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另类书写
——论莫言的《蛙》

2015-07-14 07:57毛瑶瑶周春英宁波大学浙江宁波315000
名作欣赏 2015年14期
关键词:执行者姑姑莫言

⊙毛瑶瑶 周春英[宁波大学,浙江 宁波 315000]

孤独的另类书写
——论莫言的《蛙》

⊙毛瑶瑶 周春英[宁波大学,浙江 宁波 315000]

莫言的《蛙》不仅仅是对于敏感政治题材——计划生育国策实施过程中存在的问题的历史叙述,还可以从各类不同群体的另类孤独角度进行切入解读。下文将从知识分子的孤独,人民群众的孤独,弱势群体的孤独三个角度,对莫言的《蛙》当中,在特定政治高压环境下呈现的孤独群像进行分类解析。

《蛙》 孤独 另类书写

人们常常感叹:“稠人广众之中亦有孤独。”而这种孤独亦是深入骨髓的,它与周围人的热闹喧嚣形成了不和谐的对比,格外地显出精神上的形单影只。脱离“人性幽暗”角度的凝视,以另类“孤独”的视角对《蛙》进行观照。不难发现,《蛙》当中的每一个个体,个体凝聚成的不同群体都有不同层面上的孤独。或因为价值观上的差异,或因为阶级的断层,或因为缺乏良好的沟通。

一、知识分子的孤独

首先,是以姑姑和蝌蚪为代表的知识分子的孤独。作为先进的知识分子,姑姑之流毫无疑问成为党和国家任何政策忠实的拥护者和执行者。而向国家理性生育政策的倾斜,在保守的中国农村大地上,就意味着和被“养儿防老”“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等落后生育观禁锢的广大农民阶级之间会形成价值观念上的断层。可悲的是,尽管姑姑的内心也许并不认同“计划生育”的政策,但是为了漂白此前政治生涯上的“污点”,姑姑只能扛着国家政策的大旗,标榜自己作为国家意志执行者的忠诚。而这种观念断层所形成的互相对抗的张力,正推动了人性一步步走向没有底线的深渊。国家意志的执行者和普通群众就仿佛是相向而行的人流,必须以一方妥协于另一方来形成暂时和谐的局面。而当这个和谐的局面在双方都认为是不可能达成时,那么就只能采取一些不人性化的方法。“我们的土政策是喝毒药不夺瓶,想上吊给根绳。”姑姑以她的强硬宣告了一切不服从政策的顽固抵抗是无效的。再后来,姑姑的手段和态度更加强硬激烈。在逼王仁美去人工引产时,姑姑可谓威逼利诱,软硬兼施。“先用拖拉机把你娘家四邻的房子拉倒,然后再把你娘家的房子拉倒。邻居家的一切损失,均由你爹负担。”但是这样一个急于向党和国家表示忠诚,宣言“一颗红心永不变色,生是党的人,死是党的鬼”雷厉风行的人物,在晚年也遭遇了精神危机,惶恐不可自安。“进入晚年,姑姑一直认为她有罪,不但有罪,而且罪大恶极,不可救赎。”“常言道蛙声如鼓,但姑姑说,那天晚上的蛙声如哭,仿佛成千上万的初生婴儿在哭。蛙叫声里,有一种怨恨,一种委屈,仿佛是无数受了伤害的婴儿的精灵在发出控诉。”晚年的姑姑深陷“罪与罚”的泥潭不能自拔,自知“一个有罪的人不能也没有权力去死,她必须活着,经受折磨、煎熬,像煎鱼一样翻来覆去地煎,像熬药一样咕嘟咕嘟地熬,用这样的方式来赎自己的罪。罪赎完了,才能一身轻松地去死”。姑姑意识到当年一意孤行,将即将出生的计划外生命用制度的罗网捕杀,让那些对生命虔诚期待的孕妇死在冰冷的引产手术台上,她的双手沾满鲜血,并忍受着灵魂的拷问。她严格遵守政治伦理,却违背了高密人祖祖辈辈积淀下来的自然伦理。当政策与群众意志脱节,在国家政治高压和群众强烈抵抗意识的夹缝中生存的政策执行者,才是最孤独的人。而姑姑,正是这样肩负着正义的国家使命,却仍要独自面对人民群众的集体性反抗的孤独个体。对于国家的意志,政策执行者只能选择无条件服从并且贯彻执行;而对于普通民众,由于利益取向上的难以统一,始终不能与他们结成共识,进而被斥责为国家的走狗,政治的奴隶。尽管姑姑一意孤行的偏执不能完全排除个人渴望漂洗政治污点私欲的因素,她与集体大众意识唱反调,也不被理解,那么始终没有与她能站在同一战线的人,这又何尝不是孤独的另一种注脚?

再看蝌蚪,这是一位一生都在体制内煎熬的知识分子。为了捧紧已有的公家“铁饭碗”,他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为他而死。“我也试图以冠冕堂皇的理由安慰自己,什么‘举报非法怀孕是公民的职责’啦,什么‘为了祖国可以大义灭亲’啦,但这些理由都不能使我安宁。”早年想要孩子却不能要,以至于晚年借助于“代孕得子”的畸形方式祈求心灵的补偿和灵魂的自安。不难看出,当年他在个人情感上是非常想要他和王仁美的孩子,然而现实的压力,来自体制的束缚使他清醒。孩子和政治前途,传统延续香火的使命和现世的虚名,着实叫他为难。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政治前途与现实世界的虚名。由此,被体制束缚着的知识分子,逼不得已地斩断了传统的生育观念,并且以转业北京的方式来回避内心的自责和愧疚。这样一种逼不得已之痛比起普通民众更是无奈和煎熬。而这独自背负的无奈和煎熬,便成了孤独本身。

