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扎帕夫妇“入东莞记”

2015-07-13 03:24刘洋
新晨 2015年1期
关键词:鞋厂东莞夫妇

刘洋

2014年8月,家在兵团第三师图木舒克市的木扎帕夫妇,决定报名参加师里组织的劳务输出,去广东东莞“绿洲鞋业”厂务工。几个月来,他们的生活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决定

木扎帕将这看成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这让父亲始料未及,母亲则哭了。木扎帕决定离开图木舒克。

去东莞,5000多公里之外,广东对口援建图木舒克的那个城市。那里有个名叫“绿洲鞋业”的工厂,可以为他提供工作。

这个刚满23岁的维吾尔族小伙子,此前从未离开过新疆,最远只到过1000公里外的伊犁。14岁小学辍学后,他断断续续学过电工和汽修,时常赋闲在家,2010年结婚之后,仍是没有正式工作。

这一次,木扎帕决定改变。他想多挣些钱把日子过好一点。毕竟,除了老婆,家里还有个两岁多的女儿。

图木舒克由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第三师建立,2004年正式挂牌,实行师市合一管理体制,下面没有“乡镇村”之分,代以“团、连、排”。木扎帕家位于51团10连,父母皆为农民,还有个15岁的妹妹,正念初三。家中主要经济收入依赖于12亩土地,一半种棉花,一半种玉米,每年产出两三万元。父亲吐生去年意外摔断了右腿,下不了地,就买了个二手轿车“跑野的”,每天能挣个四五十元补贴家用。

在建市刚满10年的图木舒克,就业机会“贵如黄金”,要么念完大学考公务员,要么学一门手艺到团场的巴扎(市场)摆摊。木扎帕两样都不具备,日子难免过得含糊。

2014年7月底,他从岳父处得知,师里要组织劳动力去东莞。此类劳务输出新疆其他地方早已有之,在图木舒克却是头一遭。第三师5月份向下属团连下发通知,要求自由报名,到木扎帕获悉时已临近截止。他“兴奋得快跳起来”,当即决定要去。尽管当时他对东莞的印象,只是团场诸多援建标语中“两个比较好认的汉字”而已。

岳父艾尼瓦尔是10连副连长,他也认为这是个好机会,鼓励木扎帕夫妇都出去见见世面。木扎帕的妻子热比姑她舍不得女儿,却更不放心丈夫,最终答应随行。

8月3日晚饭时,木扎帕把去东莞的决定告诉了自己的父母。

“很突然,妈妈直接就哭了。”妹妹阿尔孜古丽还记得,父母一开始都不同意,一方面因为哥哥为家中独子,从未出过远门,另一方面则觉得哥哥的孩子还小,需要陪伴。阿尔孜古丽读的是双语学校,汉语讲得很流利,成绩能排到全班第二。她支持哥哥嫂嫂去东莞,因为她也盼着有一天能到口内(内地)上大学。

木扎帕很坚持,将这看成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这让父亲吐生始料未及。吐生说,木扎帕年少时调皮,书没念好,后来当学徒也不认真,婚后还无法独立养家。这次见儿子如此坚定,他心中感动,遂反劝妻子,“儿子都这么大了,有自己的想法,让他去吧。”

两天后,木扎帕夫妇都报了名。体检,培训,8月17日就得按师里统一安排出发。

母亲尼亚孜汗却一直不同意,甚至因此责怪亲家。但儿子去意已定,她虽然经常一人躲着落泪,还是坚持到巴扎给他购置箱包和新衣服。阿尔孜古丽说,母亲还特意准备了维吾尔族药茶,可以治感冒。

鞋厂生活

被接到东莞安顿下来的木扎帕夫妇,很快就发现了“奇怪的事”:天亮得好早,也黑得好早。东莞与图木舒克有两个多小时的时差。早上8点多,木扎帕夫妇已经在绿洲鞋厂的流水线上工作了一个多小时,图木舒克的天才刚刚亮开。此时,母亲尼亚孜汗会带着小女孩在厨房忙碌,父亲吐生仍在睡梦中,妹妹阿尔孜古丽开始梳洗,准备上学。晚上10点,木扎帕夫妇上床准备睡觉了,老家的亲人才刚吃上晚饭。

