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莎莉
(中央戏剧学院,北京 100710)
舞台美术
作为戏剧演出新语汇的多媒体
——以英国1927剧团的创作方式为例
黄莎莉
(中央戏剧学院,北京 100710)
戏剧演出中,多媒体不应只作为技术手段运用,而是应探寻此媒介承载的丰富戏剧语汇。以英国1927剧团的戏剧作品为例,突显了多媒体参与戏剧行动、融入电影语言的独特方式,呈现了当今戏剧创作对多媒体更多元的探索。
多媒体;戏剧创作;电影语言;戏剧语汇
如今,无论国内还是国外,在舞台演出中使用多媒体技术已不是什么新鲜的话题。近几年国内创作的话剧,如孟京辉的《活着》、赖声川的《海鸥》等,歌剧如《游吟诗人》、《冰山上的来客》等,以及很多小剧场演出都采用了多媒体技术。国外的演出,如德国邵宾那剧院的《朱丽小姐》、俄罗斯波罗的海之家剧院的《从莫斯科到佩鲁什基》、德国汉堡塔利亚剧院的《耶德曼》、英国1927剧团的《上街的动物和孩子们》等皆展现了戏剧中运用多媒体的不同表现方式。
国外演出团体在多媒体技术运用方面的历史经验要长于国内,但是,动态投影技术在舞台上的使用,也不过四十多年,相对于传统的戏剧造型语言而言,它仍然是舞台美术设计上较为特殊的手段。然而,很多戏剧演出运用多媒体并不是出于对媒介特性的探索或形成戏剧语言,而是出于流行形式的需要。在这种情况下,多媒体只是替换了传统布景形式的功能:场景转换、环境表现,或气氛烘托。惟一的不同是将静止的图像变成了可动的视频,表面上,似乎能够迎合当下观众日渐疲劳的视觉神经,变得更具吸引力;但实际上,却因此从多方面削弱了戏剧整体。
多媒体在演出中的声誉可谓好坏参半,虽然,舆论对演出使用多媒体一直持有异议,但制作方和戏剧创作者还是表现出对多媒体这种表现形式的青睐。笔者以为,既不能一味地否定其功能,也不能规避戏剧创作的内容而牵强使用。戏剧演出中多媒体的特殊性是其价值所在,多媒体在演出中的使用如果丧失其独特性,与传统布景的一般功能并无差异的话,其存在也就成为了传统布景的新外形,徒有其表。对于戏剧创作者而言,多媒体的运用不应只作为功能性需求,更重要的是探索媒介承载的戏剧语汇的丰富性。英国1927剧团是一支年轻的创作团队,其鲜明的戏剧风格呈现了如今戏剧创作对多媒体更多元的探索,本文以其戏剧作品为例,透过他们以多媒体为核心的创作方式,突显了多媒体参与戏剧行动、融入电影语言的独特方式。
英国1927剧团是一家总部设于伦敦的演出公司,擅长将童话寓言、无声电影和动画投影有机结合,营造奇幻如电影般的戏剧效果。该剧团于2005年由诗人、导演苏珊·安德拉德和动画设计师保罗·巴利特创立。剧团的第一部舞台作品《在魔鬼和深海之间》(如图1)就受邀参加了爱丁堡国际艺穗节,随后获得全英戏剧奖、爱丁堡艺穗节先锋天使奖、伦敦艺穗节一等奖等五项英国戏剧大奖,受到了诸多关注和好评。此后,他们用两年时间创作出第二部作品《上街的动物和孩子们》(以下简称《上》剧),由导演苏珊·安德拉德身兼编剧、导演、演员,巴利·科斯基担任舞台美术师,赢得更多赞誉。
《上》剧剧情:一个名叫河口大厦的地方突然搬来了善良的艾格尼丝母女,因此也为这个臭气熏天的底层世界点燃了一小片亮光;然而,有人密谋将孩子们关起来并给他们服用药物,门房先生帮助艾格尼丝找回了女儿,却没能挽回艾格尼丝母女的离开。
2012年,《上》剧来京演出,三次在国家大剧院上演,场场爆满,大获好评,引起了中国观众对这个新锐剧团的关注。
图1 《在魔鬼和深海之间》剧照
2.1 内在视象外化的电影语言
因喜爱电影而将电影语言融入演出,英国1927剧团的动画风格是黑色电影式的:墙面爬满虫子的建筑物、湿漉漉阴沉的天气、垃圾遍地的街区、疯闹的孩子们。英国1927剧团在舞台上仅仅放置了几块投影幕进行多媒体投影,这种简单的方式却翻新了观众对舞台的理解。多媒体不再是场景提示或者装饰,而成为舞台上的第四个演员和视觉阐述者。这种由视觉到心理渗透的表现形式,由动画设计师保罗巴利特与导演苏珊共同完成,动画特性被恰当地运用在演出中,激发了戏剧视象的更多可能性。
