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若楠[牡丹江师范学院文学院,黑龙江牡丹江157000]
《水浒传》对《说岳全传》人物塑造的影响
⊙贾若楠[牡丹江师范学院文学院,黑龙江牡丹江157000]
《说岳全传》作为《水浒传》的一部特殊续书,在人物塑造上备受影响,不但将梁山义军的余威剩勇穿插到岳飞抗金的阵容之中,小说本身的人物形象也与梁山好汉颇为相近,手法多有效仿,延续了梁山好汉一贯的“忠义”精神,反映了清初社会文人极度渴望忠义无双的英雄来济世拯民的心理。
核心人物原型延续后代传承移形取神手法效仿
《说岳全传》作为《水浒传》的一部特殊续书①,在《水浒传》的直接影响下产生,二者虽所写内容不同,但在人物塑造和思想倾向方面却基本一致。可见《说岳全传》实为在汲取《水浒传》的创作经验和描写方法的乳汁后,依据当时的社会主要矛盾创作完成的。今仅在此谈谈《水浒传》对《说岳全传》在人物塑造上的一些影响。
《水浒传》中的一百单八将,素有“群英谱”之称,所谓“英雄尽于《三国》《水浒》也”②。可见《水浒传》奠定了英雄传奇小说中人物的基本类型。《说岳全传》的作者更是对《水浒传》相当熟悉偏爱,不但将梁山义军的余威剩勇穿插到岳飞抗金的阵容之中,就连小说本身的人物塑造也与梁山好汉在性格形象上颇为相近。
宋江和岳飞分别作为两部小说的核心人物,在人生遭遇和思想性格上趋于相同。
首先,两人的人生遭遇有惊人的相似,亦有着共同的命运悲剧。宋江,原为天魁星,曾攻读经史,胸怀大志却只能做一刀笔小吏,一句“他日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一表心中渴求建功立业的理想抱负,后主张并接受朝廷的招安,连续征讨辽国、田虎等,最后被蔡京等奸臣设计,饮御赐毒酒而死。
而岳飞,本为佛顶大鹏金翅鸟,因果循环,降生宋朝,出身贫寒,天资聪颖但不得老天眷顾,写下“功名未遂男儿志,一在时人笑敝裘”。渴望扬名立万,成就功名,后因外敌压境而被重用,平内乱退外敌,立下汗马功劳,最后却惨死奸臣手中,魂断风波亭。
其次,在思想性格上两人表现出了相似的封建道德伦理观,宋江被称为“孝义黑三郎”“及时雨”“呼保义”,而《说岳全传》中岳飞更被塑造为“忠孝仁义”的化身,二者以“义”闻名,梁山的一百零八将结义人才辈出,宋江区区小吏能坐上头把交椅,靠的就是众人公认的“义”字,而岳飞手下的猛将多半与其是结义兄弟,两书中许多经典桥段就是宋江或岳飞打败对手后义释对手,最后与其结拜兄弟。但是二者的“义”都是排在“忠”字之下的,并且表现出了极其强烈的“愚忠”行为。
宋江坐得头把交椅后,将聚义厅改为“忠义堂”,也埋下了将来为忠弃义的伏笔,坚称“今皇上至圣至明,只被奸臣闭塞,暂时昏迷”。九天玄女授天书给宋江做得示意中有个最主要的精神,即是“为主全忠仗义,为臣辅国安民”,最后被奸臣设计饮毒自尽前,仍表“宁可朝廷负我,我忠心不负朝廷”的忠心,还骗李逵共饮毒酒,怕他“坏了我梁山泊替天行道忠义之名”。
而岳飞在此更是有过之而不及,他对皇帝唯命是从,十二道金牌令其回京,他明知是奸臣弄权却不敢抗旨,使得抗金事业毁于一旦,回京途中,蒙冤被擒,王横护他,王横要保护岳飞,岳飞竟加阻拦,让钦差将王横乱刀砍死。风波亭就义时,他竟然亲自绑了岳云、张宪防止他们“打出去”,施全为给岳飞报仇行刺秦桧,岳飞竟然显灵抓住施全的双臂,使他被捕斩首。牛皋要捉秦桧报仇,他却手持精忠报国旗显灵,掀翻战船,以保全自己“忠君”的名节,证明自己所谓的精忠报国。也正是宋江、岳飞的这种“愚忠”造成了他们共同的悲剧结局。
在《说岳全传》里,值得注意的是,岳家军的主要战将竟大多是各地起义的绿林好汉,文中还多次发自肺腑地歌颂梁山好汉的忠义。在三十六回处,借兀术之口称颂道:“久闻得梁山泊聚义一百八人,胜似同胞,人人威武,个个英雄。”三十七回处,李纲于蛇山燕青处,观两廊壁画,于“蓼儿洼”处放声大哭,赞“宋江,好一个忠义之士!”在《说岳全传》中,梁山好汉俨然成为“忠义”的化身,其精神覆盖了大量篇幅。
