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精神隐忧之上的民族之爱
——沈从文小说《萧萧》评析

2015-07-14 07:57张宏建东莞职业技术学院广东东莞523808
名作欣赏 2015年14期
关键词:萧萧湘西畸形

⊙张宏建[东莞职业技术学院,广东 东莞 523808]

民族精神隐忧之上的民族之爱
——沈从文小说《萧萧》评析

⊙张宏建[东莞职业技术学院,广东 东莞 523808]

《萧萧》通过主人公所走自然之路与现实之路的对立与互参,展现了作家的精神向度,其中无论是隐藏的热情还是隐伏的悲痛,都显示着作家对湘西少数民族乃至整个中华民族所做出的积极努力,及其深深的民族之爱。

沈从文 萧萧 自然生命 人类文明

百年文学经典《萧萧》,创作于1929年冬,属于沈从文创作迈入成熟的标志性作品,是作家走上自觉探索艺术之路的分水岭。因而,正确评价其艺术价值,需将其纳入作家所构筑的总体艺术框架——“都市人生与乡村世界的对立与互参”——下去分析。小说将农村女孩萧萧生长、发育、成熟的自然生命过程,放置于具有畸形“人类文明”的环境中,当萧萧的自然追求不断与环境对立时,结果总是环境以“引导”“规范”等形式使其追求逐渐隐退并走上环境所期待之路。小说正是通过萧萧在特定环境中的这种对立与互参,展现着作家对中华民族灵魂重铸问题的思考,以及对“湘西世界”少数民族精神世界的隐忧。

一、自然之路与现实之路

小说第一句,“乡下人吹唢呐接媳妇,到了十二月是成天会有的事情”,自成一段,在文章中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根据季节的规律,农村经济中春种秋收,农人比较繁忙,而在冬天,湘西农村处在一年之中的农闲时期,这时可以做些其他的事情,比如“吹唢呐接媳妇”。这里强调的是一切人事皆遵循自然规律。当然,按照自然规律,只有长大成人,才能“吹唢呐接媳妇”,而小说中,萧萧才十二岁,并未成人,却坐上了花轿。这显然是对生命自然规律的破坏。什么是破坏其规律的“罪魁祸首”,自然是畸形“人类文明”中的童养媳制度,是这个制度使得萧萧成了小媳妇,并具有“合法”性。小说一开始,就把整个故事情节引入自然生命形式与畸形“人类文明”的冲突之中,为全文奠定了一个情感基调。

萧萧出嫁,并不像其他人那样大哭一场,她异常淡定,因为在她幼小的心灵里,出嫁不过是“从这家到另外一家”,全然不知自己的生命形式并未走在生命自然规律的道路上,已开始被畸形“人类文明”“规范”到另外一条道路上了。

出嫁后,在婆家,对于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吃着一口锅里饭菜的两个小孩(只是一大一小)来说,表面是“夫妻”(没过堂,为准夫妻),实则为姐弟,当然,姐姐照顾小弟弟,顺天理合人情。萧萧在“一天比一天长大起来了”之后,到了开始做梦的年龄,有了属于萧萧这个年龄的梦,也应顺天理合人情。可是,有鲜明都市文化意识的女大学生让萧萧天然地忘却了自己身上的童养媳枷锁。女大学生“在学校,男女一处上课,人熟了,就随意同那男子睡觉,也不要媒人,也不要财礼,名叫‘自由’”。“女大学生”的生存形式吸引着萧萧,“萧萧从此以后心中有个‘女学生’。做梦也便常常梦到女学生,且梦到同这些人并排走路”,时间久了,当“祖父从此喊萧萧不喊‘小丫头’,不喊‘萧萧’,却唤作‘女学生’”时,“在不经意中萧萧答应得很好”。这时,外来的畸形“人类文明”又一次扰乱了萧萧的内心世界。如此,在花狗挑逗性的歌声中,以及“湘西世界”以歌求爱潜意识的作用下,萧萧接受了花狗的求爱,并变为妇女。因童养媳制度的威慑,花狗只能逃之夭夭,如此,萧萧又陷入了畸形“人类文明”的贞洁观的漩涡之中。其后果,要么沉潭,要么发卖。至此,萧萧的自然生命形式,到这里完全被畸形“人类文明”所扭曲,只能按照畸形“人类文明”所设定的道路走。萧萧最终没有被发卖,是因为萧萧生了一个儿子,一个偶然事件让萧萧满足了畸形“人类文明”所倡导的男尊女卑的观念欲望,从另一个角度理解,是萧萧“配合”了畸形“人类文明”所设定的行为。小说结尾处,在萧萧与花狗的十二岁儿子牛儿迎娶年长六岁的媳妇时,“萧萧抱了自己新生的月毛毛,却在屋前榆蜡树篱笆看热闹,同十年前抱丈夫一个样子”。这时的萧萧不但全然没有自然生命理想的热血追求,反而成为了畸形“人类文明”的看客,成了曾破坏自己美好人生理想的刽子手——畸形“人类文明”的支持者和执行者。

二、自然生命形态的“放逐”与“人类文明”的“规范”

《边城》中,男女婚事由男女双方以自然形式——唱山歌来决定,体现的是健康、和谐、自然的生命形式。《萧萧》中萧萧的追求也是如此,这可从萧萧成长的几个关键点看出:儿童时,出嫁不哭以为是“从这家到另外一家”;少女时,做着属于自己年龄的少女怀春之梦;成人时,向往那种我的青春我做主的生活,并与花狗恋爱,乃至怀孕,因怀孕这一自然因素的不可逆转性,她想逃跑。但在畸形“人类文明”的“规范”下,萧萧作为童养媳,终归成不了女大学生,因怀孕必须接受惩罚,因生了儿子又可免于惩罚,最后又看着自己的儿子的迎娶新的“萧萧”。萧萧的整个生命,是以无意识的心态接受着自然生命形式的“放逐”与被迫忍耐“人类文明”“规范”的过程。