多媒体在《上》剧中的运用,借用了大量电影视觉语言的表现方式,当其作为剧场演出,这些夸张的造型语言与演员的状态之间形成的张力,保持了戏剧演出的生动性与灵活性之外,又使起承转合更增添了细节的丰富性。这些电影化的语言表现在如形态突变、无形事物可视化、强化心理空间这些方面,摆脱了传统戏剧演出受实体布景无法变形等因素的影响。
多媒体投影的视觉形象可进行形态突变。如《上》剧中,当艾格尼丝找到警察局找女儿,但响动的电话却突然移动、变成了蜘蛛爬走了,前来的律师却转身变成了狼的形象(如图2)。这样一来,舞台上任意形态皆可存在。
歌剧《魔笛》是莫扎特1791年根据德国作家维兰的幻想童话叙事诗《鲁鲁》写成的。故事叙述古埃及一个叫塔米诺的王子,同他所爱慕的少女——夜皇后的女儿帕米娜的爱情经历。他们两人在捕鸟人帕帕杰诺和智慧与光明王国主宰、明哲的祭司萨拉斯特罗的帮助之下,在紧急关头依靠魔笛的魔力,经受了种种严峻考验,最后终成眷属。
在与柏林喜歌剧院合作的歌剧《魔笛》中,夜皇后被塑造成一个蜘蛛精,演员从固定高度的窗口露出脸部,其他肢体部分则都用投影完成(如图3)。英国1927剧团非常巧妙地选择了具有象征性的这两个剧本,剧中形象的突变也兼具象征性。与其让观众从言语中感受“邪恶”的身份,不如让观众直接看到“邪恶”,视觉语言无疑比任何语言都更直观。
多媒体投影的视觉形象可令无形事物可视化,如《上》剧中门房先生总在走廊扫地,满墙的涂鸦和扬起的灰尘正如他的心理世界:对环境的清醒认识与一声叹息。另一种展现心理空间的方式是运用视觉在舞台上直观展现梦境、幻想,如《上》剧中艾格尼丝无法得知女儿的消息后做了一个梦,在梦里她遇见了可怖的敌人。演员站立在一块方形布景后,舞台视象变为从屋顶俯视艾格尼丝躺着的床,而当她在睡梦中辗转不安之时,床单浮现出她内心隐藏的焦虑:被遮挡和被限制的肢体此时显现出奔走的状态,而作为地面的四周也渐变为一条街道(如图4)。英国1927剧团非常巧妙地运用了视角的转换、心理空间的外化以及场景突变,使得《上》剧的时空关系打破了限定,变得更加自由。同样,在《魔笛》中塔米诺和帕米娜坠入情网时,满墙的爬藤开出艳丽的花朵是两人心境的写照,完全是超现实的一种展现形式(如图5)。
图2 《上街的动物和孩子们》剧照
图3 《魔笛》剧照
图4 《上街的动物和孩子们》剧照
图5 《魔笛》剧照
对于沉溺于视觉冲击的年轻一代观众而言,英国1927剧团运用多媒体创造的电影语言表现方式,非常符合他们的欣赏习惯:对这样一些不同于传统剧场的演出带有新奇感,甚至也会喜爱剧中哥特风格营造的黑色幽默;对于象征化的夸张表现,也津津乐道其形式与内容的寓意。但是,对于已经习惯了传统舞台演出形式的观众而言,视觉形象的迅速变换加快了演出节奏,改变了中心式的聚焦点。
2.2 作为舞台行动的多媒体
如同一本在舞台上打开的旧漫画书,它泛着焦黄的色调,和斑驳的墙面、声调相衬的吱吱呀呀的窗户与女客拍打的被褥,突然打开了人对社会底层的回忆。《上》剧的故事从表面上是夸张的黑色幽默,实则充满了寓意,它将故事展开的方式并不是传统的线性叙事,而是借场面的推动而展开(如图6)。
图6 《上街的动物和孩子们》剧照
舞台上以有限的支点提供充分的假定性,在英国1927剧团的多媒体使用中,支点运用得非常灵活,展现了他们独特的戏剧理解。无论是在《上》剧还是《魔笛》中,演员在固定的条形演区移动,或是通过固定支点上升到某一高度(如图7)。与其他的戏剧演出相比,表演支点不再是要求演员走位,而是通过视觉变化造成移动的假象,以固定的支点表现不同的场面。多媒体动画不仅仅展现了场景和行动的变化,也提供了引导剧情发展的可变支点。
