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名瑞 陈春浩[宁波大学人文与传媒学院,浙江 宁波 315000]
“三恋”与王安忆
⊙周名瑞 陈春浩[宁波大学人文与传媒学院,浙江 宁波 315000]
作为过渡时期的作品,王安忆的“三恋”系列在其创作历程中有极为重要的意义。本文通过对“三恋”的性恋主题的分析以及对探索时期王安忆式的“先锋”的挖掘,发现了从“三恋”中走出来的王安忆在小说艺术上更显示出如鱼得水的状态,不仅走出“雯雯”系列的青涩,而且冲破了一道束缚的门卡,通向更为成熟、圆润的艺术境界。
“三恋”王安忆 性恋 《长恨歌》
自从王安忆在1978年发表她自认为是自己的第一篇小说《平原上》开始,她凭借自己旺盛的创作生命力在文坛上辛勤耕耘了三十多年,成为中国当代最为丰产的小说家之一,她的《雨,沙沙沙》《小鲍庄》《小城之恋》《长恨歌》《纪实与虚构》和《富萍》等作品既赢得了读者,也获得了研究学界的关注,这些重要作品构成了王安忆独特的创作个体的精神特质和创作的整体性,而创作于1986年左右的《荒山之恋》《小城之恋》和《锦绣谷之恋》无疑是王安忆小说创作中最具特色的作品。本文围绕“三恋”系列对“性恋”主题的开掘,以及其中蕴含的探索的步伐,把“三恋”置于王安忆小说创作的整体性上,考察“三恋”之于王安忆的意义。
上世纪80年代中期,王安忆的《荒山之恋》《小城之恋》和《锦绣谷之恋》分别发表于《十月》《上海文学》和《钟山》这三本杂志。《荒山之恋》中被家庭生活和事业困扰的懦弱的男人与生性泼辣、好与男性逢场作戏、对付男人有各色手段的金谷巷的女孩相遇,“他明知她逢场作戏却不由自主地被引动了心;她却是逢场作戏,不料却有点弄假成真了”①,于是男女之间的欲望延伸开来,他们在城里的角落借用对方的身体来满足无休止的欲望。高洁凄美的情欲,只有在爱的名义下退守一隅,为了这爱的勇气,殉情也是不顾一切的。
《小城之恋》的故事照例发生在剧团、文化宫这类颇具文艺色彩的地方。在这座桃红柳绿的由青石板铺就的小小的城里,剧团男演员和女演员之间的爱欲和情欲一旦爆发就难以平息,因为体味到两性之间的快乐,他们感到一切是那么美好,但是对对方肉体的渴望让他们在生活环境中被折磨得太过痛苦,对性的渴望失去了控制,挣脱了理性,爱欲之火把他们温暖之后也把他们灼烧。因为这性与恋的纠缠,小城彻底地走向了颓败。
相比前两篇小说中的沉重感,《锦绣谷之恋》那段婚外情倒是显出处处节制。女编辑是那种沉稳老练又还保留着青春余韵的女人,遇到那位戴着眼镜爱抽烟的男作家之后,他们的爱情在锦绣谷的迷雾中洗净铅华,但是无论这横生的爱情来得多么纯净、浓烈,给予他们的时间只有短短的十天。这是一场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小说将爱情的浪漫温馨与婚姻的琐碎烦乱进行比较,体现出王安忆对婚恋题材的思考,这种思考更多的是一种社会性的反思。
这三部小说在对“性恋”这一主题的挖掘上各有侧重,但是都反映了性与爱的纠缠爆发出的巨大能量。《荒山之恋》的四人之间的爱情婚姻的交叉,最后陷入性恋中走向了殉情,走向了毁灭;《小城之恋》重点在于强烈的情欲与道德伦理对抗下男女受到的压抑及性的力量的爆发,“性”成为爱情中的唯一突破口,这部小说因此受到最为猛烈的抨击;《锦绣谷之恋》中一场为期十天的精神之恋与现实婚姻的对比成为王安忆思考的重点,爱情可以不食人间烟火在锦绣谷的雾里云端荡气回肠,但是婚姻似乎是为了消磨爱情而存在,在婚姻之中,爱褪去了一切诗意和一切浪漫。
王安忆本人承认“三恋”的实验探索意味:“‘三恋’写于80年代中期,其时,小说世界充满着实验的空气,很难说,使你推动了它还是它推动了你,大约应当是,你中有它,它中有你。‘三恋’就是这样,带有实验的动机。”②王安忆作为新时期小说发展的每一时期都捧出力作的小说家,“三恋”系列在主题的全新性、性爱领域的描写力度、心理分析的细致等角度开始了自己的叙事实验。“三恋”中王安忆一步一个脚印,探索在“性恋”主题之下的不同言说方式,从以死示爱的溃败到性爱狂欢的失败,再到柏拉图式精神之恋的虚无,这一探索路径使得“三恋”的简称真正名副其实,做到了三者在内在探索精神的统一。