这个过程,表面看来是自然生命形式获得胜利,萧萧做童养媳,萧萧婆家在宽容中接受萧萧的过错,萧萧最终熬成婆婆。而实际上,这种自然生命形式被畸形“人类文明”击败了,萧萧的婚姻是不对等的,明显有着“相濡以沫”感情的缺失。无论作家对小说结尾做何改动,都可以看出萧萧的落寞与麻木以及健康人性的丧失。

《萧萧》中,存在着湘西原始自然生命形式与畸形“人类文明”主宰生命形式的二元对立与互参。后者以温水煮青蛙的方式在不温不火中瓦解了前者,如此,前者在悄无声息中逐渐褪色甚至消失,原来那个自然、健康、天真的萧萧也就慢慢地变得麻木,最后沦落成为后者的帮凶、主宰者。萧萧的成长过程,是一个逐渐丧失健康自然的生命意识的过程。

至于萧萧的结局,我们可从内外两个方面探讨原因。外因,主要是萧萧成长的人文环境,萧萧被置于畸形“人类文明”环境下。人类文明,有着灿烂的文化,但也有其糟粕。外来人类文明进入湘西后,其糟粕部分得到发展壮大,童养媳制度、女大学生生活观、贞洁观、重男轻女等意识以其巨大的权力意志性影响着那里的人们。萧萧要按照自己的方式走自然之路,而现实环境中的畸形“人类文明”处处或打乱,或阻止,或引导,或规范,使其朝着环境所期待之路走去。内因,主要是追逐自然生命形式的湘西原始文化自身的缺陷性:无意识性、蒙昧性。萧萧在追求自然人性的过程中,当面对强大的外在环境压力时,往往以无意识的心态接受自然生命形式的“放逐”和畸形“人类文明”的“规范”。湘西世界里,人处于一种自在自为、任其自然和社会摆布的状态,偶有外在因素的冲击起而反抗,也只是无意识的内心痛苦,毫无内在强大力量的反抗。当外界的冲击消解了个体乃至民族自身潜在的追求动力时,一切活力与希望只能离我们越来越远,而对于个体与民族,希望将是渺茫,腐朽终将腐朽。这也许是作家在歌颂“湘西世界”的和谐之美后所挥之不去的内心隐痛。

对萧萧生命形式的解构,乃至小说艺术价值的分析,自然应回到沈从文小说创作的总规律:“都市人生与乡村世界的对立与互参。”有论者指出:“描写都市人生的小说,实际上对于沈从文并没有完全独立的意义,它总是作为他整个乡村叙述体的一个陪衬物或一个补充而存在的。”作家建立“湘西世界”,旨在作为中华民族精神重铸的精神泉源。《萧萧》是借助畸形“人类文明”来反衬萧萧自然生命形式的价值性,同时,也在两者的对立冲突中,揭示了湘西乡村世界自身的不足。

三、民族精神隐忧之上的民族之爱

在《习作选集代序》中,沈从文写道:“我作品能够在市场上流行,实际上近于买椟还珠,你们能欣赏我故事的清新,照例那背后隐藏的热情却忽略了:你们能欣赏我文字的朴实,照例那背后隐伏的悲痛也忽略了。”“隐藏的热情”,如苏雪林说的:“想借文字的力量,把野蛮人的血液注射到老态龙钟、颓废腐败的中华民族身体里去使他兴奋起来,年轻起来,好在20世纪舞台上去与别个民族争生存权利。”“隐伏的悲痛”,正是作家的内心矛盾,当作家想借湘西自然生命形式重构中华民族灵魂的时候,却又发现自身有着明显的缺陷。当然,无论是“隐藏的热情”还是“隐伏的悲痛”,都显示着作家对湘西少数民族乃至整个中华民族所做出的积极努力,及其深深的民族之爱。

对创作于1929年的《萧萧》,作家有如此思考,这源自于作家在闯荡都市后的心灵疲惫与寻找精神家园的小小失落。作家由湘西来到都市(上海),遭遇了升学失败,求职碰壁,投稿受挫,饿着肚子游荡街头接受绅士淑女目光的鄙夷、羞辱,甚至在创作《萧萧》的上海公学,教书的蹩脚,都给他带来了无法愈合的心灵创伤。这时,故乡的人事、山水幻化成为温馨的记忆,充满了温情。如此,作家对自己家乡越发深爱,但当他失望于现代物质文明浸染下的都市人的人性异化失落,试图用体现了中国人天人合一社会理想的“湘西世界”来抵御现代物质文明对人的生命异化时,却发现,原来自己深爱的精神家园“湘西世界”也有着自身的先天不足,因而对家乡人们的生存境遇就越发忧虑。这种文化心理矛盾,是作家之痛,更是作家对湘西少数民族乃至中华民族的深深之爱。

[1]冯庆堂.现实与理想之间徘徊·读沈从文的短篇小说《萧萧》[J].开封教育学院学报,1990(3).

[2]凌宇.沈从文小说的叙事模式及其文化意蕴[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1992(4).

[3]沈从文.习作选集代序[A].沈从文选集(第五卷)[C].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3.

[4]苏雪林.沈从文论[A].矛盾等.作家论[C].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

[5]钱理群等.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

作者:张宏建,文学硕士,东莞职业技术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辑:杜碧媛E-mail:dubiyuan@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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