每次晚间通话,木扎帕总能从电话那头听到维语电视剧的台词。父母都爱看军事片。但木扎帕不知道,如今父母还喜欢看新闻。阿尔孜古丽说,父母总想从新闻中找出任何与东莞有关的消息。“有一次在电视里听到东莞发生一桩车祸,妈妈担心得要命,急着问爸爸是不是哥哥那里。”

初到鞋厂的一个月里,木扎帕并不适应。在老家,他通常会睡到超过12点,但在东莞,他6点就得起床,如果迟到,则面临50-100元的罚款。被罚过两次之后,木扎帕在手机上多设了几个闹钟,逼迫自己习惯早起。

带队干部艾比班坦言,问题远不止时差。有人不习惯东莞的湿热,一来就感冒了;有人把工厂的自来水当老家的井水喝,连续几天拉肚子或胃痛;还有的女孩子半夜想家,甚至哭出声来。

热比姑也哭过。虽然工厂给夫妻安排了单独的房间,但她在家习惯了搂着女儿睡,怀里突然空了,一时难以接受。每当此时,木扎帕就给妻子唱歌,让她安心。最终,两人都慢慢适应了。热比姑说,鞋厂的工作比在家里拾棉花轻松许多,每个月还能挣两三千元,值得好好干。

夫妇俩每周工作六天。轮休那天,木扎帕喜欢带着热比姑去附近的赤岭公园划船,或者看野生动物。他说,那些都是以前从未见过的事物。热比姑最热衷的则是逛街,东莞有好多漂亮衣服,而且比老家便宜。到11月初,她已拉着丈夫去了三趟虎门黄河时装城,买了两双鞋,一个包,三件外衣。

“你看这件,在图木舒克得卖150元,在这儿才花了30元。”热比姑指着一件牛仔褂,笑得很甜。

木扎帕说,最初觉得什么都新奇,出门东张西望。有时外出,他们会遭遇一些异样目光。有一次,他在公交车上刚坐下,旁边的人就起身站到了别处。

“我们绝大多数新疆人都是友善的,也希望跟其他民族交朋友。”木扎帕夫妇不会把这些告诉父母,但这恰是父母最担心的地方。父亲吐生说,《古兰经》是引人向善的,不会教人作恶。“我很害怕他们在外面接触到那些人,对自己不好。”

双城“古尔邦节”

2014年10月5日,古尔邦节。这是木扎帕夫妇第一次在外过节。

此前几天,母亲尼亚孜汗打电话催促两人回家,当得知他们不回家过节,她甚至有些气恼地说,“你们以后都不要回来了。”木扎帕夫妇都明白,那不是母亲的本意。

在图木舒克,木扎帕的父母提前三天就开始准备过节事宜:到巴扎买糖果、核桃、巴旦木、红枣等货品;每人置办一套新衣服;家中每个角落都要打扫清洗一遍;最重要的,挑选一只节日当天宰杀的肥羊。

阿尔孜古丽说,古尔邦节当天,全家人早上8点就起床了。第一件事是沐浴,然后穿上新衣服。父亲得赶去连里的清真寺参加聚礼,她和母亲则在家准备抓饭、油炸馓子、馕等食品,并把干果装盘摆上桌。父亲聚礼后,还得到爷爷奶奶的坟前去打扫、祈祷。回家后,开始宰羊,准备烤羊肉、炖羊肉等菜品。阿尔孜古丽最喜欢的环节就是去亲戚家拜访,“他们会给我过节钱,每年都能得到好几百元”。今年,她得了300多元,少了哥哥木扎帕那一份。

在东莞绿洲鞋厂,木扎帕夫妇是跟维吾尔族工友集体过的节。

第三师从图木舒克派了领导到厂里慰问,每人发了900元过节费;工厂单独给维吾尔族员工放了假,女工们提前一天就开始做麻花和油炸馓子。古尔邦节当天早上,带队干部专门从外地请来阿訇,带着工人们在篮球场做了礼拜,然后宰羊,做炖羊肉和手抓饭。

