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以勤
贫穷挡不住天赋
张继馨有个别致的小名:大牛。并非因其属相为牛,而是家中贫寒,母亲听从乡人劝告,将其生在牛棚,说是这么一来孩子日后生长顺当。
少时的张继馨,所走之路却并没有因此举而少了劳顿,反倒是充满坎坷。
“我读过私塾,念过小学,但读完小学,家中便再也承担不起费用,14岁的我便去上海一家印刷厂当童工了”。张老打开了回忆的闸门。
少时的乡间依旧是充满乐趣的。“我的功课不灵,尤其算术几乎每回都是10多分。可我的美术是全校第一,你问我哪种花长什么样,花期如何,几月份开,我一答一个准。很多年后,我才明白,自己就是形象思维突出,逻辑思维欠缺。”张老在一片笑声中讲述着。
上帝给了大牛绘画的天赋,只不过少年张继馨还未意识到这一点,便踏上了前往上海的路途。对这个身体单薄的孩子而言,生存才是第一位的。
“我在上海当童工时,干的是杂差。跟在饭堂的大师傅后面去菜场拎菜,帮着推车。小姐的洗澡水要我打,洗完了水要我倒。手上开裂生疮疼得很,就跟在饭堂大师傅后面,买菜时装做挑肉,手背在猪肉上抹几个来回,猪油就权当了护手霜。捡到的鞋子太小没法穿,就在鞋头上剪个洞,大脚尖透出就能穿上了,冬天只有一条薄被,睡在地板草席上,就把被捆紧成麻袋一样,晚上把身体装进去。后来,我偷偷逃往苏州,因我母亲一直在苏州帮佣。最后便在一家煤店落脚。”
17岁的张继馨每日除了送煤,还要到观前街附近的银行去存款,天天都经过护龙街(如今的人民路)。这一带碑刻、装裱、古董等店家甚多,大牛的绘画天赋在这个特定的环境里,忽如一夜春风来般地被唤醒。尽管满师后的收入也不过每月3斗半米,但喜爱绘画的青年是不忘买上几本画册回去认真翻看,细细揣摩。
花香鸟语中卓然一家
不是科班出身的张继馨,碰上的第一位老师是苏州的篆刻家张寒月。当时张寒月的篆刻店就开在张继馨每日必经途中,一来二往两人便互生好感。在张寒月的介绍下,张继馨师从张宜生学习书法与山水。1946年,他正式拜吴门画派嫡系传人张星阶(辛稼)为师学习花鸟。
与此同时,张继馨响应国家号召报名参加抗美援朝。没料到自己没去前线,而是到南京军事学院学习了一年,随后分配到军事科学研究部专画军事图。1956年,张继馨进入江南陶瓷厂从事美术工作,后来又筹建国画合作社从事自己喜爱的美术事业,期间又师从苏州刺绣研究所的陶声甫专学工笔画,又进入吴门画苑搞设计工作,直至文革后期调到工艺美术职工大学至退休。
“我生在贫寒之家,练就了一生的拼搏精神。知道自己底子薄,就拼命学习。在文革期间,但我知道中国几千年传统文化不可能从此消失,所以白天破四旧,晚上我就开夜工临摹,增加文化修养。没钱买画册,就向别人借。不断借,不断画。到现在家里还有好几百幅当年临摹的作品呢。记得有一年过年,家里剩2元钱的萝卜,我让老伴代自己去单位值班,自己在家提笔作画,不知不觉忘了时间,一锅萝卜全烧糊了,过年只好吃没菜的泡饭了。”张继馨感叹道。
文革喧嚣时默默参悟书画之道,动乱结束后在吴门画派脱颖而出。张继馨以功力寻求笔墨精神与理念结构的突破,娴熟地运用着中国传统花鸟画的各种技法,工笔、写意、兼工带写、重彩、没骨、淡彩、白描、泼墨等十八般武艺无所不精,有时还吸收水彩画法,恰到好处。其笔下之花鸟、草木、虫鱼的形象都来自于生活,形态各异,生动传神。他致力于江南水乡风情——鱼、虾、蛙蟹与水芹、茭白、莼菜、莲藕、鲜菱、芦苇及农家四季作物等物象的重组、相构与表现,甚至将吴门老房上的瓦花、花格围墙上的狗尾巴草、残壁上的爬山虎等俱入笔端,形成了独家的笔墨语言和个人风格,尤其是山水与花鸟相结合,北方的粗犷豪放与南方的细腻委婉相结合,从而闻名遐迩,为有识之士所青睐。已跻身于中国当代工笔花鸟画顶峰的著名画家喻继高,亦多次赞誉张继馨写意花鸟画炉火纯青,尤其是笔下虫草尤为出众。
