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生命的奔跑

2015-07-15 09:22张心怡
博览群书 2015年6期
关键词:跑者车库马拉松

张心怡

北京城的道路,总是从清晨开始就车流涌动。早上6点,前门大街的老式铁轨电车还没有开始工作,晨曦的光辉刚刚染上古朴的飞檐。一名跑者走出6米深的地下室,迈着沉稳的步子开始了一天的晨跑。他叫代光臣,32岁,身量瘦小,沉默寡言,长着一双温和而沉静的眼睛,目光像小鹿一样的羞怯。嘴唇总是抿得很紧,暴露了内心的倔强。他是刘老根大舞台对面地下车库的一名普通保安,也是北京跑圈里的传奇跑者“小代”。他的全程马拉松最好成绩是2小时37分,距离国家一级运动员标准2小时34分仅仅相差3分钟。

最初开始跑步,为的是一个朴实得让人惊异的理由——取暖。

小代是山东临沂人,童年时期母亲就去世了,父亲和弟弟都病弱,他早早就挑起养家的担子。2003年,小代从部队转业,在老家纺织厂的细纱车间成了一名技术工。纺织厂里女工多,技工只有寥寥几个,养护全厂机器的重担都压在肩上,辛苦可想而知。由于供暖不完善,厂房里的冬天寒冷刺骨,遇上夜里赶工更是如此,常常冻得双手通红,要靠不停搓手跺脚才能取暖。第一次萌生跑步的念头,小代记忆犹新。“那天是个大降温,我衣服薄,感觉整个人都快冷透了,下午还要赶工,没法子,就趁中午吃完饭的时间,在厂里的小操场去跑了几圈,暖和暖和。”没想到这么跑了跑,长久以来郁积的压力一散而空。

“当时每天工作都忙,也累,再加上家里的事缠在一起,心理负担很重。那天本来就是想暖和暖和,但跑了大概十几圈以后,突然觉得特别轻松,压力释放出来的感觉,之后干活好像也没那么累了。”

跑步为小代打开一扇减压的大门,他也爱上了这项简单而成本低廉的运动。每天工作结束,他都坚持跑步,风雨无阻。工作加班加点是家常便饭,忙到夜里九十点的情况也不在少数。然而不管多晚多累,他都想方设法挤时间、抢时间跑步。夜晚寒风萧瑟,却总能看到一个披星戴月、默默前行的跑者。那是他一天之中,内心最宁静、最放松的时刻。纺织厂里300米的跑道,记录了他奔跑的身影,为他编织出一个雏形中的奔跑之梦。

2011年,同事撺掇着给他报名参加山东东营的国际马拉松赛。人生的第一个42.195公里,他首战就跑出了3小时零5分的好成绩,一鸣惊人。

每天清晨,小代晨跑后回到集体宿舍,换身衣服就开去上班。早晨8点,他套上荧光马甲,揣上对讲机,开始在面积10万平方米、号称全北京最大的地下车库中引导车辆。

现在从事的停车场保安,是小代到北京后的第二份工作。为了坚持跑步,他放弃了在大兴的第一份工作。“之前是在一个中控室看监控。”小代讲道,由于时间没有规律,也很难假,有时候夜里也得干活,“感觉没什么跑步训练的时间”。

尽管时间被繁忙的工作占据,但一到周末,时间自由支配,他就加紧练习,也因此结识了一批爱好跑步的朋友。在一位大兴跑友带领下,他每周末开始参加奥林匹克森林公园的跑步活动。“每周都去”。他回忆道,尽管从南郊的大兴到北城的森林公园要纵贯北京城,坐地铁也得1个半小时,但这些都不能阻止他跑步的热情。第一次参加奥森的活动,他很兴奋,“最主要的感受就是人多,会跑步的人太多了”。之前在大兴,他也没少跑,没少认识人,跑来跑去感觉没什么人能跑得过自己了,可是“到奥森一看,原来还有这么多比我快的人。”

到前门来当车库保安,小代拥有了更多属于自己的时间。这位居住在地下集体宿舍的年轻人,总是全宿舍起得最早的那一个。不到6点,他就起床了,利用上班前的零碎时间,沿着熙熙攘攘的前门东街跑步前行。“上班前跑跑,挺好的,一天都能精神放松,干活也不累。”

“不累”,小代是这样说的。然而事实上,在这个前门东街唯一的停车场里,小代要从早8点一直站班到晚8点,不能坐下,中午不休息,“两个人干三个人的活”,这是他的工作常态。工友们不理解,“这么累了还去跑,不是自虐么,又赚不着钱。”

不管别人怎么说,每逢周二、四的下午,小代都会请假到北京化工大学操场,参加那里组织的一个免费的马拉松训练营。揣盒饼干,带瓶冷水,这就是他给训练的日子预备的晚饭。虽然住的是阴暗潮湿的地下室,吃的是7块钱一份的盒饭,一个月2300元的工资大半都换成了各种各样的药片邮寄给家里,但小代也悄悄地有了自己的雄心壮志——要跑成国家一级运动员。