除此之外,王安忆的“三恋”在叙事艺术上也显示出自己的实验姿态。《荒山之恋》中的前半部分采用双线交叉的并行的小说结构,讲述大提琴手和金谷巷女孩的生活历程,直到他们两人在县文化宫的无聊中相遇,这两条线才寻找到一个结合点,这个机遇为两段完全不同的人生提供了一个寻找自我的突破口。《小城之恋》在叙事艺术上比前一部走得更远一些,同样是第三人称叙事,叙述者几乎不露声色却又无所不知,根据斯坦泽的小说叙事理论,这是一种典型的作者叙述情境,全知视角的使用更深入、更细致地挖掘了男女主人公的性心理和性生理的活动,使小说细腻又不失节制。《锦绣谷之恋》最能体现王安忆对小说叙事艺术的探索,小说以第一人称“我”作为叙述者,整个故事由“我”的叙述完成,故事的编码原则由“我”掌控,从小说开头“我想说一个故事,一个女人的故事”开始,叙述者的声音和身影出现又隐藏,到最后,叙述者“我”注视着笔下的人物与故事。一方面,由于“我”这一第一人称的介入,小说似乎具备了相当程度的真实性;另一方面,小说的虚构意味更加浓厚,故事是由叙述者的叙述得以进行,叙述者对故事编码原则的操纵使得故事并不是那么可靠。在这一点上,王安忆和马原是一致的,但是彼时王安忆还没有像马原那样完全消解故事的意义,把小说仅仅当成一项技术性的东西进行任意编码,这种激进是王安忆小说所不具备的,试验时期的王安忆没有放弃故事,反而极力地拥抱笔下的人物,将这婚外恋的浪漫、温馨表现得淋漓尽致,王安忆的这次叙述的探索称得上是“张弛有度”,她没有掉进叙事的狂欢,因此我们才能想象经过此番探索的王安忆在认识对小说视为游戏后带来的小说意蕴的虚无后,她还是坚定地回归到故事层面。王安忆也曾说:“直到80年代末开始,我才越来越趋向于要讲故事,而且要讲得有趣味。”
众所周知,王安忆是目前中国当代文坛最丰产的小说家之一,但是在目前的王安忆研究文章中很少有论者综合考虑王安忆小说的整体性,我们不得不承认像《本次列车终点站》《小鲍庄》《大刘庄》等作品确有追逐文学思潮的意味,但是如果只将王安忆归结为文学思潮的追逐者显然会将王安忆创作的审美内涵和丰富意蕴给掩盖,尤其是“三恋”这样的探索性作品,如果不把它放在王安忆创作序列中进行挖掘内在意义的话,显然是有缺憾的。
王安忆早期的代表作《雨,沙沙沙》讲的是一个清新淡雅的恋爱故事。小说没有吸引人的情节,亦无能够打动人的性格,而是靠着全篇贯穿的如淅淅沥沥绵绵不断的雨丝般细致的情思叩动读者的心弦。后来的《69届初中生》成为了“雯雯”系列这类成长小说的总结之作,这部长篇小说的基本风格、内容取向和审美判断和《雨,沙沙沙》基本上是一脉相承的。
与早期的清新、淡雅、感伤相比,探索时期的王安忆的“三恋”尽管在主题、心理分析、美学追求上有了很大的不同,但是仍然大致延续了哀而不伤的一贯风格,一方面,“三恋”中对性与爱的复杂关系的言说又是对《雨,沙沙沙》这类成长小说的自然延续;另一方面,“三恋”使王安忆脱离“雯雯”系列转而迈入了真正属于自己的小说世界,坚定地走上对上海这座都市中的儿女的叙述之路。《我爱比尔》中的阿三对异国情调的恋爱幻想将这个女人的一生撕毁;《富萍》讲的是一个移居上海的女人融合于城市的“历史”;而《香港的情与爱》则是王安忆标签的“倾城之恋”。《长恨歌》则确定了王安忆作为海派传人的身份。“三恋”之后的王安忆专心于揭露上海儿女的心路历程,并将之反复打磨,走向了更为广阔、更为成熟的艺术境界。“三恋”不是作为一个突兀的系列作品存在于王安忆的小说世界中,而是具有过渡的性质,之后的王安忆在极富传奇意味的小说中也见证了上海繁华落尽的沧桑。正因如此,王安忆与“三恋”的关系才是相互融洽的。
“三恋”在王安忆的小说世界中似乎是非常突兀的,但是如果把“三恋”放在王安忆小说创作历程中来看,“三恋”的探索意味更加显示出独特的意义,对性进行刻意关注后的王安忆在小说艺术上更显示出如鱼得水,不仅走出“雯雯”系列的青涩,而且冲破了一道束缚的门卡,从清新淡雅的爱情叙事走到繁华沧桑的沪港传奇,因此把探索时期的“三恋”放置在王安忆富有个性的创作体系中方能见出它的真实含义。
①王安忆:《荒山之恋》,中国文联出版社2003年版,第126页。
②王安忆:《王安忆散文》,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202页。
[1]南帆.城市的肖像——读王安忆的《长恨歌》[J].小说评论,1998(1).
[2]王德威.落地的麦子不死——张爱玲的文学影响力与“张派”作家的超越之路·想象中国的方法[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
[3]吴芸茜.论王安忆[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
[4]王安忆.男人、女人和城市[M].北京:新星出版社,2012.
作者:周名瑞、陈春浩,宁波大学人文与传媒学院2013级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辑:魏思思E-mail:mzxswss@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