用舞台美术辅助甚至引导舞台行动是19世纪的戏剧演出所不可想象的。戏剧一直随着社会变化、艺术思潮的改变而发展并产生新的事物。随着影像时代的到来,以照片的方式复制现实已变得尤为容易。英国1927剧团却用动画的多媒体形式试图彻底瓦解舞台的“现实”,创造了一个看上去天马行空的世界,在观看的过程中,观众被不断地带入重新“阐释”的世界,并渐渐接受了在平面化视觉中不断激变的符号化规则。
图7 《魔笛》剧照
图8 《上街的动物和孩子们》剧照
在《上》剧中除了三人分饰多个角色,多媒体动画也成为了舞台上的第四名演员。如小女孩艾薇、影子保姆、公园里的孩子、律师等,作为与艾格尼丝同台登场,又是剧中被营救的重要角色艾薇,演员必须与多媒体影像配合得非常紧密,每一个节拍、位置都不能有差错(如图8)。另一方面,导演选择默剧的表演方式,消除了演员的行动与动画的行动之间的间隔,也在视觉不断变化的舞台上强化了角色的鲜明性格特点。这正是此剧的特殊之处,演员与舞台布景的互动增强,进而打破演员和布景之间一直以来的割裂关系。
2.3 英国1927剧团的价值和局限性
《上》剧成功后,剧团受邀与柏林喜歌剧院合作了歌剧《魔笛》,也获得了极大的好评。
与在本土的英国和德国的高上座率和好评相比,《魔笛》在美国洛杉矶歌剧院的巡演,舆论评价则更为客观一些。洛杉矶时报认为此版“彻底转换了原本迪斯尼式的童话旅程,而采用像黑色共济会那样的仪式感……神奇、杂耍的舞台气氛与1791年的原版作品有着一致性”,并且,与强烈的动画风格相比,“音乐遭到一定程度的削弱”。
英国1927剧团鲜明的戏剧风格,正如同新事物无法取舍的两面性,它既颠覆了传统的演出形式,又不可避免地对观剧习惯带来冲击。然而,从戏剧观众的接受度还是可以证明,英国1927剧团在这个视觉爆炸的信息时代,还是以巧妙的影像方式赢得了粉丝,并且在电影语言与戏剧形式的结合方面,做出了有价值的尝试。它的优点在于电影语言并没有压制戏剧表演,而恰恰是戏剧表演适当地表现了银幕给予不了的“现场性”的神奇;当某个演员出现在特定的位置上进行扮演,并不是让观众“相信”角色的真实性,而是让观众在影像和表演之间产生思考。
对经历过20世纪的剧场革新时期,于上世纪80年代活跃在世界的一批戏剧大师而言,或许英国1927剧团的这些探索微乎其微。但是,面对如今泛泛流行的多媒体技术,苏珊和巴利找到了一种能够与观众对话的视觉隐喻形式,同时贯穿于表演和影像配合之中的戏剧行动强化了戏剧冲突,取材于当下的故事寓意也引人深思。符合时代气息的英国1927剧团,其创作过程并不轻松,导演从一开始就将舞台美术、音乐、表演的创作融合在一起。集体创作赋予了像《上》剧这样的作品非常连贯的叙事和节奏,也将演员作为舞台视觉的元素,夸张与控制都非常到位。然而,随着英国1927剧团的备受瞩目,巡演和创作邀请也受到双方的约束。巡演是戏剧作品的延续,而创作是剧团发展不能停止的追求。小群体的剧团不得不面临作品质量与数量的严峻考验,这也致使剧团的作品产量偏低,而在尝试了音乐剧、歌剧、舞剧等剧目后,英国1927剧团能不能拿出在形式的翻新之外的新的探索,也是未来面临的问题。
多媒体来自于英文“multimedia”,字面上即可理解它是多种媒介形式的组合:文本、音频、图像、动画、视频甚至交互方式,这些媒介的载体通过电视屏幕、投影设备等显像设备呈现在舞台演出中。如今,越来越多的戏剧演出运用多媒体的表现方式,然而,多媒体这一舞台上新的“宠儿”,大多数人谈论到它在戏剧演出中的功能,即交待戏剧背景、构建演出空间、强化戏剧主题等,与传统布景方式的功能并无差异。以英国1927剧团的创作方式为例,笔者意在强调,多媒体在戏剧演出中的运用,应介入戏剧作品的内在力量,如时间、节奏、运动、象征等,这才是多媒体作为新的戏剧语汇的意义所在。
被称为“光影大师”的捷克戏剧家斯沃博达曾在《论舞台美术》①中谈到,“戏剧空间与诗的意象有着同样的特点, 它与生俱来的特性是, 全面超越物质舞台的意象虚构舞台空间。”其中“虚构舞台空间”不仅仅是以“幻觉”或“非幻觉”呈现的舞台布景,也包含了舞台媒介自身的虚拟性,即作为“去物质化”的投影形式。从某些方面而言,多媒体的呈现方式有助于舞台意象从写实到非写实处理的衔接和交融。