得益于奥森跑步的契机,小代有幸结识了现在的教练,也是他跑步生涯中最重要引路者——田玉桥。

当兵出身的田玉桥身材挺拔、精瘦,有一种军人特有的律己、严正的气度,对马拉松运动,他怀着近乎虔诚的热情。田玉桥并非科班运动员出身,只凭着满腔热爱和长时期的艰苦求索,走上了跑马拉松的道路。因此,他特别能理解业余跑者追求梦想的不容易。他开办的马拉松训练营,针对业余跑者,完全免费,尤其对几个北漂的孩子特别关照。

第一次见面,田玉桥就看上了这个老实巴交的小伙子。“刚开始觉得这孩子条件一般,太瘦,肌肉力量不够。可他来了,也不吭声,就跑,一看嗨真行,就留下吧。”

小代一直自己跑,野惯了,也积累了很多问题。“我是纯业余,就是瞎跑,跑的时候腿抬不起来,摆臂也没个节奏。”田玉桥指导小代也颇费心血,每次摆臂摆多大的幅度,步幅步频怎样控制,换气的时间和频率,跑动过程中怎样维持平衡……精确到训练过程中的每一个环节,每一个动作,他都会一对一地指导,手把手地纠正。考虑到小代的身体状况,田玉桥制定的训练计划也有的放矢,“训练强度也是一点点往上加,怕我吃不消。”

赶上快参加比赛的日子,田玉桥往往亲自给小代充当陪练。2014年冬天,田玉桥跟腱旧伤发作不能跑步,就每天掐着表、骑着单车、迎着冷风给小代陪跑。家里做了排骨、炖肉,他也从来不忘记叫小代去补充营养。用教练恨铁不成钢的话说:“我们不比人家专业的,跑一次还测次血糖,你说他天天在车库吃啥,吃大萝卜棒子、芹菜条子,咋出成绩?”小代住的地下室,冬冷夏热,通风很差,盖的被子也需要经常晾出去,“否则潮得能拧出水来”。田教练心疼他住得不好,常会拉着他去家里,“好好睡个舒服觉”。

对于小代的真实能力,田玉桥了然于胸。2014年的北京马拉松,小代跑出了2小时37分的好成绩,距离他的梦想——国家一级运动员只差3分钟。所有人都上前恭喜,田玉桥却并不满意,“跑得嬉皮笑脸,没有好好发挥。”2015年3月,小代参加郑开国际马拉松,因前半程紧跟非洲运动员,发力过猛,后半段整个人完全崩溃,到达终点时已面无血色,几乎无法站立。在终点焦灼等待的田玉桥心疼得差点没掉眼泪。“2小时40分钟,他还没来,我就知道他跑崩了,说实话,那时就一个感觉,心疼啊!”

知子莫若父,这对师徒间的确有着父子般的感情。在一条关于田玉桥的微博下,小代这样留言:“这是我的教练,我的师傅,待我如子的父亲!永远的师傅……我不会忘记!”

跑的日子久了,小代自然也成了田玉桥带领的马拉松小团队中不可或缺的一员。每周的训练营,小代都风雨无阻,坚持到场,每个动作也都严格按要求完成,不打折扣。 “想出成绩就得能吃苦”,他的解释很简单,“跑步这个东西,你练和不练,练多练少,都会在成绩上反映出来。”正因为深知这个道理,去年的春节他没有选择回家和亲人团聚,而是留在北京继续参加训练。“那次去练的人不多”,他回忆道,“不舍得间断这么长时间,一断了,以前练出来的就不好接上了。”

“大家都特好”——这是他在这个团队中感受到的最简单的温暖。“每个人都是不同职业的,来了这儿都一样,互相有的聊。”这样的氛围下朝夕相处,小代与队员们积累起深情厚谊,少了自卑,多了笑容。

训练的时候,一群志同道合的跑友们彼此监督,互相指正。结束训练,大家坐在一起,分吃零食,谈天说地,聊聊生活的烦恼,讲讲有趣的经历,互相开开玩笑,毫无忌讳,亲密无间。遇到一起去比赛的日子,更是吃住都在一起,回来以后一起聚餐,一起分享赛场的经历,酣畅淋漓,如同一起上过战场的战友。

“我参加过这么多大大小的比赛,从来没想过放弃。”谈及跑步对他的意义,小代说,跑步让他“觉得快乐”,生活的压力也得到释放。

正如他自己所说,跑步是他平凡生活中的亮色。来京3年,跑步让他走出地下室,得到归属感,得到亲人、朋友,得到运动与流汗时身心俱寂的快乐,也收获了一步一步抵达目标、实现价值的自我成就,整个人也变得更阳光、更开朗。

跑步不问出身。当他飞奔起来,他也就不再是“进城务工的车库保安小代”,而是有梦想、而且正在实现梦想的跑者——代光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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