到了晚上,木扎帕夫妇和工友们聚到鞋厂的小KTV中,载歌载舞。木扎帕说,他最喜欢阿卜杜拉江和买明江的歌,唱了两首。而热比姑尝到了图木舒克没有的火龙果和柚子,只可惜东莞的葡萄和苹果没老家好吃,水太多,不甜。

当晚,夫妇俩分别给自己的父母打了电话,送去祝福。此时,尼亚孜汗已不再生气,给他们都说了“古尔邦节快乐”。

然而,木扎帕仍有遗憾,古尔邦节当天,他没打通“小赵”的电话。

小赵是木扎帕在图木舒克唯一的汉族朋友,两人年龄相仿,“也是最好的兄弟”。两年前,木扎帕与小赵一同做汽修学徒,一见如故,形影不离。木扎帕教小赵维语,小赵教木扎帕汉语。木扎帕学着用汉语说“我爱你”、“你是哪里人”、“你的烟多少钱”等句子,然后回家炫耀。小赵则经常带着礼物到木扎帕家拜访,还参与过他家古尔邦节的庆祝。两人曾约定,等小赵结婚,一定大醉一场。

2014年6月,小赵突然离开了图木舒克,去库尔勒修路。两个月后,木扎帕到了东莞。两人由此断了联系。

讲完与小赵的故事,木扎帕有些伤感,哼了几句《等一分钟》的歌词,那是小赵曾教他的汉语歌。

未来

热比姑想回团场开个服装店,木扎帕则想得更远

如今,木扎帕已完全融入了鞋厂的生活。

每天来到生产线,他都会笑着拍拍旁边汉族工友的肩膀。他喜欢带上个录音机,把声音调到最大,然后伴着旋律给来到身前的每一双鞋系上鞋带。他的组长戚太民说,“这个维吾尔族小伙挺开朗,喜欢交朋友,我们打篮球也经常叫上他。”

到了饭点,木扎帕会第一时间冲向清真食堂,打两份菜,等热比姑来一起吃。同时,他也对“抽烟”、“私自玩手机”、“不穿厂服”等罚款项目烂熟于心。他说,在鞋厂工作几个月后,才知道老家生活的懒散。

热比姑也熟练掌握了“用电器给鞋子绣花”的技能,10月份还拿了全勤奖。她觉得难受的只有两件事:一是思念女儿,“好几次梦到她”;二是吃不到老家那种烤羊肉和抓饭,“都快想死了”。

不久前,木扎帕夫妇去了深圳西涌,与维吾尔族工友一起看海。热比姑称,那是对心灵冲击最大的一次出行:此前从未见过如此宽阔的水域,沙滩上,男女老少都穿着泳衣在游戏。

木扎帕也对此印象深刻,不过他更喜欢海天相接的景象。他很想下水游几圈,终究没好意思。

夫妻俩已商定,先坚持在绿洲鞋厂干满一年,争取存到3万元。如今,他们已经存了4000元。热比姑的梦想是回团场开个服装店,就卖东莞这些漂亮衣服。木扎帕则想得更远,他认为如果发展得好,可以把女儿接来东莞读书,然后留在这里生活。他还希望妹妹能认真学习,争取到口内念大学,未来找个好工作。“我妹妹从小就想当医生,希望她可以成功。”

木扎帕还不知道,妹妹的梦想其实已有了些变化。她决定,长大后要在警察、医生、老师三种职业中选择,而最想做的是警察。她说:“可以抓更多的坏人。”

我们到木扎帕老家采访是11月初,阿尔孜古丽当时正请假在家帮母亲摘棉花。一望无垠的地里,雪白的棉花零星点缀在黄土和黄叶之间,她和母亲轻轻捻掉那抹白,迅速放入口袋。此时,木扎帕的女儿与小伙伴就在棉花地里嬉闹,阳光打在脸上,尽是天真的笑。

对于未来,母亲尼亚孜汗可没太多打算,现在她心里只有一个念想:儿子赶紧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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