如首先出现的周侗,于小说中他不但是林冲和卢俊义的师父,儿子亦参加梁山军中征辽阵亡,并收岳飞为子,而《宋史·岳飞列传》仅有“学射于周侗,尽其术,能左右射”语,如此提升周侗的社会地位,使得岳飞自少年起就带有与梁山好汉相传承的忠义精神,也刻上了悲剧英雄的烙印。
在康王逃难途中,作者又安排了梁山好汉双鞭呼延灼、浪子燕青、神医安道全的出场。
康王君臣七人逃至海盐县,召呼延灼来保驾,老卿家饭未吃便急急而来,一举取了杜充首级,不受兀术封王安享富贵的巧言诱惑,明知年老不敌,却依然一力护主,魂断兀术斧下。当呼延灼以老迈之躯,跃马迎敌,金兀术问道“老将军何等之人,请留姓名”时,呼延灼道的却是“我乃梁山泊五虎上将呼延灼是也”。在老将军最后铿锵的字句中,宣布的身份是“梁山好汉”而不是“大宋将军”。可见作者对梁山好汉的敬爱之心。这也前后照应了《水浒》中呼延灼“受御营指挥使,每日随驾操备。后领大军破大金兀术四太子,出军杀至淮西阵亡”的结局。
而随后出场隐退的燕青,做了蛇山的大王,他与“公侯之家,必复其祖”的呼延灼不同,在《水浒传》九十九回,燕青与卢俊义主仆的那段对话中,燕青早已看透朝廷“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丑陋本质,故而心灰意冷的他做了劫驾的英雄,叫人将逃难至此的康王一众砍了,也引出了宋江等人的结局。
最后出场救治康王的安道全虽一笔带过,却实为不可或缺的出场人物。因为这四位英雄,正代表着梁山军为国抗敌后截然不同的命运,或为国捐躯,或遭奸人迫害,或急流勇退沦为草寇,或安享朝廷俸禄。作者在人物选择上恰到好处,笔墨精炼,按照原文的命运走向合理延伸,将水浒几位英雄续写安排得颇为到位。
作者不单将梁山好汉穿插到小说之中,更将其后代安排在了岳家军内,忠义刚烈、技艺超群的梁山子孙均成为了岳家军的得力干将。
像是子承父技的张青之子张国祥,兵器仍旧是父亲的一条棍,董平之子董芳,也使两条枪。韩滔之孙韩起龙、韩起凤,更为岳雷的左膀右臂,阮小二的儿子阮良,二十七回出场时,水上擒兀术一段描写着实精彩眼目,阮良扮作渔翁,计诱兀术上船“,渔翁道‘:你想,大兵在此,不去藏躲,反在这里救你,那有这样的呆子?只因目下新君登位,要拿你去做个进见之礼物,倒不如你自己把衣甲脱了,好等老爷来绑,省得费我老爷的力气。’……一个翻斗,扑通地下水去了。那只船,却在水面上滴溜溜地转。……”俨然再现“三雄擒何涛”一幕。
然而大多二代英雄的形象,均只停留在袭姓失神的地步,并没有在作者笔下血肉丰满,人物塑造上基本采取简单化处理方式,相貌、身材、武器、坐骑,甚至性格都与先辈大同小异,并无《水浒》中鲜明的性格特征,千篇一律的忠义两全、技艺过人,完全没有先辈的独特个性,徒有其形,只是单纯地利用水浒的人物典型在群众心理的深刻印象,借托是其后人再现文中,托古自重。
但也有例外,如五虎将之首关胜之子——关铃,“捉老虎”一幕,就做了个性化的填充:“忽听得山冈上喝道:‘孽畜还不走!’公子抬头看时,见一个小厮年纪十二三岁,在那冈上拖一只老虎的尾巴,喝那虎走。”情景颇为有趣,关铃调皮执拗的孩子气,完全还原了一个十几岁的孩童贪玩童真的本性。
除了在《水浒传》中直接取用梁山好汉的人物、姓氏之外,还有不少和梁山好汉形象相似、秉性相仿的人物,如牛皋、王横、余化龙等。
这些好汉无不如水浒英雄一般,身怀绝技、重情重义,如第二十五回,张邦昌陷害岳飞行刺,原本被岳飞“划地绝情”在太行山悠闲地做“公道大王”的牛皋协同汤怀、王贵等七个兄弟,听闻此事快马加鞭地兴兵来救,见岳飞无事后,甘愿自绑俯首就擒,足见情义至深。此等例子,不胜枚举。
就以牛皋为典型,“面如黑漆,身躯长大”的他与生得粗壮黝黑的李逵简直如出一辙。