创新不辍,老来变法
张继馨的大家风范,不仅缘于他的画,而且因为他的文,更因为他一生具备的创新精神与道德操守。
从传统式的拜师学艺确有建树,到走上高校讲坛成为著名的学者型画家、教授,张继馨走的是一条不断追求创新的道路。“我是当老师的,不著书立说不行,出了50多本专著,这点还是挺令人欣慰的,大家都知道我是目前出书最多的画家”。老人笑着点头。
创作中每有想法与收获,张继馨便形成与传统相对应的理论,如《花鸟画创新之我见》《谈中国画的“新”》等,提出了中国花鸟画在题材和形式上的创新问题,并结合自己的尝试予以佐证,开拓了中国花鸟画的创作空间;他较为系统地阐述了《中国画的吸引力》,审视吴门画史写著《吴门画派的绘画艺术》;他的书法讲义多次被国内有关高校及美术出版社录用为绘画教科书,一批批年轻学子正是研读着张老的教材走进了绘画天地。
“在我的各种头衔中,江苏省文史馆馆员和中央文史馆书画院研究院研究员这两个含金量是很足的,没点真本事评不上。因为我懂得的确实还不少。上个世纪90年代,我给自己刻了个章,上写‘老来变法。为什么?因为对自己的作品还是不满意,中国画是线条艺术,我想用书法的感觉来绘画,将书画与绘画结合得更和谐一体”。老人认真地告诉笔者。
每天清晨,张继馨4点一过便起床了,练上3个小时书法,其中篆书2个小时,草书1个小时,用他的话说是为“变法”做准备。
“改革不能急于求成,正所谓功到自然成。”老人不紧不慢地拿出两幅新的尚未完成的画作,画面的构图线条感十分突出,树枝与树干由粗细不一的线条自然地组合在一起,至于枝头的梅花,则待以后。
看着老人那挥笔作画的从容,不由令人感慨万千。曾经,他在实践中研究汉画石的雄浑与粗犷,吸收徐渭、石涛的恣肆与灵动,取纳虚谷丹青的方侧笔触,借鉴吴昌硕、任伯年滋润浑厚的画风,将豪放与厚重揉入毫端,冲破了温婉甜秀的艺术形式。多少人钦佩不已的历史,被老人在无形无声中抖落,目光却永远凝视着前方。
曾经沧海里掩不住老人的率性。“我小学时候有个同班同学,小名叫黑牛,后来在马杭桥小学当过校长。黑牛跟大牛感情最好,这辈子我一直都忘不了。大女儿、小儿子跟着我老伴在武进乡下生活时,我的收入有限,每到收稻季节就心里紧张,因为要把好几口人的粮食买下来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有时钱不够就写信给黑牛让他借我一些钱,黑牛总是在回信中告诉我,早把粮食买好送到武进的家中了。一生有这样的友情,我铭心刻骨,只可惜黑牛在退休后独自生活,身体又不好,60多岁就离开了人世”。老人在想念中透着无奈与心酸。
以画为鉴有感于古今画坛的著作《馨子砚语》,是老人直朴性格的写照,“光画画不行,有些事情要评、要议,画风才会越来越纯净,民风也才会重归纯朴”。
特邀张老的经济界人士不少,可是老人摇着头说道:“我要那么多钱干什么?还是每天早点起来练书法,晚年若是变法成功,才是最大的幸福。”
平静的日子里,老人没忘记身边那些最平凡的人。已经有8年之久,每年春节,张老在小区的餐馆里摆上10桌,请70多名左右的保安、物管、居委会一起欢度节日。中秋送上月饼,端午呈上粽子,绿化工、清洁工春节时还发毛巾和年糕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