多媒体作为媒介的虚构性与舞台演出的现场性,以及其与剧场实体的物理空间之间的关系,成为戏剧创作首要考虑的问题。这些呈现了不同于静态视象的舞台演出风格各异:有些试图消解投影图像与布景或人的界限,使它们融为一体;而有些则刻意强化视频与表演的不同时空,以制造其对立的特定需要。
除了英国1927剧团对多媒体的探索和尝试,还有很多戏剧作品对多媒体不同方式的运用,也非常有价值。如国家大剧院创作的歌剧《灰姑娘》中,多媒体消解了因改变空间所需的场与场之间的停顿,在景片的上升过程中投影建筑体崩塌的影像,交替完成了戏剧时空变化。而德国邵宾那剧院的《朱莉小姐》则将舞台作为拍摄现场,并同步摄像投射在舞台正上方的投影幕上,观众不得不面对:演员面对镜头而被放大出的表情,与在角色、自身之间不断转换的演员,以及舞台上若干拍摄工作人员的干扰。与《上》剧中影像与表演的融合不同,《朱莉小姐》探讨了作为媒介的多媒体与多媒体创作本身的双重性在剧场时空的矛盾性,影像与表演虽然在同一时空,却是形态各异的。
对于“戏剧进入多媒体时代”这样的宣传,其实并非舆论津津乐道的多媒体作为新的技术手段替代剧场“现场性”的目标,而是,多媒体在戏剧演出中产生了关于戏剧空间新的角度和表现语汇,它必然指向当今一部分以颠覆传统表现而存在的戏剧创作。与此同时,也符合了当下观众对丰富的视觉和寓意的双重需求。它究竟还有多少新的视角、新的方式,才是多媒体不断被戏剧演出运用的价值。多媒体在戏剧中应如何运用?戏剧创作者不能一味以“创造幻觉”简单概之,而那些能够抓住多媒体特殊表现语汇,以及多媒体自身的虚拟性与剧场性之间关系的戏剧作品,才能在年复一年的戏剧潮流中,不在舆论的鼓吹营造的泡沫中消散,真正脚踏实地进行更多可探讨的戏剧创作。
注释:
①《论舞台美术》一文作者斯沃博达,刘杏林译,《戏剧艺术》2003年第2期刊发。
(编辑 张冠华)
Use Multimedia as New Vocabulary of Theater Performance -Taken the Producing Method of England 1927 Troupe as Example
HUANG Sha-li
(The Central Academy of Drama, Beijing 100710, China)
During theater performance, we should use multimedia not only as technology method, but also as rich vocabulary for performance. Taken the production of England 1927 Troupe, the paper introduced how multimedia took part in theater and blend special fi lm language into performance. The author showed the pluralism search of multimedia in the fi eld of theater.
multimedia; theater production; fi lm language; theater vocabulary
10.3969/j.issn.1674-8239.2015.02.013
黄莎莉,中央戏剧学院在读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舞台美术理论与实践,参与《灰姑娘》、《奥赛罗》等多部歌剧、话剧的制景体现,出版物《托斯卡在我们手中》编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