在《水浒传》中,李逵这一形象是通过对其某一特征反复渲染的类型化塑造来获得激烈的艺术效果,其万分醒目的重要原因,是作者通过大手笔的夸张变化渲染出的浓烈的喜剧色彩,以及他那豪放的蛮力、不羁的个性,对难脱俗世诱惑、奔走于红尘名利的普通世人心灵所产生的强烈冲击效果。
《说岳全传》的作者深谙其理,在牛皋身上再现了“李逵”的艺术生命,食量如牛,酷爱喝酒,举止不拘,思想单纯,轻死重义,行事鲁莽,从不顾全大局,只图杀个痛快,面对世道不公,他就嚷嚷“先把奸臣杀了,夺了汴京,岳大哥就做了皇帝,我们四个都做了大将军,岂不是好?还要受他们什么鸟气!”敢于反抗,痛恨奸邪,但当岳飞大怒,喝他闭嘴,他又呶着嘴道:“就不开口,等他们兵马赶来时,手也不要动,伸长了颈脖子,等他砍了就是。”说得任性可爱,令人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然而与李逵不同的是,牛皋并没有那么嗜血如命,可以说李逵无差别杀人的本性并不讨喜,事后更无罪恶感,常常大呼痛快,杀人是他快乐的一种方式,这种过度嗜血令其形象大打折扣。而牛皋身上剔除了这种杀人如麻的恶习,反比李逵更惹人喜爱。
《说岳全传》的作者在塑造人物时,多采用传奇手法,抓住人物一二特征,着重刻画,突出其非凡的气质或武艺,与常人拉开距离,以此强烈地打动读者心理,这种手法与《水浒传》相同,但总体来说,人物性格不够复杂,前后变化较少,描写角度过于单一。
这种粗线条的塑造手法也有明显短处,缺乏对人物复杂心理感受的表现,水浒中也有这样的弊病,像扈三娘,其父扈太公以及一门老幼均被李逵砍死,后又被指给王英做妻,只怕内心相当复杂,而书中竟然全无对此的描写。这一大欠缺却被《说岳全传》原封不动地“承袭”了,例如,文中巴秀琳和鸾英,本为父报仇却被韩起龙、牛通轻薄,后身处敌营的他们,竟与扈三娘一样为敌效力,其中本应错综复杂的心理感受只字未提。但相较而言,《水浒传》多数情形还是较注重人物心理活动描写的,如武松打虎时的心理变化曲线,展示了人物心理的矛盾冲突,情感起伏细腻明晰,加强了人物表现的真实性。这一点在《说岳全传》中却不甚明显。
在战争描写上,与《水浒传》相同,好强调英雄的个人行动所起的重大作用,只长于一枪一棒的描写,鲜有金戈铁马的恢弘场面,但确实也能着重突出飒爽英姿的英雄形象。崇尚个人英雄主义,却往往又把贪图美色、侮辱妇女等流氓行径加在一些英雄身上,使英雄形象大为减色。后二十回人物场面的描写也与前六十回有不少重复,可谓全书之瑕。
以上可见,《水浒传》的人物塑造对《说岳全传》的影响颇深,人物形象和塑造手法多有模仿,亦有创新,但由于作者自身的文学修养和思想高度所限,糟粕精华并取,人物形象细节处理得不够细腻、真实,在一定程度上弱化了小说的审美特性。《说岳全传》虽未挣脱“水浒式”英雄的桎梏,但在明末清初这样一个较为特殊的历史背景下,出于对社会现实的需要,它毕竟反映了极度渴望忠义双全的英雄来济世拯民的社会文人心理,其中寄寓了广大群众的美好愿望。
①龚伟英:《〈说岳全传〉:〈水浒传〉的特殊续书》,《贵州社会科学》1999年第2期。
②杨明琅:《叙〈英雄谱〉》,《水浒资料汇编》,中华书局2005年版。
[1]施耐庵,罗贯中.水浒传[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
[2]钱彩,金丰.说岳全传[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3]朱一玄,刘毓忱.水浒传资料汇编[M].南京:南开大学出版社,2002.
[4]李保均.明清小说比较研究[M].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1996.
作者:贾若楠,牡丹江师范学院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明清方向)。
编辑:魏思思 E-mail:mzxswss@126.com