工智能是否能够产生威胁就变成了一个伪问题,因为人本身就是人工智能的组成部分。
[1]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M].陈嘉映,王庆节,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0.
[2]梅蒂·莫利纳罗,等.麦克卢汉书简[M].何道宽,仲冬,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5:550.
[3]梅琼林.透明的媒介:论麦克卢汉对媒介本质的现象学直观[J].人文杂志,2008.
[4]麦克卢汉.理解媒介—论人的延伸[M].何道宽,译.译林出版社,2012.
[5]郝勇胜.对人工智能的哲学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