计划生育政策实际操作过程中之所以困难重重,其实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政策执行者和被执行者之间没有做到良好的沟通交流。人们无法在政治伦理和自然伦理间找到平衡点,最终愈演愈烈,成为政治悲剧。群众不能支持国家合乎长远发展考虑的基本国策,每个民族个体不能做到为了今后集体的长足发展而做出必要牺牲,于是导致王仁美等不必要的悲剧。计划生育在时代大背景下本没有错,但是没有建立在合理沟通、理性交流基础上而为之,只会削弱计划生育政策的合法性。

二、群众的孤独

而在笔者看来,数量上占着绝对优势的群众也是孤独的。他们是孤独的群体,是独立于国家意志,独立于政策执行者的“被放逐者”。面对个人生命被国家权力高度管制的政治现实,他们努力想要发出自己的声音,但最终演变成了疯狂的群体性“语无伦次”。莫言在讲述“文革”时期姑姑被无辜批斗这样一段历史时,也将一定的视角聚焦在这个群体上。那时的“文革”批斗会被美化为对政治风气的严格整治,但是百姓或者说看客们关注的并不是反动人物本身,而是以看热闹的心态,从徒有形式的批斗会中窥探被批斗人的隐私,以此获得一些茶余饭后的谈资以及填补空虚心理的乐趣。这个群体,同时也保持着邪恶与善良于一身。这些“坐稳了奴隶时代的奴隶”,用表面上的跟风随大流,遮掩个体内心的空虚与孤独。以群体性的“失语”状态掩盖内心对政治表达的欲望和思考民生的智性。以王仁美为代表的抵抗计划生育政策的人们,是什么力量让他们如此坚定?除了与生俱来对新生命,对骨肉血亲的珍视,王仁美更多的是想发出自己的声音,表现自己的立场。如同海德格尔“被拯救的拯救者”这个永恒的悖论,看似顽固的抵抗,却夹带着内心的悲观和焦虑。希望之于虚妄,正如绝望之于虚妄。处在“绝望的深渊”里,她奋不顾身地想开拓出一条与时代大潮流相逆,与国家政策相悖的“孤独”的路,让更多的人去走,从而使“孤独”者不再孤立无援。而现实之残酷在于,看热闹的“看客”总是占着大多数,愿意标新立异,独树一帜的总是寥寥无几,更有甚者,站在唯利主义的立场,戴着政治的高帽,与政策执行者相配合,逼着她一步步走向死亡。

三、弱势群体的孤独

莫言的《蛙》中透露的另外一种孤独的声音,便是由以陈眉为代表的弱势群体发出的。陈眉——是侥幸未被制度扼杀的“幸存者”。但是,作者似乎要打破人们对生命美满的期望,让这个“幸存者”在一场大火中变成社会“零余者”,宣告幸存者也要会到毁灭。畸形的外表使她成为不能以真面目示人的空壳的“幽灵”,离正常人的社会渐行渐远。她的世界里不会有人与人之间正常的交流,只有压榨和欺凌。社会抛给她的一切苦难,她都得承受住,并且慢慢消化掉。计划生育体制下的幸存者——大火逃生后的畸形零余者——计划生育政策放宽后的生产工具,陈眉这样滑稽的生命轨迹,预示着幸存者终究还是不可避免地要遭受肉体和灵魂的多重毁灭。陈眉扮演的是个“计划外”的永远孤独、无所依靠的社会“透明人”角色。

四、小结

同是叙写群体性的孤独恐慌,便让人不得不联系刘震云的《一句顶一万句》。《一句顶一万句》的语言洗练干净,像一杯白开水一样洗尽铅华,以朴素语言和直率性情涤荡人们的心胸。书中展现百年间红尘扰攘中的人生百态,讲述人类对寻找真诚交流的渴望。他们不再是传统乡土情怀里那“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只守着那一亩三分地孤独地消磨掉那单薄贫瘠的人生,他们内心深处渴望着交流,除了种地糊口养家,他们明白更应该为生活注入点新的东西。那便是对于交流和倾诉的热切企盼,其实亦是对提高生活品质的热切企盼。而《蛙》当中的人物不寻求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来自民间的声音被迫缄默,人们纷纷寻找冠冕堂皇的国家话语权代替自己的心声,或混迹于集体,让集体的沉默代替个人的声音。

两者体现的“孤独”的不同在于:《蛙》当中的孤独是含蓄不张扬的,是政治高压的时代背景中个体性格发展必然经历的心路历程,体现的是“宿命”;而《一句顶一万句》中积极奔走在人生道路上的两代人,他们的孤独是显著的,而瓦解孤独的心声也是强烈的,“宿命”不足以成为束缚他们行进的理由,走投无路也要勇往直前。前者讲述政策指挥棒下各类人的煎熬;后者则通过两代人寻找“知己”的坎坷过程,揭示中国式的农民孤独。前者的姿态是甘愿孤独,后者的姿态是瓦解孤独。

莫言的《蛙》展示了一个民族经济政治全方位转型时期的伤痛记忆。在那样一个国家和人民都逼不得已的年代里,跟随政策或与之相悖,都意味着割裂了和另一个对立阶层的联系,而成为孤独之流。孤独,不可避免。

作者:毛瑶瑶,宁波大学人文与传媒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大三学生;周春英,宁波大学人文与传媒学院教授,中国现当代文学硕导。

编辑:赵红玉E-mail:zhaohongyu69@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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